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擎着酒杯的妙齡少女陡然將手中的酒盞打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動。少女驚訝的掩着嘴,倒退了兩步,眼中都是驚恐的神色,顫聲道,“你,你知道有毒?你怎麼會知道?”
邵樂飛星目微微眯起,露出無奈的笑容,看起來宛如一隻鬥敗的野獸,“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怎麼會不瞭解你呢,陸嘉。”
少女勉強壓抑住自己的驚訝和異常,但是她的聲音還是如同玄冰一般的顫抖,“既然知道,你……你又爲什麼……”邵樂飛笑了笑,他知道她是想問他,既然知道酒中有毒爲何還要喝下去。
把玩着光潔瑩潤的酒杯,被子上倒影着他自己的面龐,帶了幾分苦澀,幾分痛然,更多的竟是惋惜,“爲什麼?因爲你是陸嘉,是我看着長大的妹妹。”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簡單的四個字,仿若一把尖銳的匕首深深的刺進陸嘉的心頭,深深的劇痛突然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原來在他的心裡,她只是個被他看着長大的妹妹!這些年來他對她的好,是源於此,對她的寬恕和包容,也是因爲它!原來這些年來,每一次心中的那些小小萌動,小小喜悅,都僅僅是因爲她是他的妹妹,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一對美豔的眼睛剎那間便凝聚起了碩大的淚滴,她不敢置信似的凝視着眼前的偉岸男子,那遠山般的身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的遙遠和模糊起來,似乎她從來都不曾認識過這個人,又似乎之前的全部愛戀都只是她的黃粱一夢,如今,夢醒了,她也該醒了。
想着想着,眼睛裡的那些淚水便更加洶涌的涌了出來,可是她又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可笑,滿是淚痕的臉上真的就扯起了嘴角,起初不過是低低的笑聲,後來又是一陣嗚咽,再到最後,陸嘉已經不可抑制的發出類似獸類的痛哭,間歇的混雜着歇斯底里的笑。
邵樂飛靜靜的看着這個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笑不止,平素最是注重品貌端良的她此刻毫無品貌可言,挽起的秀髮在她不斷的哭與笑之間散亂的垂落下來,鋪滿了整張後背,黑色的髮絲遮擋住蒼白的臉頰,越發地引人憐惜。
然而,在他對面靜坐的那個男人,卻沒有絲毫搖擺動心的意思。他知道這個女人的眼淚就如同鱷魚的眼淚一樣,是極其珍貴的,在和她一起長大的這些年裡,他幾乎沒有見到過她的淚水,當然,這個淚水說的是她發自真心的淚水,並非她爲了做戲而故意表演出的眼淚。
邵樂飛當然也看的出來,這個女人是真的被他傷了心。可他沒有辦法不去直言相告。這些年來的相處和種種往事既然已經構成了她的深深相思,既然這件事的禍頭是他,那麼,他就有這個責任去把這件事處理完全,至少,應該將自己內心的想法真實的告訴她,讓她能夠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妹妹?這麼多年,你竟然只拿我當妹妹!”
“是的,在我的眼裡,你只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他如是說。
“小孩子,小孩子……我只是個小孩子。”陸嘉發出囈語一樣的呢喃,轉而眼神中迸射出冷冽如刀的光芒,“爲什麼,爲什麼到現在你才告訴我?爲什麼你要告訴我?爲什麼……”她的眼神開始渙散,似乎已經不能聚焦在一個點上,面前的邵樂飛的影子一晃一晃的,根本看不真切。
“因爲……我要走了,陸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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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慌忙擡頭,顧不得滿臉的涕淚橫流,撲着跑過去,不顧禮義廉恥,抱住邵樂飛,急急的道,“你要走了?走去哪裡?”
沒有推開她,邵樂飛淡淡的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要去哪裡,不然又怎會在酒中下毒?”
“你以爲我是想用這種辦法留住你?”
“難道不是麼?”他冷漠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陸嘉。
“哈哈,你說對了,邵樂飛,我就是賤,就是想要用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留住你,在我身邊一輩子!你這麼趕着走,就是要去給她送解藥是麼?我猜的不錯吧,你就是要去南郡,去見那個小賤人!”
“住口!陸嘉,怎麼這些年,你對她的積怨還是這麼深?爲什麼你就不能睜開眼睛,打開自己的心去了解別人,去試着把自己從嫉妒之中解救出來呢?”
“嫉妒?對!沒錯,我就是嫉妒她,從小到大,我都是在嫉妒她,老天爺給了她絕美的容顏,敏捷的頭腦,我真的不明白老天爺是爲什麼會賜予一個凡人那麼優越的條件!她所有的一切,都讓我嫉妒,我嫉妒的發瘋!”
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帶着惋惜,邵樂飛眸色深沉,搖了搖頭,“你不是沒有她好,陸嘉,你還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麼?”
女子驚詫的仰面擡頭望着他,呆呆的反問,“我輸在哪裡?”
“氣勢。”邵樂飛精簡的總結,“你的身上沒有她那樣的高遠和淡然的氣勢,你把得失看得太重,所以,註定的,你所看重的東西最後必然會離你而去,而你越是想要得到的,就會離你越來越遠。而她就不是這樣,她從來不會對任何事物表現出一點點的想或者是貪戀,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淡摸樣,而對於那些嫉妒她,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坑害她的人,她也從未掛在心上,這就是爲什麼所有接觸過她的人都喜歡她的緣故。”
“寬容……我絕對不會寬容她,絕對不會饒恕她!她殺了紫衣!”陸嘉瘋狂的喊出心裡埋藏了十幾年的秘密。
邵樂飛微微有些許的震動,但只是一瞬間,便恢復了平靜,“你也殺死了山曉。”
這次換陸嘉愣住,是的,山曉對於她的分量,和紫衣對於她來說,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比較。
忽而感到身上有一陣不適,邵樂飛眉頭微微一皺,暗暗運內力將不適的感覺壓下,站起身,掠到門邊,頓了頓身形,回身對她說,“陸嘉,最後再忠告你一句,你是個好女孩,但是,你更應該懂的如何潔身自愛,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以後還是不要做了罷。”說完,他腳下一動,人卻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陸嘉依舊保持着剛剛的狀態,傻愣愣的望着那遠山般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越是在意的,越想要得到的,就越是要離她而去……
樂飛,你說的對,我的確是經常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站在原地的陸嘉尚且帶着淚痕的臉上浮出一點陰狠的笑意,嘿嘿了兩聲,陰慘慘的甚是駭人。
“你以爲我下的是毒藥?呵呵,笑話,我怎麼會捨得讓你死,我不過是想借你的身體用一用,讓那個女人快些死去罷了,樂飛,你知道麼?”
“大小姐……”青茗怯懦的在屋後出來,站到她的身後,手裡捧着一個精緻的藥杵和藥鉢。
“東西已經換好了?”陸嘉頭也不回,開口劈頭就問。
青茗不敢再看她臉上那猙獰的笑,只是點了點頭,“按照您的吩咐,將藥瓶裡的藥丸全部換掉了。”
“你做的很好,青茗。”
小侍女有點驚訝的看着自己的主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她用這種口氣叫出自己的名字。有點誠惶誠恐的點頭,連忙迭聲答應,“奴婢在,奴婢在。”
“如今,我的身邊也只有你值得信任了。”
“奴婢願意爲小姐做任何事情,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青茗跪伏在地上,真摯的說着。
“呵呵,”女子笑了下,沒有伸手去扶起她來的意思,“肝腦塗地這樣的大事我是不會讓你去做的,我讓你做的,都是很小的事情。”
“奴婢怕自己手腳笨重,不能讓大小姐滿意。”
“哎,不會的。這件事簡單的很,你要做的就是像剛纔一樣,將這粒丹藥放進老爺常用的那瓶藥中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簡單?”說着,瑩瑩素手中就多出了一丸褐黃色的丹藥。
青茗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她是相府的大丫頭,見到過老相爺吃的藥丸的摸樣,和大小姐現在託在手裡的這一丸簡直是一模一樣。
“記住,把它混進藥瓶之中,再取出一粒來,別讓人發現不同,明白麼?”
***
幽州城的別院裡,濃郁的藥香,混雜着讓人恐慌的靜寂,沉悶的如同沒有人跡。
完顏印碩今日和平時不同,幾日不曾寬衣解帶的他居然換上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正坐在霄蘭的榻前,一手搭在她的脈門上,不斷地輸入真氣。
身邊的人都不明白爲什麼他今日要換上這身衣服,只有他和躺在牀上不能睜開眼睛的霄蘭知道,他們初次相見的時候,他穿的就是這件夜行衣。不同的是,那時候,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人是他,而現在近乎已經到了生命的臨界點的人,換做了霄蘭。
蠟黃如金紙似的臉頰瘦的塌陷下去,半個月的重傷在牀,讓她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完顏印碩握着她的手,心裡卻不是滋味,雖然心裡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按照她的意願告訴樑楓讓他放邵樂飛他們安然回到中州,將途中的精心設計的刺殺取消。
明明他纔是讓她沉吟生死的罪魁禍首!爲什麼他可以逍遙的回到中州去?他想不通。
正想着,他忽然耳根一動,空閒着的右手懸空一指,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線從指間而出,咄的一聲,打進屋頂的房樑。
“既然來了,就不要躲藏了,邵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