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雲隨風動。
再見時,已物是人非。
蒼天終於讓我再見到你。
那一刻,我的心已震撼的忘記跳動。
那抹化不開的冷酷和隱忍。
“師兄。”
“師妹,你還活着?”
原來,在你心裡我已死去。
是啊,原來的萱兒已經死了啊。
是,我已經死了。
如果沒有你,我怕早已經成了迷峰下一副無顏的枯骨。
那夜,大雪似雨般滂沱……
“母后,萱兒好冷,好餓啊”
“萱兒好想母后,母后……快帶萱兒……走吧……”
“母后”
聲音越來越低,我覺得所有的力氣和血液慢慢離我而去,從母后被帶走,我就不吃,不喝,不說話。
父王最怕我這樣了,所以他每次都會來哄我。
我相信,不到晚膳的時候,他一定會牽着母后的手,笑眯眯的抱起我,用胡茬弄得我癢癢的。
可是,我錯了。
母后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父王來看過我一次。
“啪”火辣辣的疼在耳邊炸開,“父王”我被嚇呆了,淚水奪眶而出,我大哭“爲什麼打我,萱兒做錯什麼?”
他陰暗的眼睛看着我,眼睛裡閃着怕人的光。似乎是愛憐的撫上我的眉眼。“你和她多像啊!”那張對我微笑的臉瞬間猙獰,他把我狠狠摜在地上。冰冷的理石撞在我的後背。
“母后!我要母后!”
“想見你的母后,下輩子吧!”
他怒氣沖天的摔門離去。
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身體裡竟然藏了那麼多的淚水,可以這樣無拘無束的宣泄。
我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暈了過去。
“公主,公主,醒醒啊”恍惚間有個細小的聲音呼喚我,我睜開眼,認出那是奶孃,但隨即眼前的景象讓我驚駭,我呆呆地張大嘴。是的,我已經完全傻了。
那是母后麼?美麗端莊的母后?
不!她是個怪物!
隱晦潮溼的水牢裡,母后披頭散髮,長長的青絲一縷一縷的貼在她的臉上。手被高高吊起,烏黑髮臭的髒水沒及胸口。華美的繡袍早已不見,月白色的中衣破敗不堪,鞭痕及處,血肉模糊。
“母后”我哽咽的顫抖着手摸向她的臉,黑暗中,我看見她空洞的眼睛驀然燃起光亮。
“香梨,快帶公主離開。”
“娘娘”奶孃泣不成聲,“娘娘,您再看看公主吧……”
“陛下怎麼處置公主的?”母后驀然擡起頭。眼神凜冽。
一道長長的刀口從左眼角直到腮邊,凝住的血珠變成血痂,把恐怖無限擴大。
“啊!唔……”我大聲尖叫,卻被奶孃捂住嘴巴。“公主殿下明天就要被送到霍王府了。”
“還好,他沒有騙我,他沒有騙我。”母后喃喃的說着,卻目光幽幽的看向我,“萱兒,來,過來,母后有話對你說。”
我猶豫不敢前行,母后悽然的別過頭笑了,“是不是母后嚇着你了,罷了,罷了。還是個孩子,還是個孩子。”
身子被猛地推了一把,“殿下,快去吧,快來不及了。”
母后眼睛溫溫柔柔的亮着光,趴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着:
“逃,一定要逃走,離開這裡,離開霍王府。去中州……找你的姐姐,她會……保護你的。”
“香梨”母后掙扎着轉過頭,淚水從她的臉上淌下來,滑過那道可怕的傷口,和凝合的血痂化成淡淡的紅色一起滾落下來。
“帶着公主走吧,到中州的相府找一個叫林夕的女孩子,她的年紀和萱兒相仿,只要萱兒給她看那顆黑珍珠,她就會相信你的。”
“萱兒,你要堅強,要勇敢地活下去……母后會每天爲你祈禱的……”
“母后!”我顧不上她渾身的鮮血,惡臭的牢水。撲到她身上。她的身子像是被凍僵,冰冷僵硬的像一塊石頭。
“母后,萱兒不走,萱兒不要離開母后……”
母后淚流滿面,“好孩子……好孩子……”
“母后也不要離開你。”
“好孩子”
“……”
“她們就在前面,快追!”
“攔住那輛馬車!”
馬車劇烈的顛簸着,奶孃緊緊地將我擁在懷裡。我擡眸,她的眼中有決絕的淚光。
她砍掉一根繮繩。“公主,上馬。”她搖搖擺擺的將我推上馬背。
“不要回頭,快跑!”
“啪”她揚手狠狠地抽了一馬鞭,馬兒吃驚,將我甩起老高,我無暇回頭,緊緊抓住繮繩,趴在它身上,任它帶我向前狂奔。
餘光裡,另一匹馬帶着馬車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片刻之後,我聽見弓箭離弦的聲音。還有馬車翻倒的聲音。
“不要回頭,快跑。”
熟悉的奶香味纏在鼻尖,我突然意識到,那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離去了……
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馬兒被樹樁絆倒,將我狠狠的扔了出去……
意識一點點模糊,我恍惚看見高高大大的白馬,躺在我的身後,眼角落下和我一樣的一滴淚水。
我們都要死了吧。
“母后”
“快帶萱兒走吧……”
“母后,好冷,好餓啊”
身體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圍住,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你醒了?”
冰冰冷冷的聲音讓我很害怕,我蜷回被子裡,只露出眼睛打量他。
他的眼底有化不開的仇恨和隱忍。
“吃藥了。”
“這是哪裡?”
“客棧”
“你是誰?”
“救你的人。”
他似乎很不愛說話,我還要再問些什麼,被他陰冷的眼神嚇得不敢再開口。
我學乖了,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和他現在跟在她的身後一樣。
路上,我們遇到了追殺。
長劍出鞘,寒光凜冽。
他好英俊!好勇猛!他可以在空中飛來飛去。將那些死士殺個精光。
他什麼都沒有問我。將我放在他的身前,拍馬揚鞭,他說,快點回去,師傅要着急了。
我點頭。
他說什麼都是對的。我都會順從,好像不僅僅是因爲他救了我,更多的,則像是命運的一種牽引,將我引到他的面前。
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麝香味的氣息,讓我沉醉。
我拜了他的師傅做師傅,因爲我看的出,他很崇拜他。
那是一個有着老人一樣透徹眼睛的中年男子,安靜平淡,他看着我,半晌,嘆氣,“這就是宿命”
他說。
我不懂。
我的眼,腦海已經全部都是他。
他樹下喝酒的樣子,
他月前舞劍的樣子,
他冷冷冰冰的眼眸……那樣深,將我吸至沉淪。我在他亦俊亦邪的面容中忘了所有。
我沒有去中州。沒有去相府,沒有去找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姐姐。
我忘了母后的話。
可我很快樂。
直到師傅告訴我,明年他要下山了,要去做他想做的事了,我知道,一切,該結束了。
皇宮裡,很殘酷的,他沒有去過,他不會知道。
可我知道那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師兄,你說我該怎麼做呢?
翌日,我悄悄收拾了行裝,路過你的房間,裡面空空蕩蕩,每天清晨,你都會去練劍的啊。
可是,萱兒不能再煮蓮葉粥,等你回來吃了。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我回了霍王府,霍王驚訝我的到來,說我比聖旨晚到了三年。
寒陰山,三年,我下山了。
霍王府,三年,我嫁人了。
流炎殿,三年,我心死了。
卻又以霍佳燕的身份奇蹟般的復活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他和你一樣,眉眼深沉。讓我沉淪。
就這樣吧,師兄,此生,或許我們都不再相見。
七月初三,有刺客行刺慕王。
我知道,是你。
他們說,刺客受了重傷,跑不遠。
知道我有多擔心麼?我多想像你當年那樣,對睜開眼的你說,“吃藥了。”
可那人註定不能是我。
那就讓我再爲你做點什麼吧
櫻耀宮,流光溢彩。
“兒臣拜見娘娘,”我盈盈施禮,脣角掛着柔柔的笑意。
面前那個脣紅齒白的女人,是害我母后的兇手啊!
“燕兒,怎麼有空來看本宮啊”她眼角里盡是對我的敵意,雖然她認不出我就是從她的魔掌中逃脫的小公主,樑萱。
不,我是藍萱,是皇后藍締的女兒。和樑盟沒有任何關係。這可恥的樑字,不配做我的姓氏。
我滿臉堆笑,“娘娘好悠閒呢,宮牆外面啊,都要出人命了呢。”
“是麼?”她裝作不以爲然,眼角的皺紋卻僵了一僵。
上官影,你也終會有老死的一天,我不會讓你那麼舒服的死去,你必須死在我的手裡。必須!
我掩口輕笑,遮去眸中的怨恨“娘娘還不知道啊?今晚有刺客來行刺慕王殿下了呢,您說,這要是讓父王知道了,可真是少不了的麻煩。
“無端端的擾人清夢……”
我見她臉色凝重,臉上的笑也跟着露出緊張的神情,又跟她閒話了幾句家常。便起身告退。
“太子好福氣,娶了太子妃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臨走,她眼神晦暗的看着我,“今日,本宮欠你一個人情。”
我站在宮殿門口,舉目望去,鵲央宮外,燈火通明。
一道黑影越牆而出。
走了吧?
活着就有機會,師兄,好好養傷吧,就讓我在重疊監禁的皇宮裡默默守護你。直到你成功的那天。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淨了身,做了一名內侍。
什麼樣的仇恨讓你如此毅然決然?
那日,我召見了她,她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啊,平凡的容貌絲毫不影響她獨特的氣質,似空谷中的幽蘭,柔弱中透着鋼韌。她對我不卑不亢,謙遜有禮,她僞裝的是那樣好。我竟沒有察覺清風淡然之下的深沉心機。我一步步按着計劃進行,我想將她收攏爲己用,太子真的太需要這樣的人才了。
我步步向前,她堪堪後退。
很難纏的角色啊。我還在想還能用什麼法子將她拴住,當然我也可以簡單的把她解決掉,但沒來由的,我竟不想,哪怕她對我的招攬不理不睬。
直到她嗅到我隱含的殺機,她回過頭,握住我的手掌,輕聲喚我:“藍萱”
我手中鮮豔欲滴的紅色掌痣的秘密。她自頸間露出的黑色光暈,讓我有種溫暖到想哭的衝動。
和母后一模一樣的黑色珍珠!
原來她早都知道一切!
除了驚喜,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是那種被陌生的眼睛盯到透明的刺痛感。
十年後,我竟找到了她!不在中州的相府,而在南郡的皇宮,我好奇她的經歷,更好奇她易容下的容貌,是否也如母后一樣的美豔動人?
她沒有在我面前卸去易容,但我並不懷疑她,她念了那首詩給我。她說會輔助我,得到我想要的。語氣堅定,和牢中的母后是多麼的相似啊。
母后,真的是在保佑萱兒吧。
你急忙喂她吃藥的神情我從未見過。
你的眼中不再單純的只有那抹化不開的仇恨和隱忍,參雜了絲絲縷縷我看不穿的情愫。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究竟知不知道我對你的情意?
“你還活着?”
“師傅很想念你”
“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
我看見你眼底的悲傷,是爲我,爲自己,還是爲她?
或是爲了你我同樣的,無果的,愛。
原來,我從未接近過你。
是,我還活着,但我並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