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留的,這東西,好像一個信物,如果可以放着不壞,她寧願放在枕邊,一年到頭。
那婉常在腿腳稍微輕盈,就亂走亂逛,尤其關注麗芳處。窺見南宮睿和朗月自紫霄殿出來,朗月興致勃勃,有說有笑,南宮睿卻一言不發,悶悶的低頭走路,一看就知不對勁。
如此這般告訴蘭皇后:“那四王爺真夠伶俐的,先去太和殿,然後悄悄地轉進紫霄殿,以爲皇上不知道,神不知鬼不覺嘞!”
“既然是偷偷地,何故跟王妃一起?他自己豈不方便?”蘭皇后老謀深算的樣子,尖尖的指套撩過鬢腳,凸顯幾分風韻。
婉常在冷笑:“其中自有深意,豈是咱一般人可以看穿的?”
蘭皇后低眉乜目:“你打算藉着這個事兒,調唆她跟皇上?”
“嗯。”婉常在點點頭,精明的眸子忽閃着,在黑暗中,格外混沌。
蘭皇后會認爲那是天真的想法:“吃一塹,長一智。透過上次那件事,本宮已經看清楚了,皇上不會輕易對她死心的,更不會懲罰她。”
婉常在低頭不語,陷入沉思。
卻說花狼未達到目的,反而險些兒被抓,嚇得瑤淑妃魂不守舍,每日宮裡各處暗搜琉璃。這日竟親自找到紫霄殿了,因聽小丫鬟說:“奴婢見琉璃跟芳妃走的很近。”
麗芳早已未卜先知,琉璃被藏到裡間衣櫃裡,平日也只在裡面活動,沒露過面,聽瑤淑妃開門見山要人,她斜抿起雙脣,挑眉道:“本宮一向光明正大,從不躲躲藏藏的,姐姐何故認爲本宮藏了你的丫鬟?你也看到了,本宮身邊不缺人使。”
瑤淑妃下令隨從去搜,麗芳即時攔住:“誰敢動本宮的東西,本宮一個都不饒!”
瑤淑妃抑制住怒火,強顏歡笑,充滿譏誚:“好大口氣!不瞞你說,有人親眼看到那丫頭跟妹妹走得近,所以本宮懷疑她在你這兒,容本宮搜一搜,又不會弄亂什麼。”一面不耐煩的吩咐幾個隨從,“搜歸搜,碰壞東西,本宮要了你們的命!”
“是!”他們異口同聲。
麗芳忽覺他們好可憐,好可悲,命懸一線,爲一個沒有人性的女人賣力。
不遺餘力的怒喝:“不許搜!”轉而咄咄逼人的瞅着瑤淑妃,“你們敢亂來,我立刻就告訴皇上!看皇上如何發落。”
瑤淑妃氣的發抖,陰沉的眼圈兒都發黑了,嘴脣微顫:“本宮尋自己的丫頭,有什麼錯處?就算皇上來了,本宮也有理!”
“就憑琉璃跟我說了幾句話,你就認定本宮藏她,這是什麼道理?本宮爲何藏她?”
“不用說,大家心裡明白。”
“既然如此,本宮沒錯,姐姐請回吧!”麗芳不客氣的說。
瑤淑妃沒奈何,就衝着房裡亂喊一氣:“琉璃,給本宮出來!現在回頭,爲時不晚,若你不懸崖勒馬,休怪本宮不念主僕之情!”
此話一出,裡面的琉璃差一點就衝出來,虧得被秀春按住,卻還是鼓弄出聲響,瑤淑妃躥踱過去,麗芳攔之不及,倒抽一口冷氣。
秀春急中生智,拿腳滿地亂跺,口裡急嚷:“老鼠啊!有老鼠!老鼠……”
瑤淑妃嚇得亂跳:“哪裡有老鼠!哪裡,老鼠別過來!”麗芳也有點慌了神,相對鎮定,秀春越發藉着老鼠趕瑤淑妃,瑤淑妃最愛潔淨的,顧不得許多,跳嚷着出了紫霄殿。
麗芳舒口氣,秀春已停下來,拭着額上的汗,秀文睜大眼問:“真的有老鼠不成!”帶着些瑟縮,錦屏四處睃巡。
秀春機靈的笑道:“當然沒有,若不這麼着,琉璃怎躲得過!”
幾人遂將琉璃帶出,琉璃一頭冷汗,急促的喘息着,滿眼淚水,秀春責備的說:“剛剛多虧有我,要不你非給瑤淑妃抓走不可!你也真傻,她嚇唬你幾句,你就禁不住。”
琉璃無助的抽噎,麗芳撫着她的頭髮,溫和的口氣:“你有什麼難處,告訴本宮?本宮替你做主。”
琉璃楚楚可憐的擡起眼,哽咽:“原來翠兒姐姐當替罪羊,就是爲了家裡的人,淑妃娘娘總拿這個做威脅,我們奴才命,就是再賤,也是爹生娘養的。”說着泣不成聲。
麗芳把腳一跺,恨恨的道:“畜生!就知拿這個威脅,真是小人,難道她自己就沒爹沒孃沒親人麼!”秀文也都憤憤不平,她又對琉璃愛撫的說,“你在本宮這裡安心待着,家裡有何人,都告訴本宮,本宮會差人保護她們,絕不會讓淑妃得逞!”
琉璃感動的千恩萬謝,遂說了幾口家人,麗芳立即派人去作保。
調動的都是刑部的人,需要經過白世賢眼目,他心裡不禁忖度:“芳妃娘娘一介女流之輩,要那麼多士兵作甚?而且都打扮成便衣。”
這幾日,自牢裡發出的慘呼愈加頻繁,麗芳還忍不住靠近那裡,傳來的男子嚎叫,讓她心亂如麻。
白世賢自然而然的走了來,做了個揖,打恭道:“卑職給芳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麗芳恍的回過神,見這人生的四肢粗長,身材魁梧,大眼隆鼻,寬嘴平下頦,一身玄色勁裝,腰間一柄佩劍,威武俊逸,不覺把臉飛紅,竟無一語。
世賢見她粉妝玉琢,驚豔無比,眉尖微蹙,眼角上飛,肌潤如雪,脣若紅纓,心下一動,也覺五內沸騰,血氣衝面。又恭然道:“娘娘,此乃禁地,娘娘還是別處走動爲好。”
麗芳轉過心神,拔足離泥潭,說道:“本宮就是喜歡這裡走動,白大人不也在這兒麼?”
世賢愕然道:“此乃卑職分內之事。”
麗芳詭異的笑笑,尋思:“如此甚好,或許可以從他口中得出一二。”因素手捏汗巾,雙頰漾梨渦,黑瞳似剪水,嬌脣猶輕啓:“那本宮有一事相問,大人能否透露些許?也並非什麼機密。”
世賢皺皺眉:“若卑職曉得的,一定知無不言。”
她滿意點頭,眼睛發亮,急切不已,湊近他,壓低聲兒:“司徒翼交代什麼沒有?”
白世賢一怔,慌忙後退一步,打恭道:“恕卑職不能告訴娘娘,娘娘請回吧!”
麗芳好失望,不耐煩的咬咬下脣,竭力撫平心緒:“本宮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事情有沒有什麼進展,如此而已!”
白世賢對她素有耳聞,想想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蹟,足以說明她心性兒稀奇,遂與她至敝處,說道:“回娘娘的話,司徒翼氣性剛硬,打的皮開肉綻,任是死咬着一字不言。因皇上說一定要逼他開口,遂也不好下死勁,可不用刑就更沒機會了。卑職等好生難做!”
麗芳急的如熱地蜒蚰,苦悶匪淺,央白世賢與她機會,見司徒翼一面,說不定可以說服他!白世賢又驚又怕,不知她有何意圖,當然不敢,麗芳不死心,以至於道出自己猜疑和苦衷:“本宮懷疑這幫黑衣人跟瑤淑妃脫不開關係,本宮答應過肖良娣,會盡快查清此事,好在皇上面前爲她說的個情面。”
“原來如此!”白世賢對她的看法從怪誕改變成讚賞,因此願意冒險,麗芳喜得了不得,即刻行動。
司徒翼含着無盡悲苦,忍受灼骨掏心的皮肉之痛,漸愈崩潰。
蒲草間非常骯髒,老鼠蟲子,幾乎把他當成死屍對待。
麗芳看見這個情景,掩着口鼻不忍卒讀,白世賢說:“卑職在附近守候,娘娘最好離他遠點兒。”麗芳回頭情急地說:“他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力氣說話!而且本宮斷定,下一次用刑,他就會一命嗚呼!”
“那娘娘,打算……”白世賢吃了一驚,目光瞪直。
麗芳惻隱之心濃烈,立刻要宣太醫,把司徒翼救的好好的,她才安心,可自來沒有讓太醫給犯人療傷之說,白世賢堅決不同意:“芳妃娘娘,皇上囑咐過,給他留半條命得了,您現在卻要救好他?”
麗芳走來走去,吸進去呼出來的都夾着血腥味,她快要吐了;又聽見那虛弱不屈的**,心急火燎,白世賢如此勸解幾句,她不聽,越發兇悍,白世賢拗不過,讓她罷了,回宮去!她不依,他無奈令人拖她,她千辛萬苦才進牢裡來,絕不會輕易出去!用手抓住牢門鐵柵,兩個侍衛兩側佇立,拽着她的手臂,白世賢一旁勸:“娘娘,我看您根本就是來搗亂的,還是走吧,否則卑職就要告訴皇上了!”
“別總拿皇上壓我!”她腳蹬着地面,用盡全力,手攥住鐵柵,“本宮不走,別碰本宮!”胡亂喊叫,弄的牢裡洋溢起從未有過的氣氛。侍衛們羞懼的鬆開了手,垂立着。白世賢抱着雙臂,不禁搖搖頭,她有點滑稽潑辣,又有點淑女特有的氣質,讓他昏了頭。
那司徒翼原本不可能再對任何事提起一點力氣,恍惚中,聽得一個女子喧嚷嘈雜,略擡擡頭,忽見一塊黃的耀眼的東西飄飄忽忽旋落眼前,支撐着擡動胳臂,拾起來,看是一方汗巾,暗香襲人。又見牢門外一雙輕盈小腳,栗色繡花鞋,輕紗碎花裙裾,晃來晃去,和那句句都是發自肺腑的言語:“事到如今他還不肯和盤托出,說明他不想活了,你們不會從他口中得出任何想要的東西!”
到底,麗芳被拖出去了,白世賢親自動的手……
他在牢獄裡,伸着血跡累累的手,金絲汗巾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喉結上下滑動,發出喑啞的低聲:“爲……爲什麼……爲什麼……”
她是誰?怎地絲毫不端莊,而且勸他們對自己改變相逼方式?可惜,她在他眼中不過是個模糊的影兒,聲影兒,人影兒,最後聽到的幾個字是“放開我,別碰本宮,大膽!”
他也是模糊的,在她眼裡,是個可悲可憐的男人,遍體鱗傷,半死不活。
殘留和記載着的,是那金絲織就的汗巾。雖然他並不認得那是金絲,只覺特別耀眼,特別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