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現在特別慶幸當初沒有參與工貿園區的運作,沒有參與他們任何貓膩的交易,如果但凡有染,他今天都不會這麼理直氣壯,都不敢這麼面對面地跟這些開發商們較量。那一刻,他感覺內心有種東西在昇華,這種東西可能就是信仰吧。
沒過兩天,省委按照中央的指示,直接派來了調查組,一竿子插到底。村民在XX門撞車事件,震動了中央高層,那位撞車人身上綁着的訴狀,最後落到了中央領導的手中,中央指示京州省委直接督辦,並將處理結果反饋給中央。這讓彭長宜的四項決定有了堅實的依靠。
調查組來的第二天,劉星就被停職檢查,隨後,又有兩個副市長停職檢查。
十多天之內,亢州先後有三名市級領導被停職,有多名部門的領導或者工作人員被帶走調查後再也沒有回來。這些部門涉及到土地局等多個部門。
彭長宜一方面在村裡進行走訪、安撫、穩定人心的工作,還要協助上級調查組的工作,另一方面還要跟各路開發商鬥智鬥勇,還要擠出睡眠時間溫習功課,用心力交瘁形容他一點都不過分。
但是他沒有因爲眼前的工作而耽誤黨校的畢業考試,他仍然按規定參加了黨校各個科目的考試,他白天進京參加考試,晚上回亢州處理一天的工作,好在如今盧輝頂了硬,成爲他得力的助手,能在他不在的情況下,處理一些工作,爲彭長宜分擔了不少憂愁。而且彭長宜也有意識讓盧輝展露一下工作能力。
考試結束後,彭長宜克服了一切困難,參加了黨校舉辦的畢業典禮儀式,這個儀式對他太重要了,他不能不參加。
畢業典禮結束後,全體學員和首長合影留念。
彭長宜沒有參加班上的聯歡晚會,他將提前寫好的一封畢業感言交給趙主任,讓趙主任在聯歡會上讀給大家,算作他的告別。學員們後來都知道彭長宜的單位發生的事情,也都理解他的不辭而別。
回去的路上,彭長宜就跟解放了一樣的輕鬆,但一想到今後的種種挑戰,彭長宜又有些茫然。
今天早上,彭長宜老早就趕過來參加畢業典禮儀式,商同學湊到他的面前,很失落地說道:“畢業了,要回去了,我還真不適應了。”
彭長宜也深有感觸地說:“是啊,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了,每天的學習內容都是安排好了的,我們只要跟着走就行了,但回去後顯然就不是這樣了,的確有不適應的地方。”
商同學看着他說:“你有什麼不適應的,三天兩頭往回跑,要不是考試,你還不回來呢。”
他說的的確是事實,倪主任曾經給彭長宜打過電話,跟他說,如果他抽不出時間,參加不了考試,可以另作說明,校方會酌情對待,一是以彭長宜平時的成績作參考,二是也可以單獨安排彭長宜考試,畢竟彭長宜的情況特殊,況且又是省委組織部給他請的假,但是彭長宜拒絕了學校的好意,他說:“不搞特殊化,無論如何自己要克服困難,白天來參加考試,晚上回去讓我回來就行。”倪主任說:“你受得了嗎?”彭長宜說:“必須受得了。”倪主任對彭長宜這種精神很是讚賞。
就這樣,彭長宜克服一切可能,完成了各個科目的考試,並且成績優異,獲得了優秀學員的稱號。想起商同學說的話,他忽然心生感慨。望着窗外這熟悉的路上風景,他眼下沒有感慨的心境,亢州這個爛攤子,有足夠多的事情等着他,他要集中精力,想想亢州目前的工作,以及以後要達到的目的。
這時,電話響了,是舒晴。舒晴問道:“典禮結束了嗎?”
彭長宜說:“結束了,我都坐上車往回走了。”
“噢,這麼快就回去了?”
彭長宜說:“家裡一大攤子事等着呢,我哪敢耽誤。”
“祝賀你,彭長宜同學。”
“呵呵,謝謝……”彭長宜很想跟舒晴說點別的,但有老顧在,他不好意思,就說道:“我還要感謝你的幫助,沒有你的圈圈點點,我不會考得這麼好,所以說軍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舒晴說:“你別擡舉我了,儘管我有所圈圈點點,但你根本就沒時間複習,其實你也用不着複習,你平時基礎就打得很好很紮實。”
彭長宜說:“那些有形的科目我可以不用複習也有把握拿到高分,但是畢業論文這個重頭戲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估計夠嗆能通過。”
舒晴笑了,說道:“你就擡舉我吧,沒有我,你照樣能寫好,你寫的已經是一個完整的毛坯了,我只是給你修修邊角而已。”
彭長宜說:“你哪是修修邊角啊,分明是錦上添花。”
舒晴說:“不說這些了,咱倆酸不酸呀,互相擡舉吹捧?”
“哈哈,就是……”
舒晴也意識到了什麼,就說:“顧師傅跟你去的?”
“是啊,我到什麼時候也少不了這位老同志的陪伴啊。”
老顧咧嘴笑了一下,沒說話。
舒晴知道彭長宜的時間寶貴,也知道他的電話多,不想過多佔用他的時間,就說道:“晚上沒事再聊吧,不打擾你了。”
彭長宜說:“好,晚上再聊。”
彭長宜直接到他住處的食堂去吃午飯,然後回到住處休息了一下,下午上班,老顧準時來接的他。下午上班,要開班子成員會議。
彭長宜上樓後,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來到市委會議室,班子成員都在這裡等他開會。
朱國慶當上書記後,彭長宜就命呂華和宋知厚將自己的東西搬回住處,將自己的辦公室騰了出來,但朱國慶嫌棄這間辦公室面積太小,而且不朝陽,他就重新裝修了韓冰呆過的辦公室,怎奈,他的裝修方案太過奢華、龐大,新辦公室剛裝修完沒幾天,就出了這件事,他人也躺在醫院。
彭長宜知道自己的辦公室使用不了多長時間,亢州平穩後,他還是要回錦安市政府上班的,所以,辦公室拿走的東西他沒有再拿回來,只是把摘走的樊文良的書法“人間正道是滄桑”,又掛了回來,這副書法作品,已經伴隨他好幾年了,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辦公的地方。
彭長宜進來後就坐在了會議室中間的位置上,他見人還沒到齊,就打開筆記本寫着什麼。
盧輝湊到他跟前,說道:“彭市長,開始吧。”
彭長宜看了一眼,說道:“再等等,人還不齊呢。”
盧輝說:“都到齊了。”
彭長宜說:“棟樑書記還沒到。”
盧輝說:“來不了,剛纔被調查組的人帶走了。”
彭長宜就是一愣,他注意到盧輝用的是“帶走”而不是“請走”,他看着盧輝,盧輝也看着他,兩個人的眼神很複雜。
漸漸地,彭長宜的目光黯淡了下來,看着幾個空蕩蕩的椅子,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了……
盧輝說:“這個,怪我,我也是才知道,上午找他就沒找到,辦公室的門也鎖着,沒人知道他去了那兒,打電話關機,我也是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知道的,還沒來得及跟你彙報。”
彭長宜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這些空置的椅子,確信這些座位上的人不會再出現後,他數了數人數,兩套班子,也就剩下了幾個人,會議室也就剩下了鄧國才、錢程、溫慶軒、呂華,還有一位副市長和一位民主副市長,以及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在調查組剛進駐亢州時就被帶走了,同時帶走的還有龔衛先。政府班子幾乎完全癱瘓了。市委這邊只有白繼學和張棟樑被帶走調查。自從彭長宜回來主持亢州的工作後,每次開會,他都是將兩套班子合併一起開,這樣避免工作腸梗阻,更重要的是,政府這邊幾乎沒人了,他環視了一下在座的各位,低聲對盧輝說道:“開始吧。”
那一刻,盧輝也有些感傷,想起平時在一起工作的其他同志,醫院的醫院,被帶走被調查的也大有人在,更讓人不知所措的是,這些人無論是帶走還是協助調查,不知道會牽扯出什麼問題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被帶走……
開始那些氣勢洶洶、嚷嚷要告亢州市政府的開發商們,看到中央派來了調查組,他們也都個個老實了,不敢再強調自己的利益了,畢竟,他們拿到的土地合規、合法的很少很少,幾乎沒有。
唯一符合規定並且有正式批文的就是愈大拆的那五十畝土地。
散會後,彭長宜讓辦公室給愈大拆打電話,是時候約見他了。
自從上次部長跟他說了公交車的事後,彭長宜一直在想着找愈大開談談。他前幾天讓人去找榮曼的哥嫂,跟榮曼取得聯繫後,他誠意邀請榮曼回來,重新回到亢州,繼續她的事業。榮曼有些心灰意冷了,她說:“彭市長還是要離開亢州的,我不想回那個地方了,再也不想跟那些硫氓打交道了……”
彭長宜說:“你儘管回來,公司還是你的,愈大拆的工作我去做,當然,如果你現在正在做着更好的生意,我也不勉強。”
榮曼說:“我沒有再做任何生意,我現在在幫助朋友打理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我的心血都放在亢州了,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進行第二次創業了。”
彭長宜說道:“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回家繼續你的事業?你也快四十歲的人了,既然不適宜也不想再次創業,那麼爲什麼不回來?想想當初我們跑這個項目時,都別說費盡了多少心血,就是酒,我們喝了多少?我派人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編寫了多少多笑話?還不是投其所好?這個公司不單傾注了你全部的心血,也傾注了我們大家共同的心血,你就眼看着它枯萎直至死亡嗎?現在跟你說話的不是彭長宜,而是彭長宜代表的亢州老百姓在跟你說話,希望你能回來,儘快把公司管理好,重新步上正軌……”
彭長宜沒有說完,榮曼就有些泣不成聲了,是啊,彭長宜說的對,這個項目,傾注了她和他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智慧了!
彭長宜知道榮曼的哭聲就代表了她已經動心了,他繼續說道:“我先找愈大拆談談,如果我拿不下他,你可以不回來,但如果我拿下他,你就必須回來!這是我對你的要求,你能做到嗎?”
榮曼淚流滿面,她又何嘗不想回來經營她的公司,她哽咽着說道:“好的,謝謝彭書記,你永遠是小曼的彭書記……”
當晚,彭長宜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將愈大拆攻下了。與其說是攻下,不如說是彭長宜給了愈大拆一個臺階下。因爲愈大拆早就發現自己摻和榮曼的公司是個不明智的決定。首先,是他資金的緊缺,以致第二批款遲遲給榮曼打不了,他鋪開了兩個大攤子,工貿園區的也已經開工,公交公司的餘款是他有意拖着不給,因爲他發現,這個項目,完全是他在給朱國慶和姚靜打工。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榮曼追究他合同違約,也就是他賠償榮曼的違約金,合同作廢後,還能從榮曼手裡討回一部分資金,但是如果他再次將幾百萬的餘款打進榮曼的賬戶,那麼最終是朱國慶姚靜受益而不會是他。他可以跟榮曼耍硫氓,但是他跟朱國慶耍不了,因爲朱國慶比他還硫氓,所以他就一直拖着不打餘款,本來自己就是個傀儡,既出錢又出名,何況自己擔着的還是惡名。這次他感覺朱國慶即便脫離了生命危險,也會落個半殘疾,事情鬧的這麼大,都驚動了中央,即便不追究他的責任,他也回不到市委書記的寶座上來了,而且,這幾年他也被朱國慶搜刮的夠嗆,只要朱國慶張嘴,他愈大拆就不能不做,有時候做慢了朱國慶都不高興。沒有他愈大拆,朱國慶的兒子不可能到國外讀書,朱國慶的妻子和兒子也不可能移民到國外,即便如此,他感到自己也無法滿足他的胃口,亢州的人,不論老幼都知道是他愈大拆趕走了榮曼,想霸佔她的公司,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愈大拆這是擔了個惡名,真正操控這件事的是朱國慶,具體做的是姚靜。
所以,當彭長宜剛一說跟他談談公交公司的事後,他趕緊給彭長宜作揖,說道:“彭書記,就是您不找我,我都想找您說這事。”
彭長宜在心裡冷笑道,你是看到朱國慶不行了才說這樣的乖話。
愈大拆說:“您不知道,現在全亢州的老百姓都在罵我,以爲是我把榮曼趕走了。”
彭長宜看着他,饒有興趣地問道:“其實呢?”
愈大拆突然住了口,是啊,其實呢?要知道,他現在就是說出一句不利於朱國慶的話來,都能給朱國慶甚至是他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所以,他嚥下了委屈,說道:“其實我也就是爲了爭當初那麼一口氣,話說出來了,事情也開始做了,想撤也撤不回來了,唉,我是個粗人,腦門一熱就做了,但我現在資金緊張,實在沒有精力繼續做這事了,我想,您能不能給榮老闆說說,我退出,公司還是她的,讓她把我之前的錢退給我,或者罰點違約金什麼的,當然要少罰,因爲工貿園區也等着用錢……”
彭長宜說:“首先,按照法律來講,這個公司你已經沒有資格摻和了,你收購公司的尾款還沒到,而且嚴重超出合同規定的時間,所以,你已經違約,其次,關於你之前打給榮曼的那筆款,是榮曼是否退給你、怎麼退,那要她說了算,我給你交個底兒,你肯定是拿不回全部的,我做工作是一方面,最終的生殺大權還在榮老闆自己手裡,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另外,讓你的人無條件退出公司,顯示你的誠意,接下來的事我纔好跟榮老闆談。”
彭長宜把個愈大拆說的啞口無言,他本來就是啞巴吃黃連,這次就更是啞巴吃黃連了。
最後,愈大拆同意無條件退出,至於違約責任怎麼追究、怎麼賠償,完全讓榮曼說了算。
當彭長宜將這個消息告訴榮曼的時候,榮曼說:“謝謝彭書記幫忙,違約的事還是請律師來解決吧,按照合同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也不能說得理不饒人,一切由法律說了算。”
彭長宜心說,還得理不饒人?按法律,愈大拆就會損失慘重,但彭長宜不想給愈大拆爭取什麼,免得以後被人詬病,到時他落個兩頭不是人。
就這樣,公司又回到了榮曼的手裡。榮曼跟愈大拆的合同還沒有履行完最終的法律程序,榮曼就迫不及待地搞了一個聲勢浩大的重張盛典,新購進的二十輛新款大巴車,披着綵帶,整齊地駛出汽車總站,駛到大街上各個停靠站點,在廣大乘客面前亮相。
彭長宜對於榮曼搞這個慶典是有些想法的,他感覺榮曼太等不及了,幹事不應該這麼張揚,儘管榮曼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也憋了很上時間的氣,但人有的時候不該這樣,你是揚眉吐氣了,可是你能預料到以後不會有第二個愈大拆?所以他拒絕參加榮曼的重張盛典,不但他拒絕參加,他甚至提前在一次班子會上作出一項決定,鑑於目前亢州的形勢,在新的市委書記到來之前、在彭長宜主持亢州工作期間,班子成員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參加企業性質的奠基和慶祝活動。所以,榮曼沒有請到一位市級領導,只是她所在的區工業科一位副科長參加了這個儀式。
就這樣,又一宗怪異的合同被彭長宜廢除了。
與此同時,亢州調查徵地風波的工作一刻都沒停止,所有的問題都漸漸浮出了水面。通過和各方面的開發商鬥智鬥勇,工貿園區所有的合同都存在這樣或那樣的違規現象,這些違規現象共同指向一點,那就是以租代徵、批的少佔的多,違規性質較輕的是愈大開。所以,未通過審查,被依法終止,所有的建設項目也被依法停工,違法徵用的土地限時恢復地貌。
恢復地貌又成了亢州一大難題,那些開發商沒有撈到好處,有的還損失慘重,他們纔不會給你恢復地貌呢,就這樣,在亢州的工貿園區內,停建的建築、林立的地基水泥柱,滿目瘡痍,不忍目睹。沒有十年的努力的,沒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要想恢復地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裡,就像圓明園的遺址一樣,佇立在亢州的土地上,時刻戳着人們的心……
這天,省委調查組結束了對亢州徵地風波的調查,他們在亢州市委會議室,跟亢州市委通報了調查結果,並且將以書面報告的形式將調查結果反饋給錦安市委和中央有關部門。
調查結果顯示,在徵地事件中,亢州市政府存在嚴重違規問題,存在以租代徵、少徵多佔的違規違法的現象;存在着嚴重的利益交換的現象……市委書記朱國慶涉嫌嚴重貪腐受賄的行爲,已經交由檢察機關進行調查處理,現在的朱國慶,已經被監視治療;愈大拆和多家項目開發企業的負責人涉嫌行賄被司法機關帶走調查。
隨着省調查組對亢州徵地風波調查工作的結束,省有關部門對亢州部分責任人作出處理決定:免除朱國慶市委書記的職務,開除黨籍,所涉違法行爲移交司法機關進行處理;給予亢州政府市長劉星記大過處分,並建議依據相關法律程序免去其亢州市長的職務;建議撤銷亢州土地局局長、規劃局局長的職務;給予一名副市長和其他五名相關責任人黨紀政紀處分或免職處理。
亢州政壇,經歷了史上最嚴重的一次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