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蘭渾身的瞌睡和夢裡的不適都被這一聲叫喊驚得全無,也顧不上沒有穿鞋,直接從牀上跳了下來,赤着足就迎上撲面而來的小南瓜,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焦急和不解的神情佈滿她傾城絕代的臉頰,完全沒了平時的一點風度和閒適。
“我剛剛去服侍小少爺洗澡,可是就發現屋子裡空空的,再一看,小少爺,小少爺他竟然不見了!”小南瓜的焦急不必霄蘭少,眼看她一對水汪汪的眼睛真的就要被淚水充滿,“珠翠她們晚飯的時候還見到小少爺了,怎麼這麼會兒的功夫,小少爺就不見了呢?姑娘,你快想想辦法啊!”
霄蘭吃驚的聽着,驀地發出一聲驚呼。
麟兒不見了,他那麼小,自然是不會自己跑出去,然而,又是誰能在這高牆深院之中將他帶走呢?
難道是她回來了?
第一時間涌上她腦海的可疑之人,竟然是她!然而轉念一想,這個不切實際的猜測,立即又被她自己否決,如果是她回來,何必用這種手法將麟兒帶走呢?自己從來沒有對這個孩子表露過一絲一毫的喜歡和疼惜,想來她也不會是擔心這孩子會被她硬留住而不給她。更何況,她本來就是麟兒的生身母親,只要她開口,霄蘭又怎麼會不同意她帶走孩子呢?
怎麼想都想不通,似乎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
那會是誰呢?
會是誰呢?
未醒透的腦袋開始犯疼,一波一波的痛楚像巨浪般襲來。霄蘭痛苦的閉上眼睛,承受着這巨大的苦楚,眉心深深的蹙起,凝成一道大大的溝壑,彷彿歷盡滄桑之後的刀砍斧剁。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要怎麼冷靜!
帶走麟兒的人絕對不會是她。想起一個多月前說過要速歸的那人,霄蘭更覺苦痛難當,她將自己最珍貴的,最寶貝的骨肉血親交託在自己的手上,然而,她卻將他弄丟了。
甚至,是誰帶走的?孩子此時又下落何處?對手是敵是友,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是不是此刻已經遭了毒手?
瞧她臉色頓時蒼白如雪,侍女小南瓜捂住自己馬上就要哭出聲音來的嘴巴,強自忍下,“姑娘你也別太着急,說不定是小少爺自己爬着出去玩兒了,說不定,他……他一會兒自己就回來了。”她自己都已經語無倫次,只能看着眼前這個豔麗明媚如花的女子在這一剎那間忽然委頓。
屋外,最後一點冬日的殘雪徹底融化。
手指扣在牀柱精雕細琢的鏤花上,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如蔥白般修長的指甲頃刻便折成兩端。
怔忪間,霄蘭驀地垂首看着地上那半截長指甲,俯身撿起,觸碰的剎那,鋒利的參差不齊的斷甲邊緣劃破了她細嫩的手指,微微滲出細小圓潤的血珠。
這突然而至的痛,讓她驀地清醒,現在還不是最後思考該如何的時刻,更容不得她像方纔那般失神!狠狠咬了下薄脣,緊抿的脣線裡蹦出生硬如刀的話語,“左姨呢?左姨知道麼?”
小南瓜愣了一下,神色忽然緊張起來,喃喃的說道,“知道,傍晚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是左姨吩咐先不要告訴姑娘的。”門外有個清脆脆的聲音忽然響了下,驚得屋裡的人一動,霄蘭半扶着牀柱的手就停在那兒,淡淡擡眼,進屋裡的人,正是完顏印碩的小廝侍從,碧芷。
這個孩子平時沉穩中帶着機靈,今日在這種時候竟也是毫不慌亂,和他比起來,霄蘭忽然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關心則亂。
然而這個時候,她卻是亂不得分毫。
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稚嫩的皮膚的時候,竟然是一點點毫微的痛楚也感覺不到,霄蘭直覺的感到,那個自己不曾有半分疼愛的孩子,可能會就此離開自己。
這已經不是一種女人的直覺,而是從心底慢慢泛起的寒意,冰冷刺骨的寒意。
“剛剛傍晚的時候,我在院子裡給主人取回晾曬的衣服時,無意中瞥見似乎有道黑色的人影從後院的矮牆上越了出去,我當時並沒有注意,只是以爲那是下人們收拾花牆的影子,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小少爺被人盜走了吧。”
“姑娘也別急,左姨不讓您知道也是怕您擔心着急,倒不是說您不成而是在這個深宅大院裡,您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來,照碧芷看來,您還是等着主人回來以後,再做商議,您看這樣可好?”碧芷一邊控制着自己的語速語氣,一邊不時打量這個一向波瀾不驚的女子。
她此刻花容失色,顯然是對這個消息大爲震驚,然而卻是極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讓自己做出太過出格的舉動。即便是如此的隱忍剋制,但她握的發白的骨節和深蹙的眉峰都說明了事實——這個女子已經要到極限。
等他回來?
霄蘭的心裡翻來覆去顛倒着這個問題,擡眼看了看天色,只怕等到完顏印碩回來,這個盜走麟兒的賊子就要逃之夭夭了,她果斷而迅速的下了一個決定,擡手撫上自己的眉梢,稍稍平復下那裡即將要跳裂出來的萬千思緒和憂慮:“碧芷,正好這件事要你幫忙。”
那樣虛弱無力的語氣從這個女子的嘴裡蹦出,碧芷帶着不可思議的神色看着她,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準備一輛馬車,不要醉湖庭的,我要出去,馬上出去,可以做到嗎?”她聽起來像是請求的話語可骨子裡那種衝破欲出的鬥氣和怒氣,則讓碧芷不由得再次爲這個女子拜服。
這就是主人喜歡的女子,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和主人並肩攜手吧。
他打愣的功夫,霄蘭已經套上了一件厚實的外敞,抓了掛着輕紗的斗笠往頭上一帶,轉過臉來,美豔的臉頰在薄薄的輕紗下看不真切。
“我先去了,等你主人回來,告訴他,麟兒可能有危險。”她匆匆說完,轉身便攜着小南瓜往樓下走去。動作竟比剛纔利落了不止幾倍。
等到夜風裡一架馬車幾乎是狂奔而去的時候,碧芷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無力的抓抓後腦,碧芷滿臉悽苦,“完蛋,主人回來不見霄蘭姑娘,我只怕凶多吉少。”
***
快一些,再快一些,心裡隱約有這樣的聲音如怒吼的烈鳥一直在催促她,擋在薄紗後的妖嬈如同畫眉一樣的眼眸閃着徹骨的寒意。
是小南瓜從未見過的眼神,幾近從冰水中堪堪浸泡過才取出的一樣,冰冷刺骨。馬車的速度實在是太過驚人,車簾根本不能抵擋住外面的料峭寒風。
風掠過耳畔,刺得她撕拉啦的疼,小南瓜躲在馬車裡,一直手捂着耳朵的手卻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慢慢有節奏的拍打着旁邊一直咳着的人的後背。
吸進了太多的寒風,讓她頹敗的身體越發難以支撐,然,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彎着腰痛苦的咳着的女人等到咳嗽漸漸平息再擡起頭的時候,一對眸子裡迸發出的可怕的幽冷白光。
宛如兩道驚雷和閃電交加時的電閃雷鳴,劃亮了這座低沉的夜幕。
小南瓜才發現,今晚的夜色很奇怪,竟然無月,無星子。
有的只是官道上一輛縱橫馳騁的馬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的向東面掠去。
“姑娘,你知道咱們要去哪裡找小公子麼?”小南瓜對着這個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女子說道。
霄蘭沒有回答,輕輕搖了搖頭,眸子裡奪人攝魄神采黯淡了幾分,“小南瓜。”
“我在呢。姑娘。”知道她心裡沒有着落,正在難受的當口,小南瓜很親切的擺出笑臉。
霄蘭似乎被這搶眼的小臉灼傷,她略略撇過頭,淡淡的開口,“你下車。”
“什麼?”小南瓜驚叫了聲,“姑娘你要趕我走麼?”她臉色數遍,在昏暗的車廂裡看不真,只聽她的聲音裡已經染上了哭聲,“姑娘你爲什麼要趕我走啊。”
霄蘭淡淡的,沒有說話。
忽而小南瓜似乎想到了什麼,“你是怕我有危險對不對?姑娘,我不怕的,我什麼都不怕的!”
似乎被她的大嗓門吵得無可奈何,霄蘭將視線放在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上,心裡一陣微痛,“如果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連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危險,甚至,我不能向你保證我們是不是還能再活着回來,你還要和我去麼?而且,上一次,我已經連累你差點喪命在蘇員外的手上,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和我一起涉險境。”
小南瓜忽然就呆在那裡,彷彿霄蘭的那幾句話對她來說是一種可以定身的咒語。
半晌,昏黑之中,她的聲音再次想起,手指忍不住抓住對方冰冷如水的手指,“姑娘你待人如此真誠,就不怕有一天發現自己的信任完全所託非人麼?”
沒有人回答她,唯一作響的,只有暗夜浮動的緊張氣息,和萬籟俱靜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