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喬言如此決絕,山曉也不好再說什麼,她摸了摸自己帶着人皮面具的假臉,無奈的聳肩:“你決定了,也沒法子,那就這麼着吧,聽你的,我和萍兒留下,爲你看家,但是,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以身犯險。”
喬言點頭:“知道了,總是這麼婆媽,不是還有小印子跟着麼,你擔心什麼?”
她這句話說的漫不經心,卻被有心人聽進了去,山曉眼角一陣抖動,睨了眼小印子如霜的面孔,後者有驚喜之色。然而,卻飛快的被無奈取代。
山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未作評判。
萍兒端着熱氣騰騰的燕窩上來,竟是有點淚眼婆娑:“小姐,你什麼時候纔回來?”
喬言一愣,慌忙笑道:“這又是唱的哪出?好端端的,怎麼就哭了?不怕被人家笑話?”說着她掏出絹帕給她慢慢沾着眼淚,本來那些眼淚還是在原地打圈,結果,喬言一伸手,就紛紛亂亂的掉落下來,將衣衫都打溼。
她慌了手腳,向山曉求助,沒想到山曉那廝只是微微一笑:“某人心愛的婢女,我可不敢染指,貧道還要好生參悟佛理。”
這話說得不陰不陽,還暗暗映射張九憐的事,喬言薄怒的嗔她一眼,沒成想,正自傷感的萍兒停了卻是破涕爲笑,自己接過帕子拭淚,一邊鼻音濃厚的說:“小姐不要說笑,路途遙遠,萍兒又不在身邊,您可要好好照顧自己,早些回來。”
喬言最受不得身邊人這副模樣,當下腦袋點的像打鼓,口裡忙不迭的答應“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會又白又胖的回來,放心。”
“小姐”萍兒紅着雙眼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喬言截了回去,她搖晃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都說了儘快回來,別再難受了,搞得生離死別一樣。”
萍兒嚥了回去自己的話,她知道,這個小姐最是颯厲,見不來這些婆媽的事兒,於是強忍着眼淚,點頭。
喬言見她收了淚水,纔對着山曉笑道“瞧,還是小女娃的脾氣,當真是天一般的臉,說變就變。”
山曉也跟着笑,卻見她眉眼一動,說:“太子妃那邊我交託過了,會找一位合適之人,將樑楓的親事解決掉。”
“什麼?難道你去了萬良鎮,也還是要將那個慕容婉瑩迎進京城來麼?”山曉忽然訝異的問道:“難道你不打算將他們阻攔在黎鎮之外?”
喬言一皺眉:“當我是神仙麼?他們大軍過來,我一句話就自己回去了?笑話不是?”
“哎?那要怎麼阻止樑楓的婚事?慕容婉瑩人都來了?怎麼能叫人把她打發回去?慕容恆能吃這個啞巴虧?”
當然不能,慕容恆何等人物,自家女兒被擡進婆家,再被送回?尋常人家尚且不肯,何況他堂堂的鎮遠大將軍慕容恆?再說,那也不是尋常的百姓,而是貴爲天子的天家!天家退回來的女兒,這輩子還有誰敢要?誰有命要?
喬言搖搖頭,手指點在山曉的額頭,觸碰到她的假面,手感柔軟,笑起來說“你可真是一根筋的腦袋,你這是站在慕容恆的角度考慮,所說自是不假,然而,若是站在天子的角度或者我們的角度上呢?”
“我們的立場?是什麼?”山曉詫異的看了看萍兒和小印子,似乎是想尋求點幫助,然而那兩個人都是一副靜等喬言說下去的樣子。
喬言嘆氣,坐到圈椅裡,舒服的將頭枕在胳膊上,望着眼前三個不明所以的人的身上,淺笑:“我要爭取的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對咱們有利的,說起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多留心泊王那邊的動作,每日與我飛鴿傳書。”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現在可是他面前的紅人。”山曉戴着假鬍子,高興興的一翹,逗樂了喬言。
她這話確實不假,自從“虛鼎真人”在樑盟的面前和悔塵和尚鬥法,佔了上風以後,地位和名聲就迅速提升,近來已有傳言,樑盟常常隔三差五的找她說起煉丹和長生之法,虛鼎真人回答的也似乎頗合樑盟的心思,讓樑盟對她是青眼有加,已是連每月十五去護國寺上香的事也耽誤下來。
想到每月十五,喬言就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氣。山曉伸手搭上她的背,勸慰:“事情太多,你也不能都想要攥在手裡,這邊的事兒我們好好看着,你呀,就只管去那個萬良鎮,治好那個好死不死的四王爺,剩下的事兒有我和萍兒,你還擔心什麼?”
“怎麼?兩我們兩個的本事都不信了?”山曉忽然換上嚴肅的口吻,也加重了語氣,終於端出了點姐姐的威嚴來。
喬言露出一點笑:“既如此,我這就去收拾東西,明早出發。”
“哎。小姐。”
“什麼?”喬言回頭看她。
萍兒用手指指了指側邊的含光殿,悄聲問:“不過去和幾位殿下辭行了麼?”
喬言思索了一會兒,看小印子,“你認爲呢?”
小印子也想了一會兒,才說:“奴才覺得還是不去比較妥當。兩位公主大概還不知道此事,等她們知道,還要花好大氣力……勸解。”他邊說邊睨了一眼猶自紅鼻子,紅眼睛的萍兒,萍兒沒好氣的瞪回去。
喬言笑了下,點頭:“你說的對,就這麼辦吧。萍兒快速的收拾下常用的東西,只撿有用的帶,藥箱和針囊一定要備好,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越簡單越好。”
說完,她又調皮一笑:“我纔不管,兩位公主和小殿下那裡,你來。”
萍兒頓時一張水靈靈的臉孔,變作黃連,萬福一個,委委屈屈的說:“知道了,小姐。”
幾人輕笑出聲,如果可以,喬言有多想就這麼一直,一直,嬉笑無掛礙,談吐可自得。可惜不隨人願的總是天意,而天意,終歸弄人……
喬言走得消息只有幾個人知道,清晨,有三個身穿布衫薄棉服的男子站在憩然居的門外,大槐樹底下停着一架車馬,以及三四個僕衆,個個都是短衣黑靴,腰挎着一尺多長的寶刀,看起來生猛的很。
一身儒雅白袍的江岐略帶擔心的看了看單薄的喬言,視線停留在她僅穿了兩層的衣衫之上,眉頭輕皺,周平沒他這般涵養功夫,直接大吼出來:“墨雲你穿的也忒少了點,凍病了可要某人心疼死。”
喬言的臉上依舊平靜,恍若未聞,她至今也想不明白,像她這般粗陋的臉孔,低沉的性子,哪裡就討來了幾多人的青眼相加?尤其是這個江岐江侍郎,從殿上相遇至今,一直保持着這種濛昧不清的曖昧之意,讓她很是不知原委。
喬言哪裡知道,她自己以爲女人吸引男人的地方是一張臉蛋,一副身軀,那不過是凡夫俗子的拙見,單純的沉迷於女人的皮相之中,算不得什麼,但凡有些身份,有些品味的男人,都是第一眼先落在氣質神韻上,而這兩點卻是與生俱來,改也改不掉的。她一舉一動之間帶着的那股子恬淡風清,安逸自得,正是這南郡的朝廷裡漆黑之中的一點星光,雖不奪目,亦有風情。
而且,還是很特殊的那種的風情。近乎於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
江岐俊臉一紅,低咳嗽了兩聲,還是囁嚅道:“萬良鎮比之京城,雖是更加溼暖,但是近日連雨,寒氣迫人,墨雲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喬言微微頷首,表示謝過。然後就是周平,招呼着幾個小太監,擡來一罈酒,直接放到馬車上去,沒等喬言反應過來,酒罈已經安安穩穩的立在馬車的身後了。
“周平兄,這是?”
“哎,一點心意,墨雲不要推辭,我等都是酒中之物,送不出什麼雅緻的禮來,路途遙遠,一罈水酒,勉爲其難的算作解渴之用,哈哈。”
喬言聽着他爽朗的笑聲,心思也跟着舒暢了不少,忽然就懷念起那會兒一起在宿館吃喝的情形,不由得笑彎了嘴角。
周平見她笑,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笑起來,結果,喬言越看着他笑,自己越想笑,周平也笑得越歡實,最後,索性兩個人笑的直不起腰來。
江岐和鄭中鳴傻乎乎的站在一邊也跟着笑。小印子皺了下眉,實在是搞不懂這羣人,在傻笑什麼。
“小姐,時辰到了。”
喬言漸漸收了笑意,擡袖對着他們三個拱手笑道:“有勞三位仁兄前來送行,謝過了。”她清婉的神情和着早上的第一縷朝霞,顯得溫暖醉人。
從剛纔近乎失態的笑意裡回過神來,喬言的脣畔已是和暖如風的笑顏淺淺,一如他們初見時那樣,什麼都沒有變化。
而在這短短几個月間,又有什麼似乎已被徹底顛覆!
目送他們三人遠去,喬言無聲的低頭思索,卻不知道她此時臉上的神情是什麼,心裡想的又是什麼?
身上驀地加重了一點重量,喬言順手一抓,觸碰到一隻略帶冰冷的手,只是她的手比他來得還要冰冷,小印子下淡淡開口:“確實是穿的少了。”
原是他將自己的外敞披到了喬言的身上。
他近乎下意識的看了眼喬言略顯蒼白的臉色,手掌往自己懷裡一探,胸口前就傳來一陣珠串般的聲音,他有些不安的問:“就還有小半瓶藥丸了。”
喬言一閃神,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個用來鎮撫體內四季傷的靈藥,瞬間,她蒼白的容顏上恍惚有點空洞的光暈。
驀地,她緩緩開口:“從今天起,這個藥我是怕不能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