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夢樑扛起行裝,準備離開這片墓地,忽然間,一座墳頭後面冒出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這草原景緻本就十分古怪,舉目望去,不見一個活物,這會卻從墓地突兀冒出個人來,黃夢樑着實嚇了一跳。
不過,很快黃夢樑就定下神來,什麼怪事兇獸他沒見過,一位從墳墓後邊鑽出來的白髮老鬼——如果它真是鬼的話,大白天的,它又能狠到哪兒?黃夢樑放下行裝,瞧着那白髮老者慢吞吞朝他走來,心裡嘀咕,不管是鬼是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本事。
那白髮老者模樣舉止的確怪異,他渾身赤果,腰間僅圍條布巾,頭髮稀疏,鬍鬚尺許,白眉下的兩眼定定看着黃夢樑,面無一點表情,倒跟西郡的那種殭屍一般無二。此人身材高大魁梧,人雖年邁,身姿步態卻不失行伍出身的那種彪悍。
漸漸,白髮老者緩緩走到離黃夢樑一丈開外的地方,突然兔起鶻落,以快得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疾然搶近黃夢樑身邊,閃電式地一手抓住他的右手腕,一手鉗緊他的脖子——事發倉猝,黃夢樑根本不及反應,就被那怪異老者擒服。
被人突然擒獲,黃夢樑本能掙扎反抗。然而事情怪了,身強力壯且又體質過人的黃夢樑卻似被抽了筋鍵一般,渾身使不出一點力量。此刻,他感覺有種觸電一樣的麻酥,正從手腕處傳導至全身,令他半點動彈不得。
黃夢樑哪裡能料到,他在這蹊蹺的草原上,在這奇怪的墓羣間,莫名其妙就碰見了一位習武的高手。他之所以渾身不得力,是被別人制住了手腕處的列缺穴位,列缺穴位一旦被點壓,任你有再猛的力量,也施展不出一點一分。
被人制住穴位,這還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黃夢樑的脖子還被死死鉗住,這就要人的命了。那白髮老者年紀雖邁,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驚人,而且招式嫺熟兇狠,倘若不是黃夢樑有過人的骨骼體質,恐怕他已經被扭斷了頸椎。
黃夢樑的頸椎骨雖然沒被扭斷,然而此時,他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咽喉遭一雙鐵手鉗鎖,人就斷了呼吸。很快,他的意識就開始模糊起來,頭腦內亦產生出一種幻覺——好像來到了那漆黑的長江底下,抱住那條碩大的長吻鮠魚任其遨遊,可久久不能呼吸到空氣,胸口像要爆炸一般的難受;又似在那塔爾大沙漠樓垛地宮的暗河裡,他不辨上下左右,僅循着水聲在潛游,結果竟看見那暗無天日的黑幕中,露出兩盞燈一樣的眼睛……
倏地,黃夢樑好像一下脫離了自己的軀殼,輕飄飄立在空中,看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半蹲着,用手在拼命掐捏一位年輕人的咽喉。他此時居然有些奇怪,這兩人在幹嗎,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怎麼會扼殺那位年輕人呢,哪來這樣的深仇大恨?
據說,人剛斷氣瀕臨死亡的時候,魂魄會從身體內鑽出來,飄浮在半空逗留一陣,最後看看自己的身軀和周圍的情境。可能是黃夢樑的靈魂比較強勢,他浮在空中半天沒有離去,只是老瞅那年輕人,覺得這人好面熟,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他是誰。
那老者大約是用力過度累了,或許他認爲年輕人已經斷氣,掐扼黃夢樑咽喉的手勁漸漸鬆馳——這會,黃夢樑也猛然憶起,躺在地上將死之人不就是自己嗎!他奶奶的!我們素不相識,竟然對我痛下殺手。不禁勃然大怒。
黃夢樑這一憤怒,那“魂魄”即刻跌進身體軀殼;跟下,小腹丹田處騰地泉般迸涌出一股滾燙的熱流,順着經絡直衝雙手。本來,他右手腕被點壓着列缺穴位,一身無縛雞之力,任由這老東西擺佈。現在,也不知什麼原因,他雙手忽然有勁了。
一俟恢復體力,再加上黃夢樑憤怒至極,那力量便非同小可。毫不誇張的說,這會的黃夢樑能夠活劈一隻豹子,可以拳擂一頭猛虎——他三兩下掰開被鎖緊的喉嚨與鉗握的手腕,反將那老者一把凌空提起,奮力一扔,竟將那身軀魁梧的老者拋出一丈開外,幾乎摔散了他的那把老骨頭。
黃夢樑餘怒未消,幾步上前,還想痛揍他一頓,卻見那老者已被跌得口鼻流血,呻吟不止,一灘爛泥似的爬不起來。見他如此狼狽,黃夢樑攥緊的拳頭不由鬆馳下來。畢竟,打一位失去反抗能力的老人,他還真下不了那狠手。雖沒有再揍這老傢伙,但他還是沒放鬆警惕,剛纔他就是沒有防備,才讓這老傢伙撿到便宜。
這老頭顯然武功不弱,還會那種點穴制敵的本事。幾年前,蹲監獄那陣,黃夢樑就聽說過世上有這樣的高深功夫。沒料到,今日在這荒蕪的草原上,竟然就真的領教到了,還差點丟了小命。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與這老頭無冤無仇,素不相識,他怎麼一見到我就欲置我於死地?
過了好一陣,那半天爬不起來的老頭方掙扎坐起。這會,他面目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僵硬無情,眼睛亦不呆滯,彷彿他中了啥夢魘,剛纔這一摔將他從夢中跌醒。
他看着黃夢樑,臉上露出十分吃驚的神色,半晌方說:“我怎麼躺在地上,嘴吧鼻子還有血?”敢情他還不知道剛剛發生過的事。
“年輕人,伸手幫幫我,扶我一下——我這是怎麼了,渾身的骨頭都在疼……”
黃夢樑才因麻痹大意吃了大虧,老人要他伸手扶一下,他怕適才的險遇重演,這老頭的功夫實在是令人生畏。可瞧這老頭,此刻的樣兒不似作僞,雖有一股英武之氣,但也不失其老年人特有的慈祥,更無一絲惡意。他遲疑一下,還是猶猶豫豫伸手將他扶起。結果,啥事也沒發生。
那老人瞧黃夢樑一副畏手畏足的模樣,好像明白了什麼,就問:“年輕人,剛纔是不是發生了啥事?老夫跌倒在地上,是不是你乾的?”
黃夢樑不善撒謊,老人問他,他就一五一十把剛纔的事情全抖落出來。還傻乎乎地說:“老人家,你的功夫真了不起,抓住我的手腕,我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差點被你老人家掐憋背了氣。”
老人沉吟一會,方說:“年輕人,真是對不住了!老夫不是故意的,只因我患上一種瘋症,發作起來便人事不清,六親不認……唉!幸好沒傷着你——年輕人,你叫甚姓名?怎麼走到這個地方來了?”
於是,黃夢樑就從西郡說起,翻越喜瑪拉雅山,要回四川老家,在冰雪窪地,被白色怪獸跟蹤包圍,結果掉進冰窟窿,最後就來到這兒等等。
那老人哦一聲,又問:“現在是什麼年代,是那個皇帝當朝?”
黃夢樑回答道,現在是民國,沒有皇帝了,倒是聽說有個叫溥儀的清朝皇帝,被囚禁在北平故宮……
“什麼,清朝被滅了?誰滅的?”老人聞聽清朝皇帝被囚禁,不由精神一振,兩眼炯炯放光。待他問清了原由,方纔慨然長喟一聲,口中念出一首詩來:
臨軍稱將勇,玩洞羨詩雄;劍氣衝星斗,文光射日虹。
黃夢樑讀過兩年私塾,也能背誦一些唐詩,可老人口中的詩卻十分陌生。黃夢樑不知道,這首詩不是唐詩,乃是太平天國冀王石達開所作——聯繫到墓碑上所刻的冀衛營字樣,莫非這位鬍鬚雪白的老人,他就是冀王石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