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公因寡月突如其來的舉動訝然一瞬,他凝着寡月,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他沒有命寡月站起來回話。
寡月深叩一首,低聲緩緩道:“求祖父成全南衣侍奉母親之心……”
一句話,他說的隱晦,真摯誠懇之中,不卑不亢,沒有咄咄逼人的語氣反而淺淡輕柔。
靳公又豈會不懂他是何意,他生母滯留江南,而他於長安爲官,終究是兩地相隔,他想將靳鄭氏接回長安。
末了,書房內靜寂無聲,老人家似嘆了一口氣才道:“且先不說鄭氏能否回來,南衣你言侍奉母親,鄭氏若是能回來你會住到府上來嗎?”
寡月眉頭深凝,身形顫了一下。
“祖父……若同意母親回府……南衣便……”
他話還未說完,老人已擡起手來。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他的確還沒有準備好住進這個宅院之中……本是公務繁忙,還要分神於這宅門中的勾心鬥角之事,他會扛不住的……
“鄭氏不能回府。”
老人說得斬釘截鐵,對上少年驚懼不解的眉目,他嘆了口氣,那句:“至少目前不能”也被他嚥下。
寡月搖頭,急切道:“祖父,您一直教南衣爲官之道,爲臣不易,爲良臣更不易,昔賈生之才調,當世無雙,到最後也是落得可憐夜半虛前席,不論蒼生論鬼神之地。您還言爲官不一定要才學高勝,卻一定要顧全聲名,唯有清廉之人,身正不怕影斜,我大雍朝以‘孝’治國,南衣如今爲朝中三品,上頭下頭有多少雙眼睛瞧着,身爲翰林學士將母親孤身一人丟棄江南,這要是傳出去,於南衣於靳公府……”
“別說了。”靳公打斷了寡月的話,“你母親……不能回來……”謝珍與鄭氏的過節不在三言兩語之中,他人已老,也不想家宅不寧,每日看盡這些兒孫的明爭暗鬥了,當然也不光是這一個原因。
“祖父。”寡月不會善罷甘休,他上前一步,“南衣可以讓母親住到外頭,不會讓她出現在大夫人的視線中,請祖父讓母親入靳氏宗祠,讓南衣盡最後一點孝心……”
他聲音依舊淺淡,不疾不徐,眉目裡依舊平淡,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你以爲謝珍知曉你母親回來後,便會善罷甘休?這麼多年她不是沒有派人查你們,你從江南而來趕考爲官,之後軒城靳南衣的事情傳開了,你以爲,若不是我阻攔着,你與你母親早就遭難了,將你寄名到謝珍名下,你不知我費了多大的心思,若是鄭氏再入宗祠,以謝珍之性情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況且……你娘也不是個好招惹的人!”
靳公說完後,又在書房裡頭轉悠了半天,良久,他頓然止步,凝着寡月目光灼灼:“南衣,以你之性情,在乎聲名是小,將鄭氏接回長安,入宗祠纔是主要的,南衣……”老人伸手去扶寡月,他心底知曉他的身子骨,從小就弱的可怕,那時候讓南衣自生自滅的想法不是沒起過的,只是那個時候他長子還在,想着還能生……
寡月沒有料到靳公的態度又鬆動下來,着實是地上涼,他膝蓋也跪的生硬痠痛起來,於是他隨着靳公起身。
“南衣,你老實告訴祖父,是不是那鄭氏逼你的?”老人呢凝着寡月的目依舊和藹,可是此刻的寡月卻感受不到更多的溫情。
逼迫,不是沒有的……只是這些都不重要。
鄭裕安得回來,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鄭裕安回府對他的處境無害。
反之,也可以迫使那謝氏出擊,他不相信謝氏會如此作罷,如此暗訪加被動的等待,還不如將一些事情擡到檯面上來。寡月低垂着頭不語,他不知靳公何意,只是無論如何,鄭氏既佔着他母親的身份,作爲兒子又如何能在長輩面前承認自己母親逼迫於他。
靳長儒的臉色難看了許多,他有些低沉地道:“寡居江南十多年,鄭裕安的性情還沒有變嗎。”
似陳述,又似反問。
靳長儒頗爲無奈的瞧着寡月平淡中透着倔強的臉,他抓着寡月臂膀的手鬆開些,他有些清楚了“靳南衣”不會是一個善罷甘休的人,小小年紀能入朝中三品,比起朝着更顯赫的世家子女,靳南衣是真的從一無所有,至今日的成就。
原本的無奈神情,轉化爲微微的皺眉,顯然靳長儒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了。
“祖父,鄭裕安當年再錯,她已被迫離開汾陽,離開靳公府十五年,她生我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寡月俊臉泛起薄紅,他還是不習慣說違心的話,即使面色平靜,不疾不徐,他還是會臉紅。
靳長儒神色陡變,轉頭凝着寡月,目光如刃,寡月心中駭了一下。
“祖父。”他上前一步,“祖母當年能將我娘立爲二夫人,便是入了宗祠,又爲何要在祖母離世後將我與我娘趕出家門?”
“靳南衣!”此刻老人家雙目變得通紅。
少年卻是面色不改繼續道:“謝珍之子的事情至今尚且不明,而鄭裕安當年從汾陽隨老夫人去尋祖父您時,遇上壞人,那個時候身懷六甲的她,對老夫人也是抵死相護的!”
寡月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凝着靳公,瞧着他面色的變化,老人怒極的眼轉而劃過一抹悲涼,他身子僵在那處。
寡月眉頭皺起,他全然不知當年之事,一切不過是他的猜測罷了。
看來,他猜測的也許沒錯,鄭裕安於老夫人確實有恩。
加之後來又受驚難產,產下的南衣又體弱多病,所以……老夫人對鄭裕安和南衣都是有照顧的。
老人們都說子女的個性秉承於母親的比父親的多,靳公二子不爭不露,卻所娶之妻,都不是善輩。
靳公本來心生慍怒,卻在寡月提及靳老夫人之事後眼色溫柔了許多。
寡月還想再上前,“冒死”再言。
卻見靳公擡起一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
“南衣,你走吧,讓祖父靜一靜。”
能見到這樣的靳公這番神情,也着實不易,寡月已暗自確定,方纔的話對靳公不是沒有影響的。
他若再冒然上前,恐是要將靳公這點轉變都磨滅。
“南衣想去祠堂……拜見祖母。”寡月說的,清澈的眉目一瞬深沉。
靳公又是一震,許久才揚揚手。
寡月離開時,沉鬱的目光在遠處牆上的畫像上停留了一瞬,約莫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畫像。
若是沒有猜錯,當是靳老夫人年輕時候的畫像。
靳長儒,既對老夫人有請,便不會讓鄭裕安一輩子呆在江南,或許,一切真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從書房到祠堂的路,鍾翁走在前頭,蕭肅跟在身後,他的思緒複雜無比。
靳公府如今不比謝國公府,二十年前謝國公府再沒落也比靳公府門威要高。
二十年後的謝家如今更是鼎盛時期,他未曾見過如今的謝國公,但從謝國公對這個嫡親妹妹的態度上也是略見一斑。
謝國公之女如今又貴爲當朝太子側妃。
如今一看靳南衣在朝中的身份無疑是尷尬的,與太子與璃王,甚至與慕謝鄭楊四個國公府都能找到聯繫。
自從他靳公之子的身份公佈以後,恐怕也有許多有心人在嚴查他的身世吧。紙終是包不住火的,雖然現在還沒有鬧得滿城風雨,卻也指不定馬上就有風聲放出來。
“少爺,祠堂到了,這祠堂是新建的,與汾陽那頭的差不多。”鍾翁解釋道。
這時候有打掃祠堂的小廝和丫鬟從裡頭走出來朝他行禮。
寡月隨着鍾翁進去,鍾翁親自點香遞與寡月,三拜後寡月將香柱插在了香座上。
末了,鍾翁似乎是在等寡月一起離開。
少年低垂着頭,依舊跪在蒲團上,眉目沉凝,眸深似海,道:“鍾翁,我想同祖母說說話,您先下去吧。”
鍾翁訝了一下,少爺要留,他又豈敢拒之。
“是,少爺。”鍾翁拱手說道,離開了,身爲府中官家家中事情自是很多的。
再者九月二十二日皇后、太子妃還有幾個誥命夫人都要去白馬寺。
謝珍雖不是一品誥命,可原老夫人是,而且更主要的是謝國公的夫人是她嫡嫂,也是誥命夫人,無論出於什麼身份她都是需要隨行的。
能隨皇家出行,這也是闔府上下的顏面所在,所以鍾翁趕緊去操勞此事去了。
凡,謝珍那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飾,還有宮裡女官帶來的何處受禮,何處望風,何處相迎,何處等候的冊子這些他都得着手命丫鬟婆子們讀給謝珍聽。
在庫房裡頭,有管理首飾珠寶禮品的老婆子在裡頭挑挑選選,也有小廝在一旁開盒子箱子啥的。
許久,鍾翁都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女人們選首飾真是麻煩,往年過年打的首飾都是直接命人閉着眼睛發了過去,哪裡有房裡頭的人來選的。大夫人也是因着要隨皇親出行,才這般要求的,他都懂,便也忍着陪痛那些婆子們瞎折騰。
大夫人房裡的管事在庫房裡頭轉悠悠裡半天,見那首飾有些足金足銀的,翡翠也用得好,就是式樣都是早幾年前的了。
玉瓊轉來轉去的,看着架子櫃子裡頭的東西,只是突然瞧見了個盒子。
她目光滯了一下,伸出白蔥似的手指指了過去。
“將那個靛青的盒子遞過來。”玉瓊對緊挨着那櫃子的一個小廝說道。
那小廝順着玉瓊指着的地方望了過去,將那個靛青色的盒子遞與玉瓊。
玉瓊只是看着這盒子的顏色是近些日子十分流行的靛青,便想着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白蔥似的玉指,將那繫帶解開,打開來看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這……”玉瓊儼然有嚇到,忙指着人說道,“去,去將管事叫來。”
鍾翁一來,玉瓊忙拿着那盒子朝鐘翁道:“鍾翁,您去查查這……這是哪一家送來的禮品。”
玉瓊這一說,衆人都將目光投向她的手中。
是一款溫玉鑲金的步搖簪子,垂下的水蓮珠子如露珠兒似的,這款樣式在這府中,甚至是市面上都未曾見過。
鍾翁一見也駭了一下,這簪子成色不怎麼樣,樣式卻是極好的,自少他管理庫房幾十年,夫人小姐們的首飾什麼樣子的沒有見過,這簪子樣式有創新卻不失滋味,倒是個好樣板。
鍾翁忙着去找記錄的冊子,對着靛青色盒子上的編號,就查到是十五元宵……南衣少爺送來的禮品?
玉瓊一聽也是駭了一下,忙問道:“這確實是放在夫人的櫃子裡頭的!”
女人瞪着大眼,顯然不可置信,又不敢相信靳南衣會送簪子個大夫人?
她都不信,鍾翁更不會相信,忙要伸手去拿禮盒,那玉瓊卻護得緊。
鍾翁訝了下,如實道:“玉瓊,老夫瞧着一定是南衣少爺哪裡搞錯了。”
“搞錯了,什麼意思?”玉瓊也是心生異樣,覺得這禮品出了些問題,可是捨不得就此放手,畢竟這玉簪設計的人一定費了些心思,更何況她還沒有好好瞧清楚。
鍾翁凝了玉瓊一眼又掃視一眼衆人,忙道:“這簪子看着像是送給姑娘家的,南衣少爺不是不識禮數的,老夫猜想有可能是禮品出了問題……”
鍾翁方說完就有小廝和婆子跟着點頭,那南衣少爺一看便是個知禮數的呃,如何會將這種姑娘家的簪子送給大夫人呢?
鍾翁又上前一步道:“我說玉瓊啊,這禮品就容我拿去問問南衣少爺吧。”
玉瓊一聽,心中一緊,顯然是不肯這麼放過這禮品。
“鍾翁啊,這禮品送都送的,錦布包外衣和封線都拆掉了,怎麼能再拿去問南衣少爺呢?這般下來對兩邊都不好是不是……”
“可是南衣少爺就在這裡,還是容我……”
鍾翁話還沒有說完就聽着外頭有聲音稚嫩的小廝在喚:“鍾總管,靳公爺要見您。”
玉瓊一聽忙朝着鍾翁說:“既然是靳公找,鍾翁您就快去吧。”
玉瓊剛說完,庫房外頭又有人喚了幾聲,倒不是先前那小廝的聲音,是個管事的。
看來是有急事,鍾翁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往外頭走。
這一去,靳公交代他的事情太重要了些,也將這頭不大不小的事情給忘記了。
寡月在祠堂那裡的事情鍾翁經靳公問起,一去便同靳公說了。
留在祠堂裡同老夫人說話?
靳公當時的神情很複雜,連着鍾翁的心都有些不上不下的起來。接着靳公便吩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寡月是在巳時末的時候離開靳公府的,沒有同府裡的人一道用午膳,直接告罪臨時來了急事。
鍾翁再回來的時候聽說南衣少爺早上就走了,便也沒再多想。
——
靳公府內的一處宅院,九曲橋外是沃土養育的花樹,春秋兩開的花卉種植了一院,這裡的主人似乎也很喜歡桂樹,從院門至大堂外一路都可見桂樹,所以這院子所幸就被稱爲香桂園。
一個身穿着青綠色厚褙子,雲青雙雜色綢緞裙子的女子手中拿着一個靛青色的盒子從院門口走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婆子丫鬟。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女子雖說上了年數,與她家主子一樣都還可見美麗的姿容。
房裡頭立刻有人迎上前來。
“瓊娘,什麼事情這麼高興?”一個小丫鬟忙上前來笑問道。
“進去,進去再說。”瓊娘難得高興地笑答道,末了,買過門楹,又朝那丫頭問道,“大夫人呢?”
“夫人才在榻上歪着,聽說下午謝府裡頭要來人,想着是不是可以……”屋內一個婆子湊上前來說道,說道最後一句又動手做出動作。
瓊娘懂是“摸骨牌”,其實這些年大夫人也着實是不容易的,這院子裡頭沒個男人的,也不怪大夫人愛打骨牌,平時也就打牌、聽戲、賞花得以打發時間……
正歪着的謝珍聽得一大夥人進來,莫名有些煩躁。
“大夫人?”瓊娘進來喚了一聲。
就聽着一聲懶洋洋地迴應:“沒睡,進來吧。”
瓊娘進來了,說了些庫房裡頭的情況,謝珍仍舊閉目懶洋洋地撐着額斜躺在榻上,沒有興趣,也沒攆人走。
瓊娘自覺無趣地住嘴,方將手中的盒子打開。
“夫人,您瞧瞧這款首飾吧。”
這時謝珍才睜開眼來,入目的是款金玉步搖簪子,只是一眼便讓人移不開目,成色普通,這鑲金部分雖是真金,這玉……也只屬中等,不是什麼極好的行貨,可是……這樣式,是頗好的,不對,是壓根沒有見過的款式。
這時候謝珍竟然坐正身子,伸手去拿那簪子,謝珍這一拿,遠處的丫鬟婆子都瞧清楚了。
每一處的設計都很獨到,看得出是用心思做的。
“今年的首飾是找哪家打的。”謝珍說道還不待瓊娘回答又道,“賞。”
謝珍這般說瓊娘並不覺得奇怪,只是……
“就這簪子吧。”
顯然謝珍是說去白馬寺時就戴這簪子。
待謝珍將簪子放回盒中,瓊娘忙道:“夫人,這簪子……”
“嗯?”
“這簪子不是今年打的首飾,是人送來的。”瓊娘忙解釋道。
顯然一屋子的人都訝了下,送簪子,莫不是女眷送的?
謝珍也是這麼想的忙道:“哪家夫人送的,眼光不錯。”
瓊娘放下手中的錦盒,朝着門口走去,她將那些丫鬟婆子們都攆了出去,又關上門後,才坐回榻前的椅子上。
“回夫人,瓊娘當時也只是瞧着這款式新鮮,從沒見過類似的,所以纔拿了來,哪裡曉得是那……庶出長子……。”
瓊娘特意在謝珍面前改了對“靳南衣”的稱呼,也察覺到謝珍的神情頓改,忙着解釋道:“夫人,鍾翁說是那邊送錯了,要奴才再送過去,奴才也瞧着這簪子可能是送錯了,包上了便錯了盒子……可是這送錯了也不好再換回去,便是留下用吧……”
瓊娘忙說着自己的想法,謝珍凝着榻旁案桌上那盒子,說實話她也沒找到合適的首飾,這首飾也是目前見到的滿意的一個,留下又覺得不妥,畢竟是仇人的兒子送來的,就算是個滿意的,帶着也膈應的緊。
瓊娘見謝珍臉色陰沉,便猜到主子在想什麼,忙道:“主子這日子進了再去找樣式難,況且這不過是那人安置的禮品,興許只是他家小廝隨便買的,都沒過那人的眼的。”
“瓊娘,去我櫃子裡頭將那日我那侄子送來的那塊崑崙美玉拿去琢了,再拿一錠金子出來,就照着這個樣式來做一副。”謝珍覺得瓊娘說的有些道理,又想了想,再道,“鍾翁說得對,這盒子便送回去吧。”
瓊娘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拿這個叫人打一副。
因着九月二十二日馬上就要到了,瓊娘領了命忙去找人做去了。
瓊娘去了城南玉石店,將那簪子拿出來的時候,長安屬頂級的玉石店掌櫃都極爲讚歎。
玉石掌櫃拿着簪子看了許久道:“這簪子是用心做的,看得出來花了極大的心思,夫人這是哪位師傅做的?雖說這紫玉中等貨色,色澤卻選的很好,式樣更是我都沒想過的大膽。”
瓊娘訝了一下,顧左右而言其他:“先生您說用這種色澤的玉石再做一副,有這個好看嗎?”
“夫人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那玉石掌櫃笑道。
“哎呀,我也不不知具體是送我們府哪個人的,反正送到我這來了。”
那玉石掌櫃不置可否,望着金簪,又道:“這是送會給心上人的。”
心上人?
瓊娘訝了一下,這……看來是真的送錯了?可是這少爺的心上人是誰呢?好像有些印象,以前聽人說過一段靳南衣殿試後的事情的……
玉石掌櫃又道:“夫人既不知是送給誰的,不如在下給您再打一副,再花高價買下這簪子如何?”
瓊娘下意識地搖頭,這又不是她的,她如何做主?
“兩百兩,夫人意下如何?”掌櫃地忙道。
瓊娘不是沒動心的,兩百兩她辛辛苦苦十五年有沒有兩百兩還是個問題,這麼大的數目讓她着實訝了一下。
一個玉石簪子能賣到兩百兩也着實有些值錢了。
可是,瓊娘跟着謝珍那麼多年如何不懂權衡利弊,若是收了錢,賣了簪子,日後被發現了,她豈不是要被驅逐出府。
“不行,掌櫃的你若是看上這簪子,我容你……”瓊娘頓了下,目光有些狡黠,“你付我一百五十兩銀子,將我要的那個先打好,再照着這個打一個一模一樣的,可好?長安玉石行的規矩,客人拿着來訪做的、或者拿着畫稿來做的東西都不能再做第二件,就算是再喜歡也只能掖着藏着,不能出售。如此,我給你方便,你付我銀子。”
那掌櫃狐狸眸子一眯,這人也是個精的:“便依了夫人。”
◆西涼,祁連
就在昨夜,這裡經歷過一場突如其來地襲擊。
鎮北大營突然遇襲,被人攻了一個措手不及,死了幾個副將,幾乎每個將軍都受了傷,就連孤將軍也被傷了,葉將軍因舊傷復發受了內傷。
昨夜那羣人似是從天而至,直接入鎮北大營,將他們將將俘獲還未來得及送往長安的皇子們都救走了。
人來得太多,而且一個黑衣人就可以抵他們十多個精兵,以一敵十,甚至以一敵百都可以!
幾個將軍憶起昨夜的慘狀,仍舊心有餘悸。
這些人都是出自何方?
於是,慕長安下令受傷的將軍們都上好了藥,再來營帳集合。
“這夥人是那股勢力,如今還沒有查到嗎?”慕長安大聲吼道,脣角一抖,方纔聲音太大牽動了背部的傷口。
“將軍,會不會是歌弋的人?畢竟那個七皇子下落不明,會不會是他聯絡了歌弋的人?”一個將軍說道。
“是的,末將也覺得有可能是七皇子聯絡了歌弋!”令一個將軍附和道。
其他人都附和:“如今西涼三部,歸入我們鐵蹄以外的便只剩下歌弋了,若不是歌弋會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真的是歌弋嗎?
難道要他們這已征戰了足足一年的人再轉戰漠南?走過隔壁與沙漠,他們的鐵騎到哪裡的時候還剩下多少人?
“我們就改將漠南部給端了!”一個將軍說道。
“不,不可莽撞。”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衆人都望向那一處躺在護國將軍正營偏榻上的男子。
夜風面色略顯蒼白,這樣的面色無疑讓孤蘇鬱眸子一眯,這個樣子的夜風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來……
“我覺得我們應該查清楚那波人的身份、實力、還有……他們這麼快趕來,直覺告訴我,不是漠南部的人……”
夜風話音將落,衆人便開始交頭接耳。
“可是他們撤的太快了,追兵追了百里便消失的沒有半點蛛絲馬跡了,他們好像經過嚴格的訓練,配合的萬無一失,連撤退也是閃電般的速度……”董光皺眉說道。
“他們不是士兵。”
房間裡響起低沉冷凝的聲音,這一句話無疑讓衆人震撼。
孤蘇鬱眉目沉靜,也只有他這種受過死士般訓練的人,才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昨夜的異樣。
他陰寒絕美的目凝視一眼衆人,再道:“他們是從小,三、四歲,或者嬰孩時期,就融入到了殘酷的訓練之中,殺人狠戾,不帶一絲遲疑,對主人絕對效忠,所以……”
他們昨日有幸抓到的俘虜全都在半分鐘不到的時間內咬舌自盡了。
孤蘇鬱這般一說,營帳中的衆人都沉默了。
許久,慕長安才發話:“這波人留下的只有屍體,但是屍體也不一定沒有提示,如此這事就交與孤將軍吧,一有消息立刻彙報。”
孤蘇鬱面無表情的頷首。
他清楚的記得昨夜有一個人受了他一根銀針,那銀針是啐了毒的,他只有一根。
可也不排除有人能解開那毒。
——
“綠衣,你堅持着,聽我說,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一輩子不安的,不安的!”緋衣人搖晃着牀榻上的綠衣女子,強迫她保持清醒,昨夜那銀針該中的人是他,他沒有注意到,可綠衣眼利,注意到了便替他擋住了。
“七殿下……別這樣晃,好……不好,要散架了……我真沒瞧見……恰好倒黴的走了過去……”綠衣發誓她沒有瞧見,就算瞧見了,也沒有那個勇氣去擋,或許,會擋的吧……可是誰知道呢?
這時候慕七身後的哥哥們都上前來安慰。
“阿七,綠衣不會有事的,國師馬上就要來了。”
“是啊,阿七,閣主會救綠衣的,這世上沒有閣主解不了的毒。”鵝黃也安慰道。
正說着一身雪白袍子的男子從門口走來。
“國師。”
“閣主。”
那男子朝衆位皇子點頭,溫柔地笑:“恭喜各位皇子平安無事。”
說着人已朝牀榻走去,他微涼的手搭在綠衣的腕部,許久,他才睜開眼睛。
衆人見他面色沉靜,不由微微生疑。
“沒事。”雪衣男子柔聲道,“毒我雖沒見過,可也不是不能解的。”
慕七這才鬆了一口氣,若是欠下一條人命的情,便是還不起了。
“那閣主,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慕七說道,不適地咳嗽幾聲。
雪衣男子凝着慕七,微勾脣:“七殿下還是先管好自己的身子吧。”
慕七絕美的臉升起紅暈,眼底裡有羞惱之色,一時間不甚煩躁。
他身子沒那麼弱好不?
一想到,病弱的身子,他就想起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南衣、寡月……
還有九兒,他想他們了……
從房間裡出來,大皇子璇璣跟了出去。
“大哥。”慕七凝着璇璣笑,眉目妖嬈,風華不減,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深痕。
璇璣心中微酸,他和藹道:“阿七,別太累了,保重身子,是哥哥們不好,讓你擔心了……”
“大哥,我想六哥了……”慕七突然撲進璇璣的懷中,像小時候受傷那樣,他是他最大的哥哥,如同父親一般。
璇璣的胸膛突如起來經這麼一撞,他的心都震顫了一瞬。
“別傷心,阿七……”璇璣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慕七柔聲問道:“大哥,你知道女皇在哪裡嗎?”
璇璣怔了半晌纔將自己知道的告訴慕七。
原來女皇帶着自己的死士與親信,去尋先祖留下的寶藏了,招兵買馬,重新復國嗎?
寶藏?傳說中的東西也能信以爲真嗎?
將先人們留下的最寶貴的疆土都失去了,還要去自掘先人的墳墓。
慕七大笑了一陣後,落寞的將自己的臉從璇璣的肩上擡起。
◆
九月二十二日,長安城從皇宮至白馬寺的這段路上,禁軍包圍着,將百姓們攔在一旁。
從宮門口就見三頂巨大的六輪馬車出去,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最前頭的是皇后和太子妃的馬車,後頭跟着的是誥命夫人們的馬車。
再後頭是長長的宮人隊伍和禁衛軍。
六輪的馬車都是薄紗所成,能從外頭隱隱約約地瞧見裡頭。
百姓們都想一睹這皇后和太子妃的容貌。
顧九在隱月閣二樓一處可以瞧見街市的廂房裡頭瞧着大街上的場景。
從這裡能很清楚的瞧見這浩浩蕩蕩的隊伍。
瞧了一會兒,她覺得實在是沒意思,便離開了。
今日白馬寺被皇家所包,其實早在三日前就沒有迎接香客了,一切都是爲了迎接皇后和太子妃。
白馬寺內禮部和翰林的官員早就到了一部分,白馬寺外的禁衛軍和宮人女官們站了一排又一排,氣勢宏大。
眼見着皇家的車輛已至,白馬寺主持率着衆弟子走出,禮部還有翰林的官員和其他幾個當事的大官都站了出來。
寡月也很無奈,翰林三品以上皆要朝服相迎,必須得到。
若不是在這裡能離九兒更近一點,他便覺得此行毫無意義了。
兩位全天下最高貴的女人從金紗華車上施施然走下,太子妃攙扶着皇后,二人都是國色天香的女子,一聲明黃色的衣袍更顯尊貴異常。
本是萬人觀摩的場景,四周卻是鴉雀無聲,沒有百姓敢發出聲音,就連小孩也被大人捂住了嘴巴。這種時候,悲劇也不是沒有的……
前朝的時候有一個故事,末代的君主帶自己的寵妃去江南,到了江南後,迎接的百姓中有一個嬰孩啼哭不止,那孩子的母親將那孩子的嘴捂住,就那麼捂的沒氣了……
所有的誥命夫人都下車,各自按着宮人的指示跪在後頭。
沉靜只持續了一瞬,便傳來跪拜聲:“皇后千歲千千歲,太子妃千歲千千歲——”
被太子妃攙扶着的皇后高傲地挺直脊樑沉聲道:“平身。”
這一行,皇后和太子妃祈福天下蒼生,大雍風調雨順。
而實際呢……
皇后想要抱孫子了,太子妃卻苦於自今無訊息,便來一問主持溯雪。
這點顧九在聽寡月提及的時候就想到了,嫁過去一年,也沒有個消息,郎凌霄怎能不急?
那時候顧九就在想,郎凌霄是來求子的。
不過,瞧着郎凌霄的樣子,豐潤美麗,鵝蛋臉龐,身姿又不是弱柳扶風,也不像是不能生養的啊?怎麼會沒有孩子呢?
同一時嫁過去的謝家女,好像也沒有消息……
莫非是男人的問題?
顧九被自己的想法訝了下,那個太子有問題?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