彭長宜感嘆地說:“你的養父母不但了不起,還很偉大。 ”
舒晴低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是的,他們的確很偉大。”
她平靜了一下自己,揚了一下頭,說道:“呵呵,扯遠了,還是說娜娜吧。”
彭長宜溫和地說:“沒關係,說什麼我都喜歡聽。”
他的語氣很溫柔,也許是自己和女兒的關係,讓舒晴想起了她的親身父母吧。
舒晴說:“我的養父母常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應該說給你聽,或者你還應該說給娜娜媽媽聽。”
“哦?一定經典。”
“是,的確很經典。有的時候,家長很反感老師請家長的做法,經常聽到這麼一句話,要是家人都做了,還要老師幹嘛?你說過嗎?”
彭長宜說:“我倒沒說過,因爲請家長也不是我去,但是我經常聽周圍人這樣說。”
舒晴說:“我養父母就說,凡是說這話的家長,都是不明道理的家長,試想,老師就是不請你,你都應該至少每個星期跟老師溝通一次,何況是出了問題請你,你更應該無條件去,而不是抱怨老師。不客氣地說,如果家長認爲把孩子交給學校交給老師就萬事大吉了,那就大錯特錯了。你明白這話的意思嗎?這裡說的並不是老師不好,也不是老師不負責任。”
彭長宜回味了半天,點點頭,說道:“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我現在就想,將來等你結婚有了小孩,肯定就會教育好的。”
舒晴的臉紅了,知道他說這話是完全無心的,就調皮地說道:“那是,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小孩,我會非常愛他的,天天誇獎他,讓他做一個健康、自信的孩子。我媽媽經常說:孩子,都是被愛出來的,這裡的愛不是溺愛,而是欣賞和關愛。現在不是提倡賞識教育嗎?這個很有必要。其實,你細細想想,每一個孩子,就是一座寶庫,只有那些有耐心的家長,肯用心的家長,才能收穫財富。只是這個探寶的過程比較長,貫穿一個孩子的整個成長期。”
彭長宜點着頭說道:“你說得非常有道理,如今的社會和孩子身處的生活條件,已經不是我小時候的社會和生存狀況所能比擬的了,現在的父母,更加重視對孩子的教育和培養。不瞞你說,我從沒有跟任何人探討過怎麼教育孩子,總拿她的現在跟我的過去比,我小時候,誰管我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長大了,你看現在的孩子,跟我那時候比,簡直是生活在天堂一樣,我放學幹什麼?她放學乾的是什麼?不過聽你這樣說,還真不能動不動就拿過去說事。呵呵,真的感謝你,你一定是在跟娜娜的通話中,發現了我們對她教育的缺失和不足之處,纔給我上了這麼一堂生動的課,說實話,是不是這樣?”
舒晴笑了,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多理解,多溝通,儘量少地讓她過早接觸社會上的事。”
彭長宜非常清楚舒晴說這話的涵義,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舒晴又說:“既然她過早地接觸了許多事情,家長就要正確對待,就要像對大人那樣對待她,疏導,教育,不要一味地去指責她該不該。”
“你說的太有道理,你這一句話,讓我想起了好多事,我們,最起碼是我做得不夠。”
是的,彭長宜想到了娜娜大罵丁一,他打她的那一嘴巴子,娜娜明明是受到了姥姥和媽媽的挑唆和不正確的灌輸,纔有了她找到飯店大罵丁一是“狐狸精”、“騷貨”的事,但事後彭長宜並沒有像舒晴說的那樣,去從根上找原因,去分析她這種行爲背後姥姥和媽媽的問題,只是讓孩子明白自己做得不對,並沒有從根上找原因,也沒有去抨擊姥姥和媽媽的思想認識問題。
彭長宜深有感觸地說道:“你今天給我上了一堂非常有必要的課,對我非常及時,舒晴,謝謝你,你讓我知道我這個當爸爸的有多不夠。”
舒晴笑了,說道:“這也是我這兩次跟娜娜接觸後的感覺而已,我只是把這種感覺進行了合理的放大。儘管你非常反感她媽媽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甚至反感她灌輸給孩子一些不當的理念,比如你和女人接觸的這個問題,但是你卻做不到在孩子面前完全否定她媽媽的所作所爲,我說的對不對。”
彭長宜一個勁地點頭,說道:“你太尖銳了,我的確做不到。”
舒晴說:“你如果做不到,就要準備用大量正面的東西,來抵消媽媽帶給她的那些不當的東西。這個你做到了嗎?”
彭長宜說:“做了,但做得不夠。我知道。”
舒晴說:“你的女兒可塑性非常強,千萬不要因爲大人的原因耽誤了她,更不能讓大人的不當的思想意識誤導了她。”
舒晴不能再往下說了,她認爲她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彭長宜並沒有這麼認爲,他認爲舒晴儘管沒有結婚,但對孩子教育問題卻非常有研究,這可能是受了養父母的影響,也與她自身素養和研究領域有關聯吧。
彭長宜說道:“你說得太對了,我的確有些顧慮。一是不想像別的離婚父母那樣互相詆譭,二是不是讓孩子左右爲難,三是還有一點私心,畢竟孩子跟她媽媽的時間長,如果她們娘倆真的鬧不到一塊了,我又不能帶她,那樣更不踏實。”
舒晴笑了,說道:“否定媽媽的某些觀點,並不會影響母女的感情的。請注意,我說的是否定,而不是詆譭。”
彭長宜笑了,說:“這個不好界定,否定她,許多時候是要拿事實說話的。我的確有些做不到。慢慢來吧,我發現,這個孩子越來越依賴我了,尤其是她媽媽再婚後,每星期特別盼着跟我相聚,呵呵,這一點,我現在也有些依賴她了,儘管她那麼大了,在我哪兒的時候,我半夜自自然然就醒,肯定會去她的房間看她,不看一眼不踏實,唯恐她做個夢什麼的,我不在身邊。有一次還真讓我趕上了,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在抽泣,等我把她弄醒後,抱着我就哭了。我問做什麼夢了,她說夢見爺爺死了,我說做夢是反夢,你猜她說什麼,她說夢見爸爸哭爺爺,爸爸哭死了,爺爺死了,爸爸也死了,媽媽有了老康,沒人要她了……那次,我一直坐在她旁邊,握着她的手,直到把她拍睡着了,我才離開。唉——這就是我們這種家庭給孩子帶來的不安全感,我發現,從那次以後,女兒更加依賴我了,而且跟着我真的是蠻乖的,非常懂事,不知道爲什麼,到了家就跟她媽媽耍,所以她媽媽總是說我挑撥她們娘倆的關係。”
舒晴聽着聽着眼圈就紅了,她感覺彭長宜有着鐵血柔情的一面,她充滿柔情地看着彭長宜,說道:“你說的娜娜半夜做大夢的情景,我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夜晚。剛被養父母領家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做夢哭醒,找媽媽,找爸爸……好在每次養父母都在我的身邊,都會像你這樣,拍着我入睡,久而久之,我晚上就不再做夢了,跟他們睡在一個牀上特別有安全感。所以,你能在半夜去女兒的房間看看,要知道,對於女兒來說,是多麼的幸福,這一點,你就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呵呵。”彭長宜不好意思地笑了。
舒晴又說:“1928年美國的JANE GU出版了一本書,《嬰兒和兒童的心理學關懷》,在這部書中,他倡導了一種行爲矯正式的兒童養育體系,也就是被人們廣爲傳播的‘哭了不抱,不哭才抱’的哭聲免疫法,按照這個方法,的確可以訓練出一個極少哭鬧、讓媽媽省力的孩子。你能想象一個幼小的孩子,半夜哭鬧,而父母卻不抱的情景嗎?”
彭長宜連連搖頭,說道:“中國的父母做不到,太狠心了。”
“是的,所以,我們國家患精神分裂症的人就很少。”舒晴接着說道:“精神分析心理學認爲,童年父母與孩子的關係決定孩子一生的性格命運。母嬰關係則是重中之重,決定孩子最基本的安全感和存在感。生命的底色是幸福或者不幸,3歲之前便已奠定。做爲心理醫生,大量個案是母嬰關係失敗造成的人格破碎,其痛苦難以言表,非常艱難而長期的自我成長才能修復。所以說,育兒,愛與自由是永遠的答案。”
“呵呵,這一點她媽媽做的的倒是比較好,孩子從小就跟我們在一起睡,直到我們搬到了新房子,她自己要求獨自睡,我們才分開。”
“是啊,中國父母都是這樣,我剛纔說的美國育兒專家的書出版後,曾在美國風靡一時,被哭聲免疫法修整長大的孩子,後來輕則睡眠障礙,重則人格障礙甚至精神分裂。付出一代美國兒童的幸福代價後,此方法終於被歐美深深反思和摒棄,這種方法的創始人約翰·華生也曾被評爲美國人最討厭的人之一。”
彭長宜說:“是的,哭了不抱,不哭才抱,是違背天性的,肯定不利於孩子的心理髮育。”
舒晴說:“你說得對,我之所以跟養父母這麼親近,在感情上這麼依賴他們,這跟他們小時候對我的關心有關,我半夜做噩夢,醒來後發現在他們的懷裡,而不是獨自在一個小黑屋子裡,本身孩子哭,就是一種一種祈求愛的表現,而這個時候父母遠離你甚至冷漠地看着你哭而不管你的時候,久而久之,你在這樣一種環境下長大,會是一種什麼性格?這個叫JANE GU的美國專家認爲,對待兒童要尊重,但是要超脫情感因素,以免養成依賴父母的惡習。這本書改變了美國兒童的養育實踐,整整一代兒童,包括他自己的孩子,都是在這種風格的教養實踐中長大的。他痛苦的大兒子雷納卻背叛了他學了精神分析,成了精神分析家。也許是童年匱乏情感的創傷太嚴重,精神分析也未能拯救雷納。雷納曾多次自殺,後在三十多歲時自殺身亡。其前妻的二個孩子也一直生活不好,女兒多次自殺,兒子一直流浪,靠華生的施捨才能生活。倡導並踐行‘行爲主義嬰兒訓練法’的JANE GU家族,悲劇同樣在第三代延續:華生的外孫女記憶中,媽媽沉默易怒,秘密酗酒,並曾經多次試圖自殺,她自己也是酒精成癮者,並多次考慮自殺。所以,你能在半夜去女兒的房間查房,即便她睡着了,也是有感知的,她是安全的。”
彭長宜驚訝地說道:“你怎麼什麼都懂,我還以爲你一直懂哲學呢,沒想到你懂得這麼多?連育兒都懂?”
舒晴笑了,說道:“我平時上班時間比較寬鬆,而我,除去看書幾乎沒有其它的愛好,我知道的這些所謂的知識,都是書本告訴我的。”
彭長宜說道:“的確是這樣,我最近就有這樣的體會,看書,的確豐富知識,而且能提高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
他們一路交談着,就下了高速路,進了閬諸市區。
舒晴忽然問道:“你就這麼空手見老朋友嗎?”
彭長宜說:“不空手還怎麼着,他們也不請我喝喜酒。想表示也沒有一個場合表示啊。”
舒晴說:“今天週六,肯定江市長要帶她來的。光用嘴祝賀不好,不足以表達那麼的感情,再說了,他們經歷了那麼多才走到一起,尤其其中一個還是你的部下,你更應該表示一下。”
彭長宜想起丁一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科長,我們等着你了”,所以,江帆必定帶她來,正因爲如此,他纔不想太孤單,才邀請了舒晴來。他說:“按說是這個道理,但是我買的禮物讓你給否定了,我就再也沒有準備禮物。”
舒晴說:“你還可以買別的呀?比如鮮花?”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給人家的妻子送花不大好吧?”
舒晴說:“請注意,別光盯着人家的妻子,我的意思是讓你給他們送花,是表示祝賀的意思的,當然,鮮花是不能送到男人手裡的,是要送到妻子手裡的,但卻不是送給妻子的,是送給他們兩人的。”
彭長宜說:“讓我想想。”
舒晴說:“不用想,你這花是公開送給他們夫婦倆人的,不是單獨送給一個人的。沒有問題。送花成立。”
彭長宜笑笑。
舒晴又說:“你想不想送吧,換句話說,你想把想表達自己對他們的祝賀。”
“當然想啊!”彭長宜理直氣壯地說:“我能不想祝賀他們嗎,我爲他們操碎了心……”
說道這裡,彭長宜打住了,不往下說了。
舒晴或多或少地能理解彭長宜話的意思,善解人意的她不去追問下面的話,而是說道:“總之,我認爲還是應該送點什麼祝賀一下合適,你想,如果是你一人來送花可能會顯得不合適,今天我跟你來了,送花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彭長宜坐正了身子,說道:“那倒是。”
“那麼,你同意了?”舒晴歪着頭問他。
彭長宜說:“這倒沒什麼同意不同意的,送就是送,誰怕誰啊!”
“真的?那咱們找個花店,買花?”舒晴用不太堅決的口氣徵詢道。
彭長宜這次沒有回答,而是減速,慢慢將車駛入到便道,停在一家花店門口,說道:“下車,買花。”
本來舒晴還在看着他的表情,不想他這麼快就停車了,舒晴很高興,最起碼彭長宜又一次接受了她的建議。
這個花店的店名叫“勿忘我”,不知爲什麼,當舒晴第一眼看見這個店名時,她就想是不是彭長宜看見了這個店名才停的車?
進了花店,就看見門口正上方掛着一塊醒目的招牌,一個用鮮花和汽球作鋪墊拼成的一個巨大的“心”形,“心”形中用霓虹燈管組成“勿忘我”三個大字,隨着燈光的閃爍襯托出勿忘我的別具一格。招牌最下端寫着一排小字:鮮花禮品、婚車彩扎、開業花藍、代您送花。
裡面的香氣撲面而來,濃郁的花香讓舒晴一下子興奮起來,她先圍着花店轉了一圈,然後打量着冷櫃裡的一簇簇的鮮花,浪漫的各色玫瑰花,濃郁的香水百合,溫暖的康乃馨,清冷的水仙花,熱烈的非洲菊……
置身在這香氣撲鼻的花店裡,可是苦了彭長宜,他一個噴嚏跟着一個噴嚏不停地打,舒晴趕緊從包裡掏出紙巾,說道:“怎麼了?”
彭長宜擦着眼淚說:“過敏,你挑吧,我出去了。”
舒晴追了出去,說:“那我可以做主嗎?”
彭長宜一邊往外走,一邊做了一個“OK”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