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雙姝擡頭望了眼面前的香燭，低頭便開始奮筆疾書。
許是前世曾爲皇后，打理過六宮庶務，是以寫起來飛快。
這一場算學考試最終又是她第一個交卷。
“最後一場考策論，衆位學生前兩場考試既已撐了過來，還望莫要在這最後一場出現變故。”坐在高臺上的班山長，面色冷淡地掃了眼趙雙姝，又朝衆考生說道。
衆考生無一不應是的，可當她們拿到策論考卷時，掃了眼，面上便露出了苦色。
卷面上字跡分明地寫着：夫婦正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
趙雙姝微微垂眸，即便是重活一世，也還是躲不過這道題。
這三份考卷，原本全都應該由班山長出題，可她清楚，這最後一道策論，其實是出自謝皇后之手。
謝皇后身爲中宮皇后，膝下長子已於六歲過世，唯有一女。
這些年來便是因爲膝下無子，以至於宮中的凌太后插手，強行讓孝昭帝納了許多嬪妃。
嬪妃陸續進宮，又陸續誕下皇子皇女，在宮中過得比謝皇后還要更像皇后。
好在謝皇后頗有手段，原也是世家貴女，坐穩了中宮之位。
如今，謝皇后卻出了這樣一道策論，其用意已然分明。
趙雙姝輕擡眼眸，望了眼端坐高臺的班山長，頓時會意。
世人皆以子嗣爲重，尋常人家沒有子嗣尚且還要納侍妾，勳貴人家就更是注重。
“夫婦正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這一句，出自毛詩序。
原是說的唯有女子恪守婦德，方纔能使後宅安定，後宅安定，方纔能使君臣有序。
倘若女子不恪守婦德，試圖以笨拙的方式搶奪家中主導權，則兒子與夫婿之間就不能有正常的交流，對兒子的教育是極其不利的。
謝皇后便就是這道策論裡的人物，恪守婦德方纔能坐穩，可恪守婦德又使她失去了自由。
前世她年歲尚小，閱歷也不夠，只好用華詞美句來堆砌，縱然寫得叫人挑不出錯處來，卻還是不夠。
她記得，前世策論的魁首應當是方纔那位少女，蕭尚書的嫡長女，蕭雪筠。
然而這一世端坐於案桌前的她，已非前世的懵懂無知少女，幾十年裡所經歷的大風大浪，令她早已悟透。
如今再來看這道策論題時，輕鬆就能寫滿一張宣紙。
趙雙姝提筆沾了沾墨水，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
策論考試比之先前的算學考試還要難，趙雙姝最後一個字落下時，香燭還剩一小截。
寫完之後，趙雙姝又再三檢查過，確定無誤這才交了考卷。
在她交卷之後，盧宛芊及蕭雪筠雙雙起身，各自交了卷。
既已是最後一場考試，爲了方便一些家中住得遠的考生，特意准許交卷之後先行離場。
盧宛芊與她結下了樑子，此刻看向她的目光裡滿是不善，卻又礙着巡考夫子及班山長，不敢再造次。
反倒是蕭雪筠，跟着趙雙姝前後腳出來，眉眼俱帶着笑意，喊了一聲，“趙家妹妹安好。”
既是打了招呼，趙雙姝聽到了也不好裝作沒聽到，回了身，微微點頭，“蕭家姐姐安好。”
認真說來，二人也算是親戚了。
伯府老夫人出自蘭陵蕭氏嫡支，蕭雪筠一脈雖說是旁支，但族譜上正好是和老夫人同一個先祖。
早些年老夫人身子還算健朗，蕭尚書的老夫人尚未過世，兩家多少也有走動，後來蕭老夫人過世，便就再沒了來往。
“今日趙妹妹交卷迅速，我見夫子眼中露出讚許之色，想來趙妹妹考入汀蘭書院是不成問題了的。”蕭雪筠抿了抿脣，同她莞爾一笑。
趙雙姝和她只打過幾次照面，算起來委實不熟，忽然聽她這般說，神色徒然冷了下來，淡然張口，“蕭姐姐謬讚，考試結果尚未出來，能否考入汀蘭書院誰都不知。”
她若是順着蕭雪筠的話往下說，便就成了自傲，到時候她若是考入了汀蘭書院也就作罷，可要是沒考入，必定要被她人恥笑，說她自以爲是等等。
她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蕭雪筠也反應了過來，歉疚地抿了抿嘴，同她解釋道，“趙妹妹切莫誤會，我並無陷害你的意思，實在是見你答題迅速，又曾多次聽祖母提起過，這才說了方纔那些話，還望趙妹妹見諒。”
蕭雪筠爲人素來溫和，便是與尋常人家的女子也能說到一處，從不曾輕視過他人半分。
此刻她又給出瞭解釋，面上一派真誠，趙雙姝臉色緩和了幾分。
“不妨事。”趙雙姝說完，並無與她結交之意，便要擡腳走人。
蕭雪筠不顧她分明的態度追了上來，從懷裡掏出一張帖子，面容真摯誠懇，“五日後便就是我母親壽辰，這是請帖，還望趙妹妹能夠前來。”
蕭夫人壽辰？
哦是了，趙雙姝想了起來，前世蕭夫人四十壽辰這一日，也是請了忠勇伯府的姑娘，但卻並未請她。
後來趙雙嬌赴宴回來時，還特意跑到她的院子裡冷嘲熱諷，硬是將她氣得大哭。
沒想到這一世蕭雪筠竟主動邀請了她，還說得這般鄭重。
兩家算是世交，這點面子，趙雙姝自然是不會駁了的。
趙雙姝接過那張請帖，眉眼軟和了幾分，朝她微微莞爾，“既是蕭姐姐親自相邀，五日後我必定前往。”
如今正是她需要廣交人脈的時候，能夠有這樣的機會，她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見了接過請帖，蕭雪筠眼裡笑意更溫暖，笑着說道，“我正要回府，趙妹妹不如一起吧？”
這個……
“還是不了，多謝蕭姐姐好意，我還要等我二妹妹。”趙雙姝並未猶豫，直接就拒絕了。
今日趙雙嬌原就已經丟了顏面，倘若她再扔下趙雙嬌不管，獨自回府，回去之後必定要被趙雙嬌告上一狀。
趙雙姝深知老夫人心裡最在乎的不是趙家孫子孫女，應是趙家的顏面。
姐妹在外，應當相互幫襯，否則便就是鬧笑話給人看。
聽她提到“二妹妹”一詞，蕭雪筠想起了方纔坐自己身後的趙雙嬌，眼底閃過不屑，但到底還是點了頭，並叮囑了聲，“那我便先回府了，趙妹妹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