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敏經兩位兄長遊說,不由有些心動。沒錯,如今朝堂局勢複雜,她與黎閡的婚事還真難說。容帝陛下雖說算得上一代明君,卻也是慣於猜忌的,加之皇帝陛下身旁衆多妃嬪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一陣陣兒枕邊風吹着,只怕成事等同於登天了。
可是她董顎蒲敏怎會輕易屈服?
沒錯!在如此萬衆矚目的時候,若是取得了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她與黎閡的事就好說了!
只是一個女孩兒家家,在這等年紀,且對方還不曾有任何暗示說要娶自己。
默然了許久的蒲敏,就這樣臉紅了。
一旁董顎家的三兄弟看着自己妹子難得的臉紅,彷彿看到當世第一奇蹟。好在幾位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至少人前說起來也是將軍家的公子,自然不會表現自己如何吃驚如何不可思議呢。
於是此處就這樣沉默下來。
良久後,許是董顎東降見不得這樣奇怪的沉默,開口道:“蒲敏,瑾王殿下如今正處奪嫡之爭,必須事事小心才能勝出。且,這場戰爭中,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你與瑾王殿下的婚事,我們都曉得是什麼,但是陛下卻不會認爲如此。在我看,不若等些時日,有朝一日瑾王殿下成功,你們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也不會有人反對。”
等些時日?
蒲敏有些詫異,面頰雖還是粉粉的,眼中卻已不盡然是男女情事了。她閃爍的眸光也認真起來,畢竟奪嫡這個話題很是嚴肅,甚至有些殘忍。
經歷過一次情傷,她忽然能明白黎閡那複雜又深刻的感情了。
他是皇子,不得不做好防備一切明刀暗箭的準備。可是,也許自己是他忽然發現的一根軟肋。有朝一日若是他的敵人,諸如太子之類。他們綁架了自己威脅黎閡,黎閡被脅迫後做出讓步,對方又不放心的將自己殺了,到時候兩個人每一個好下場。這樣的事,以黎閡的行事,怎會允許發生?
可是人的感情,誰可抗拒?從宇宙洪荒,到城邊綠柳,從磅礴海洋到春日裡一朵初綻的牡丹。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抗拒兩個相愛的人越靠越近。
蒲敏明白,當初的黎閡不得不選擇此方法。
眼下對他殘存的怨念,也並非這個原因。她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誰,又怎會一直與那人慪氣?只是她想不明白,黎閡心中的女子究竟是誰?他們眼下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怎可一直維持下去?
再者,縱使三位哥哥不斷提醒她,可憑壽宴之機獲得皇上准許賜婚的金口玉言。可是他們不曉得,其實他們的妹妹連心上人究竟喜歡誰都不知道呢!這樣的情況,她怎好意思去談婚論嫁?
想着想着,她心思鬱結,再聽着宴會廳略有吵鬧的環境,着實心情不爽,便對端坐一旁一旁的父親說:“爹爹,蒲敏覺得有些吵鬧,先出去透透氣。放心,不會亂來的。”
彷彿知道父親會說什麼,蒲敏盡數說了個全面。
董顎至戈也曉得蒲敏是識大體的,也不多做說明,只一句:“過會兒了就回來吧,宴會大抵快開始了。”
未料到父親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蒲敏微笑道:“好。”
爾後略有些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這間華麗,卻叫人透不過氣的屋子。
坐在高處的黎閡雖說一直是與其他皇子談笑的樣子,其實還是一直留意着蒲敏的。這會兒看她魂不守舍的出去了,墨黑的眼眸眯了眯,悄悄對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對付太子那日被他喚作無風的年輕人悄然出現,又沉默的消失,整個會場沒有一人注意到他的行蹤。
確定無風跟上去以後,黎閡才睜開了微眯的眼,繼續與身邊的六皇子把酒言歡。
無風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且是天琊閣十大高手之一。有他保護,蒲敏會很安全。
當然,自顧自出去的董顎蒲敏小姐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的。她專心致志的想着與心上人未來的情感發展,還有牢記在皇宮中不可胡鬧的訓誡,也沒有留意自己到了哪裡。所以,當她回過神時,發現四周的人都不見了,她自己一個人在一個頗爲壯觀的屋宇大門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因爲牢記自己老爹的教誨,蒲敏沒有高聲呼救,沒有上躥下跳,只是很淡定的環顧四周後,優雅的往疑似來的路上走。畢竟是大家小姐,她得時刻保持端莊儀態不是?
然而縱使是面色平靜如水,實則內裡已焦灼如泥。眼瞅着日頭過去,只怕宴會就要開始了,奈何困在此處回不去,她如何像爹爹解釋啊?
而此刻跟在蒲敏身後的無風呢?他也在暗處疑惑不已。方纔王爺派他來保護董顎小姐的安全,可眼下看這位小姐並未有危險,甚至還在皇上新妃的宮殿門前徘徊。莫非,她是認識這位妃子的?
於是這裡就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氛圍。
蒲敏尚不知有人跟着自己,且是很熟悉皇宮地形的無風。於是乾着急的繞着那座宮殿轉來轉去找不到路。好在這種狀態持續不久,她便看到了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一個美女。
她可巧走到了宮殿後方,看到了一個荷花池,眼下還開着花。荷花池旁還坐着一個美女,穿着胡人的衣服,帶着面紗,雖然面容看不真切,蒲敏卻確定這是一個美女。因爲只有美女纔會有那般弱柳扶風的姿態,纔會有令人憐愛的氣質。
而現下那美女正在掩面哭泣。
雖說小聲啜泣,但是蒲敏可算是見識到了何爲傾國傾城,何爲弱柳扶風。
出於對美女的憐惜,蒲敏忍不住上前攀談到:“娘娘,不知爲何在此哭泣?”活脫脫像個調戲良家少女的書生。且蒲敏發現,湊近了纔可以聞到,這美女身上還有淡淡香味,引人遐思。
蒲敏仔細考慮過。在宮裡,女人麼,除了宮女便是妃子……,對了還有公主。看此女穿着不像是公主,畢竟這種帶着異域風情的服裝,想必公主是不敢穿的。那麼同理可得,公主都不敢穿的衣服,宮女定是不敢穿的。
那麼眼前這個必定是妃子了。
“娘娘?”美女聽到呼喚,微微一愣。
蒲敏看到美人兒看向自己,也是有些小激動的。
那一雙明如星辰的眼睛,正梨花帶淚的看着自己。蒲敏想,她一定是皇上的寵妃。這樣的女人,連同爲女人的自己看了都心動不已,何況旁的人?
只是寵妃爲何會在此哭泣?
好在蒲敏沉迷美色之餘還記得回話,她福身行禮說:“娘娘貴安。”
那美女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叫的是自己,忙說:“請起來。”話音中可以聽出,她對漢語的發音說的並不十分準確。
蒲敏淺笑:“這位娘娘,太后娘娘的壽宴馬上就要開始了,爲何不參加壽宴,反在此遊玩?”
她沒有說明這位娘娘傷心的情況,只說遊玩,就是明裡告訴她——我不會告發你的。
“你是誰?”感受到蒲敏的善意,娘娘的戒備也少了一些。
蒲敏也同樣感覺到了這點,用更加暖人的微笑說:“民女董顎蒲敏,是董顎將軍家的。”
“董顎將軍!”那位娘娘很是吃驚,連方纔悲傷的小眼神都忘了,盡數載滿了吃驚。
蒲敏也很是開心。她所料不差,這位美女只怕就是剛來這裡和親的人了。在西域,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董顎將軍,也都對董顎將軍保持着極大的尊敬。她甩出這個身份來,說白了就是想要和這位美女套近乎。
這樣一位美人,皇上定然不會棄之不管的。且,蒲敏覺得皇上會大加寵幸,一來可以安撫西域,二來這確實是個美女。
將來這美女得寵了,只消隨意的給皇上吹吹枕邊風,好好的誇獎黎閡一番,效果不就十分明顯了?
如此一想,蒲敏更加開心的與這位娘娘攀談起來:“民女與父親同行,來此參加太后娘娘的壽宴,看到娘娘一人在此,彷彿有心事,便想來問問。”
“董顎小姐好,”娘娘向蒲敏回禮,“我是今天才來到這裡的,還沒有見到皇上,還不算娘娘,董顎小姐言重了。我是來自樓蘭的呼薩摩耶,你可以叫我蔚藍。”
蔚藍?
蒲敏驚歎。
但還是禮貌的回話:“蔚藍你好。”
蔚藍,西域的傳說。聰明勇敢善良,幾乎集合了人類所有的有點。且據說美若天仙,舞姿宛若天上。聽說有當世舞蹈第一的曲玟薪看過她一曲舞后,便再也不跳舞了。
沒想到就是眼前的人。
蒲敏微笑,也許是稱呼姓名後彼此間的距離感少了,她隨意的說:“蔚藍,這裡就是皇上安排給你的宮殿嗎?果真是華美異常。”
“沒錯,很華麗。”蔚藍附和了一句,眼中的黯淡又增加了許多。
蒲敏自然看得出她又不開心了,就說:“你從樓蘭遠道而來,想必很是不適應。方纔在荷花池邊流淚,可是因爲想家了?”
蔚藍盯着蒲敏清澈的眼眸許久,才說:“是有些想家了。可是縱然回家了又能如何呢?”
看着蔚藍眼中深沉的憂傷,蒲敏忽然覺得,這憂傷不是因爲對家鄉的思念,而是……而是對情人的思念。
“蔚藍,你在樓蘭有心上人是嗎?”忽然,鬼使神差的,她就問出來了。
被猜到心事的蔚藍嚇了一跳,不知如何言語。她可是即將嫁給皇帝的人,如果此時被發現心裡就有了別的男人,只怕會給樓蘭帶來極大的災難。
蒲敏也明白蔚藍的顧慮,盯着她在陽光下閃爍的大眼睛,一字一句的說:“蔚藍,我會爲你保密的。”
蔚藍感受到了蒲敏的真誠,不禁問:“爲什麼?董顎小姐,如果告發我,也許天朝皇帝會獎賞你的。”
蒲敏糾正她說:“叫我蒲敏就好,不要叫董顎小姐這麼麻煩的了。不告發你,是因爲我也有一個心上人,而且因爲政治原因……我們也許不能在一起。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想幫助你吧。”
蔚藍露出瞭然的笑容,如同找到了知音,對蒲敏說:“我自小就是樓蘭最不受寵的公主,父王更偏愛蔚梨多一些。後來我很努力,想得到父王認可,平時總是逃出王宮去向舞娘們,向書塾的先生們學習。在這期間,我的護衛一直保護我。我總是覺得他特別聽父王的話,覺得他沒骨氣。”
蒲敏曉得,這是愛的抱怨,想來蔚藍的心上人就是他了。
“後來我長大些了,便有許多國家的人來求親。父王雖如以往一般喜歡蔚梨,可是對我的關心也多了一些。至少他問過我,可有看上哪個國家的人?”說到這裡,蔚藍眼中的痛苦更甚幾分,“我沒有直接回答父王。後來私下問了他的想法,可是他只是說:殿下是公主,決定權在殿下自己手中,臣下只希望殿下過得幸福。”
蒲敏明白了,兩人身份懸殊,原本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很低。加上蔚藍大名鼎鼎,只怕西域絕大多數國家的王子們都盼着能娶到蔚藍呢。
如果這樣優秀的蔚藍最後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侍衛,只怕那個侍衛會被各國的暗殺者殺死吧?就算各國不動手,樓蘭的國王只怕也要動手了。也許,對他們兩個來說,分開纔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這裡,蒲敏心中愈發暗淡。
這就像是她和黎閡的寫照,兩個人身份懸殊,不知是否有明天。黎閡就像蔚藍一樣,也許未來要娶一個適合自己發展的大臣的女兒。而她自己,則是會被皇上指派給哪個人,來達到政治聯姻的目的吧?
這樣的未來,真的好嗎?
“我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愛我。如果這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我會離開他,讓他擁有平靜的生活。”蔚藍帶着悲傷,帶着懷念,帶着快樂,緩緩的講述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