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悲歌

黃夢樑聽見屋檐下的一道門“吱呀”推開,走出來位美麗的女人,心中也是有些吃驚。來時聽胖和尚啓桑說,這別院圈禁着個女妖,還不怎麼太相信,到了這兒果真就出來一個女人——莫非她就是女妖?

黃夢樑手中攥着短劍,心裡吃驚但並不恐懼。他盯着那女人瞧看,見她三十多歲的年紀,身穿與嘎貢地區的藏服完全不同的內地服裝,且眉目清秀,模樣俊俏,人到中年依舊風韻猶存。更爲特別的是,這女人不但美麗,黃夢樑瞅她總感覺此人身上有種高貴典雅的氣質,無形無影卻又真真切切的存在。

見一位年輕人牽匹騾馬,手握短劍,披着一身的雪花闖進後院,那女人也是十分吃驚。也許她真是什麼女妖山精,吃驚之餘,臉上竟然露出一抺微笑來,竟問:“年輕人,是打獵還是迷了路,這大雪天的你怎麼走到這荒山僻壤來了?”

能說客客氣氣人話的女妖,大約也不是非常壞的精怪。黃夢樑想,就衝她那美麗的面容,和藹的語氣,就算她是女妖也不是害人的妖孽。小時候在茶館聽評書,不是就聽說過白娘子的故事嘛。白娘子那蛇精,就是非常善良的女妖。

“我不是迷路,也不是打獵,我從土司莊園那來。那土司女兒想離家出走,要跟我一塊偷偷溜——勸她也不聽,人那麼小,怎麼能離開自己的家嘛!我就自己偷偷溜了……”

黃夢樑這人老實,不善撒謊,隨口就把自己的來歷說了出來。誰知,那女人一聽,臉色一變,竟露出焦慮關切的神態。

“你從土司莊園來?色朵要跟你離家出走?年輕人,到我房間來慢慢說——”

黃夢樑也沒太注意女人臉上發生的變化,聽她叫自己去她房間說話,也不客氣,管她是不是女妖,就跟着進了她的屋。

女人的房間十分簡樸,但乾淨整潔,全然沒有精怪巢穴的模樣——當然,精怪巢穴是什麼樣兒黃夢樑也不清楚。

屋內有一架牀,一張桌,兩隻凳,牀頭還疊着一摞書籍。牆上還掛着一支湘妃竹洞簫。從房間裡簡陋的擺設,猜不透這女人是什麼身份,以黃夢樑的認知更是看不出來。不過,有一點黃夢樑還是知道,這女人肯定不是吃人的妖怪。世上,哪有知書達禮的吃人妖怪嘛,知書達禮那是官宦士紳上等人。

“小兄弟,請坐!我這兒太簡陋,望你多擔待。你餓了沒有——哦,現在吃午飯還太早,你能不能給我講講色朵的事,就是土司女兒的事。”

這女人迫不及待向黃夢樑打聽色朵的事情,想來她跟土司女兒有啥關聯。她說話文質彬彬,輕言細語,舉止神態間竟有種母性的慈愛,令人不由得對她產生信賴與安寧。黃夢樑對她頗有好感。就把自己如何去了土司莊園,如何與色朵小姐共進早餐,自己委實不想在莊園冒充菩薩的事情源源本本講了一遍。

聽黃夢樑說他被關進石圈喂藏獒,女人面露驚恐,很是爲黃夢樑擔心;又說土司管家還有和尚把他當菩薩,她臉上亦綻好笑;講到土司女兒色朵要跟他偷偷溜走,周遊世界,她眼含憂慮……述說了好大一陣,黃夢樑才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這會,已是晌午時分。那女人告訴黃夢樑,叫他在屋裡休息,她去廚房燒菜做飯。黃夢樑呆屋裡沒事,就隨手從牀頭拿起本書來翻。

書名叫《石頭記》,黃夢樑瞅了幾頁,前邊寫的是一塊石頭跟一株什麼草,好像是神話故事。可後邊他就看不明白了,都是描寫的哥哥妹妹,叫啥寶玉、黛玉,還有寶釵、鳳姐什麼的,跟神話又扯不上關係。尤其書中動不動就是律詩詞賦,文字生僻,內容難懂——算了,不看也罷。

一會,那女人端來一盆青稞粥,幾隻玉米窩頭,還有一碗鹹菜,招呼黃夢樑吃飯。

“小兄弟,我這兒只有粗茶淡飯,招待不週還望見諒!”

這飯菜跟土司莊園的豐盛宴席相比,簡直有天壤的差別。不過,黃夢樑昨晚才大吃大嚼一頓,肚子裡的油水還厚得很,喝點稀粥,啃個窩頭,伴幾箸鹹菜,着實大開胃口。見黃夢樑吃得香甜,那女人在一邊十分地高興,臉帶笑意瞧他,竟如母親瞧兒子吃飯一般開心。

其實,這女人哪是什麼女妖,她乃土司的一房姨太太,赫然便是色朵的親生母親。

說起來,色朵的母親身世好淒涼。她閨名叫袁秋寒,本是嘎貢山脈下一個名喚雲門鎮上的私塾先生的女兒。生在讀書人家中,從小袁秋寒就識字讀書,她又天資聰慧,翻遍了家藏書籍,熟讀了子集詩賦,是鎮上小有名氣的一位才女。加上袁秋寒人也漂亮,引來方圓幾十裡的青年男子傾慕的目光。

只可惜袁秋寒命運多舛。她成人待嫁之時,清朝滅亡,民國初起,天下軍閥割據,世道不免艱辛。一時私塾學生銳減,母親偏患重病,父親一位老學究,除了詩書別無本事,家景頓時窘迫。

父親這老學究無力承擔家庭重擔,竟借酒澆愁,買醉忘憂,讓已經困難重重的一家更是風雨飄搖。逼得袁秋寒一個青年女子,也四處去攬手工縫製活來補貼家用。

恰在此時,鬆贊土司路經此鎮,見到外出攬活的袁秋寒。鬆贊土司慕其美貌,打聽之後,又羨其文才,就託人給老學究捎話,願出來百塊大洋爲聘禮,娶他女兒爲第七房姨太太。

那陣,袁秋寒已經有了心儀之人,是本鎮一位木匠的兒子。木匠的兒子人窮不說,還不懂詩文,自然不入老學究的眼簾。那日,聽上門的媒婆來說,土司願出一百塊大洋爲聘,正中潦倒老學究的下懷。

當即收下聘禮,不顧女兒的反對,把哭哭啼啼的袁秋寒嫁到嘎貢山上的草原。

嫁給鬆贊土司不到一年,袁秋寒就生下女兒色朵。雖然她是土司的七姨太,畢竟有文化,懂詩文,且又是漢族女子,才貌皆勝過土司的正妻和前邊的五位姨太太,深得鬆讚的寵愛。按說,袁秋寒人已嫁了,還生了女兒,就這樣把日子過下去完事。

偏偏老天爺作弄人,把袁秋寒再次拋進感情的危機之中。

袁秋寒生下女兒色朵的第三年,明昭寺搬遷新址,大動土木,請來四方磚瓦工、泥水匠,當然也少不了木匠,爲明昭寺築廟修寺。

命中註定該當袁秋寒那年要出事。那一天,小色朵突然發燒,請了藏醫來瞧,還是高熱不退。鬆贊土司心痛女兒,就叫袁秋寒抱上小色朵,跟他一塊去明昭寺找方丈誦經祝福,祛去病魔。

袁秋寒抱着女兒,跟土司等一行人去了明昭寺。不料想,在寺廟撞上久別的舊情人,那位木匠兒子——現在已經是手藝不錯的師傅了。二人目光相視,舊情死灰復燃。袁秋寒尋了個機會,偷偷溜出方丈的禪房,跑去與舊情人相會。

大凡人都有初戀情結難以解開的困擾,尤其是對現有婚姻不滿者,遇到初戀情人,紅杏出牆之事便極有可能要發生。繼寺廟相遇後,袁秋寒似着魔一般,經常找藉口去明昭寺,雖說沒能有肌膚之親,但見一面,說幾句話,也是大慰平生,聊以撫去心中的相思惆悵。

還是那句老話,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三番五次後,鬆贊土司有所察覺。

一日,袁秋寒與木匠兒子躲在寺廟後殿的柱子,執手垂淚時,被土司抓了個正着。鬆贊大發雷霆,當即命令將袁秋寒和木匠兒子一塊投進石圈,去喂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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