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功撞見樑姐,這才冷靜下來。
三哥電話裡只說有消息了,可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不得而知。
萬一是壞消息呢……
靜了下,陳朝功心想還是先不告訴她吧。
於是,禮貌看向樑姐,道:“我是送小云兒過來的,可這會兒有急事得離開,我安排另外的人來接她,麻煩你跟她說一聲。”
陳朝功修養極佳,翩翩有禮,樑姐不疑有他,連連點頭:“好的,好的。鰥”
陳朝功轉身就走,一路小跑。
莫瀟雲哭得整個人都虛脫了,才慢慢平復下來。
李愛琴看着女兒這幅模樣,心頭不住地嘆息,等到她情緒好點了,才勸着:“你身體還沒恢復,不要哭了,先把傷養好再說。”
莫瀟雲微垂着眼簾,濃密纖長的睫毛還掛着淚珠兒,眸光慘淡,面無表情,怔怔地未語。
“小云,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你只需要記住,你爸爸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立功無數,以身殉職。其餘的,都無關緊要。”李愛琴低啞的嗓音沉重而憂鬱,說着嘆息一聲,“如果可能,媽還是希望你辭掉警察的工作,找一份安穩輕鬆點的事情做。我這身體,還能有多少時日,媽只想看你過得安安穩穩,早點成家生子。你也不小了……既然陳家少爺出了事,你收收心,去結交其它的男孩子,這樣心裡也好受些。你上回帶來見我的那個小添,我覺得就——”
莫瀟雲聽不下去了,皺眉打斷母親的話:“媽,你不要說了,我自己一個人挺好。”
“哎……”李愛琴見女兒牴觸,也不再多言。
知道母親不想說的往事,她追究也無用,哭過之後,莫瀟雲心裡好受不少,也該回去了。
“媽,我明天再來看你。”見母親也困了,莫瀟雲準備離開。
李愛琴搖搖頭,“算了,你還是好好養傷。知道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嗯……”
樑姐推着她出去,到了門外才說:“方纔有位先生讓我跟你說,他有事先走了,安排其它人來接你。這會兒人估計還沒來,我要不要推你四處轉轉?”
正說着,手機響起,莫瀟雲接下電話。
是王隆打來的。
告知她路上堵車,要遲到一會兒。
莫瀟雲對樑姐笑笑,“不用了,你推我到門口那裡就好,我不放心我媽一個人。”
“哎!也好!”
門口鋼化玻璃的陽棚下,莫瀟雲落寞地坐着,看着明媚光亮的景緻,微微擡頭,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
都說人死了能上天堂,陳子敬此時會不會在天上看着她?若是她也死了,他們能在天堂相遇嗎?
恍恍惚惚地想着,面前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溫潤低緩的嗓音帶着擔憂:“小云。”
莫瀟雲收回視線,眼睛被陽光晃得發黑,一時看不清那人,只是熟悉的聲音讓她心頭微微一顫。
姜尚海。
好久不曾見她,也好久不曾想起這個人。
嘴角勾起極淡的笑,她平靜無波地迴應:“大海。”頓了頓,才問,“你怎麼在這裡?”
姜尚海清秀儒雅的面容滿是擔憂,看着元氣女孩兒變成無精打采的樣子,心頭一聲嘆息,蹲下身來俯在她輪椅前:“我聽說你出事了,去醫院看你,聽護士講你今天不在醫院,我就知道你來了這裡。”
莫瀟雲了無生氣地說:“我媽身體不好,我來看看。”
“嗯,我知道。”
兩人好些日子沒見了。算算還是上回他們一起陪着薑母吃飯逛街時見過面,之後姜尚海跟陳子敬談判,希望能用錢解決小云的歸宿問題,但談判並不算成功。
這些日子,家裡出了些事,姜尚海無暇分身,心裡着急着。算着時間,她跟陳子敬之間那什麼鬼協議也該結束了,他正琢磨着找機會跟莫瀟雲見見面好好談談,誰料得了個天大的消息!
陳子敬出事了!
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畢竟人沒了,他要是幸災樂禍未免太不道德。可暗地裡,確實有一份竊喜。
“小云,你要去回醫院嗎?我送你。”姜尚海表現的很平和,怕那點齷齪的心思被對方察覺。
可莫瀟雲並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他消失這麼久又突然出現的原因。
華商總裁換了人,只要有門路的稍稍一打聽,也知道陳子敬的事了。
暫且不說那個關於她值多少錢的錄音讓她有多憤怒,單說陳子敬曾對他的反感,莫瀟雲就從心底裡牴觸姜尚海。
有時候,死去的人反而比活着的人更能佔據一個人的心扉。
許是爲了呵護心底對陳子敬的感情,莫瀟雲覺得她更應該撇清跟姜尚海的關係。
她不能讓陳子敬人都走了,還走得不安心。
如若可能,她想,這輩子,她都不會再跟任
何一個男人談感情了。
“大海,你走吧,等會兒有人來接我。”莫瀟雲不怒不喜,淡聲拒絕。
姜尚海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猛地縮回來,伴隨着一聲輕呼。
他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小云,你的手怎麼了?”
十根手指,包紮的嚴嚴實實,依稀有血跡滲出來。
“沒事……”她答一句,越過男人的肩膀看到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大步走來,又說,“接我的人來了,你走吧。”
剛說完,王隆已經到了身前。
姜尚海看到,不滿地皺眉,但很快又舒展眉頭,“小云,他不在了,你徹底解脫了,爲什麼還受他的人照顧?”
王隆心頭本就抑鬱着,一聽“他不在了”這話,頓時大怒:“姜少你這心思未免太齷齪!四少不管在與不在,莫小姐都跟你無關!”
姜尚海也怒了,連帶着想起上回在私人會所被他們羞辱的事,斜睨一眼譏諷道:“我跟小云說話,有你一個司機插話的份兒?!”
“他媽的信不信揍你!”王隆提起鐵拳,一把拽住姜尚海的衣領,目眥欲裂,兇悍的模樣很是嚇人。
姜尚海卻笑着,繼續火上澆油,“這麼容易就怒了?難道我說錯了?你不是一個司機?還是陳子敬死了,你連司機的工作都沒了?”
“誰他媽跟你說四少死了!”王隆一氣之下忘了衛東等人的叮囑,脫口而出,同時一拳頭送出去。
姜尚海觸不及防,悶哼一聲被打得一個趔趄撞到了身後幾步遠的柱子上。
可很快,轉過頭來,繼續挑釁:“打啊!你打死我也改變不了陳子敬死了的事實!這就是報應!報應你懂不懂!誰讓他仗着自己有錢有勢就那麼猖狂!以爲他是天王老子可以主宰別人的人生!”
對陳子敬,姜尚海不可能不恨。
從前礙着種種因素還得虛以委蛇,如今對方死了,他還忌憚什麼!本來覺得這份心思不好表現出來,可捱了揍心思就轉變了,乾脆把心裡的隱忍都發泄出來!一時只覺得痛快歡暢,未曾想這番話會有什麼惡劣影響。
王隆咬着牙,上前一把提起姜尚海,後者不甘示弱,順勢一拳頭送上來,兩人瞬間纏鬥到一起。
莫瀟雲坐在輪椅上,起初還有心思安撫衝動的兩人,可喊話沒人聽。後來,王隆忽地吼出那句話後,她就愣住了。
原以爲這也只是他不肯接受事實的逃避之詞,可細細一想,又覺得那口氣不像,微微一思量,她想到什麼,眉眼一凜,忙喝道:“都停手!”
王隆把姜尚海按在地上,一拳頭揚起眼看就要揍下去,聞言停了住。s173言情小說吧
“王隆,你剛纔說陳子敬沒死?”莫瀟雲緊緊盯着他,面色說不出的嚴肅,這話一問,見王隆頓時臉色一怔,她越發肯定了什麼,追問,“是不是有消息了?!”
姜尚海這會兒也意識到什麼,腦子裡嗡的一聲,看向有些僵住的王隆。
眉心幾不可微地皺了下,王隆慢慢放開姜尚海,站直身子,還試圖掩蓋過去,“沒,沒有,只是,也沒有找到屍體——所以,不排除陳總還活着的可能。”
王隆也是特種兵出身,心理素質什麼的強過常人,只是面對女人時有些不知所措,讓莫瀟雲看出了破綻。
“是嗎?那陳朝功突然離開去幹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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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事——”
“那行,你帶我去公司,我要見他。”
“……”
跟女人對峙,還是老闆的女人,王隆實在沒經驗。
莫瀟雲見他不說話了,砰砰砰的心跳瞬間就亂了節奏。那樣快,快得她幾乎承受不住,不得不伸手按在了胸口。
幾秒種後,她擡頭,重又望向王隆,淚花漫上來,激動、喜悅、期盼、焦慮,嗓子發緊讓她說話都不順暢,幾經調整才問:“人在哪兒?”
知道瞞不住了,王隆低聲回答:“緬甸……”
姜尚海一怔,面如死灰。
陳子敬……真他媽沒死?!
方纔雀躍飛揚的心頓時被凍成了冰塊,姜尚海癱坐在地上,都不知該有什麼反應。
王隆推着莫瀟雲離開了,兩人都對他視若無睹。
坐上車,莫瀟雲轉頭,從車窗裡看到不遠處還狼狽坐在地上的男人,一拳一拳憤怒地砸着地面。
漠然,扭頭。
姜尚海剛纔的那些話,一時發泄也好,故意激怒也好,真實想法也好,都讓她覺得寒心。
當初董倩倩那般對她,她依然在危險時刻捨身相救。而如今,姜尚海卻能對“逝世”的陳子敬口出惡言。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回過神來,聽到王隆正在給誰打電話,語氣裡滿是謹慎跟愧疚:“發生了點意外,我一時情急說漏嘴……那現在?她的身體不適合長途旅行——”
莫瀟雲聽着王隆磨磨唧唧的
對話,早已急不可耐,不顧身體疼痛昂起身一把從後摘下了王隆的藍牙耳機。
凌然大聲低吼:“我要見陳子敬!立刻馬上!否則我拒絕一切治療!”
那端,衛東沉吟片刻,似乎無奈,沉沉迴應:“好,我安排。”
簡簡單單幾個字,莫瀟雲聽着,血液沸騰!
情不自禁地捏緊那個小巧的藍牙耳機,無神的丹鳳眼轉頭望向車外,依然是明朗熱鬧的景緻,忽然就覺得,陽光穿透了陰霾……
他沒死,他還沒死……
淚水再度滾落,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擔憂。
接下來的幾小時,莫瀟雲過得像在夢幻一般,滿腦子只想着陳子敬死而復生的事,外界其他消息再也入不了她的耳,她的眼。
隨行人員除了王隆,還有衛東安排的一名外科醫生。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飛機,直飛緬甸某市。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抵達了那家醫院。
莫瀟雲新傷未愈,長途旅行加顛簸,很是疲憊,肩胛處的傷口再度裂開,隨行醫生簡單的處理過,她一聲不吭,只催着再快點快點。
王隆沉默,眉眼間卻有一抹道不明的情緒。難怪老闆對這個女人與衆不同,不得不說,兩人在某些方面真得出奇相似。
比如,對疼痛的忍耐。
醫院那整整一棟樓都被封鎖了,樓下有警察站崗,所有進出來往人員都得經過盤查,莫瀟雲不懂弄這麼嚴肅是爲什麼,難道劉煜也沒死,會來報復?
電梯“叮”一聲打開,王隆推着她出去,莫瀟雲知道馬上就要到了,就要見到陳子敬了,手心裡卻反而攥出了汗水,疼痛腫脹的手指不自覺地捏了捏,似乎緊張,又似害怕。
經歷了那麼可怕的爆炸,還能活着,她不敢奢想陳子敬只是受了輕傷或是什麼,心底有了最壞的打算,他會不會肢體少了某一部分,或者找到後搶救不及時,又……
若非這樣,衛東他們又爲什麼要瞞着她?
正恍惚着,斯文爾雅的衛東已經迎了上來,面色凝重而沉鬱,“來了。”
神經一緊,她回過神來,眸光滿是期盼,“東哥,他人呢?”
衛東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什麼顧慮,可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上前來推着她的輪椅:“我帶你去見他。”
緬甸文字她不認識,但進了那間病房,看着就像是重症監護室。陳朝功跟易青都在病房外,見他們進來,只是眸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沒說話。
莫瀟雲的心,忽然就沉了沉。
“好了,只能在這裡看看,不能進去。”衛東出聲,輪椅轉了個方向,停住。
面前是一個探視窗口,玻璃隔着,可以看到病房裡面的情況。
莫瀟雲起身,微微顫抖着,往前走,站在窗前,眸光深邃地往裡看。
可惜,什麼都看不到。
不,也不是看不到。
她可以看到牀上躺着一個人,可是周遭的醫療器械太多,每個器械都有一些管子通向牀上。那個人,完全被一條一條的管子埋了住。
房間裡只有那一張病牀,可以想象的寂靜無聲。牀上那道影子,也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若不是那些管子連接的儀器還在一下一下跳躍着數字,她幾乎以爲,牀上躺着一具屍體。
盯着裡面那一幕,莫瀟雲的思緒凝固住,擡手放在玻璃上,整個人又往前貼了一些,似乎想鑽進去看個清楚明白。
衛東電話響起,他轉身出去接電話,等到再回來,見莫瀟雲還站在那裡,怔怔的,整個人石化一般,可臉上,兩行淚都在下顎凝聚成一滴一滴。
她身體還虛弱着,衛東皺了皺眉,扶着她要拉開:“好了,先坐下吧。”
莫瀟雲回頭,兩隻眼睛被淚水洗過,眼眶紅紅,眼珠黑亮:“東哥,他……”
“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生命跡象極其微弱……”衛東很艱難地說出這句話,頓了頓,終究吐出,“我們要有心理準備……”
準備?莫瀟雲重重一顫,心臟像是瞬間埋進了冰水。
什麼準備?
思維停滯,大腦空白,她似乎不懂這幾個字的意思。
難怪他們瞞着她,原來真如她所料。
“不會的……”嘴脣無意識地吐出幾個字,莫瀟雲忽而擡眼看向衛東,堅定了語氣,提高了音量,“東哥,不會的!他既然沒在那麼劇烈的爆炸中死掉,就一定會躲過這一劫!我們請最好的醫生,住最好的醫院,這裡不行,我們回國治療,醫療這麼發達,總能有辦法的,是不是啊,東哥!”
陳朝功也接了個電話,收起手機後,他起身上前,大掌按在莫瀟雲的肩上,“小云兒,你別激動,我們都不想四哥有事,醫護人員盡了最大的努力。”
莫瀟雲低下頭,微微搖着腦袋。
不知爲何,此時心裡的感受竟比接受陳子敬已經死掉的
消息還要難受百倍。
在重新有了希望之後,再度墜入黑暗,痛苦會翻倍。
衛東見她這幅模樣,有些話不忍再說,可隱瞞也毫無意義。從醫生的角度出發,讓病人家屬瞭解最真實情況,是他們的責任和義務。
“還有件事,你也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他沉沉開口,在莫瀟雲視線轉過來後,才說,“子敬就算是能醒來,也不大可能像個正常人了。”
什麼意思?!
盯着她圓瞪的鳳眼,衛東撇開頭看向玻璃窗裡面,語調沉到讓人壓抑,“他極有可能……癡呆。”
猶如晴天霹靂當頭炸響,莫瀟雲腦袋一晃,耳邊嗡嗡嗡地全是忙音。
“怎、怎麼會這樣?”癡呆……她不敢想象那副模樣。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陳子敬,會變成一個呆子?!
易青起身,艱難地解釋:“四哥在爆炸後墜江了,被水流衝出很遠,後來被一個貨輪救起。他在水中泡了太長時間,大腦缺氧,心臟也出了問題,再加上爆炸傷及神經系統,能撐到獲救已經是奇蹟,如果能醒過來,變成癡呆的可能性極大。”
莫瀟雲聽着,腦子裡沒有反應,只是一遍一遍迴盪着癡呆兩個字。
他之前就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再度經歷這樣恐怖爆炸的一幕,且兄弟反目刀劍相向,對他的精神必定是雙重打擊,何況生理上還有這麼嚴重的創傷,更是雪上加霜。
癡呆……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只是,這樣殘忍的事實叫人怎麼接受?!
這個命途多舛的男人,叫她心疼的無以復加!
胸口像壓着一塊大石,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推不開,情不自禁地伸手按在那裡,她痛苦的樣子像是隨時就要昏厥。
陳朝功想了想,轉移話題,希望能替她減輕一些痛苦。
“小云兒,我大伯想見見你,你看方便嗎——”他方纔接的電話是陳沛霖吩咐人打來的,得知莫瀟雲趕到這裡,他想見見。
入定石化一般的身子驟然一顫,莫瀟雲擡頭,“……陳書記?”
“嗯,家裡人都過來了。”所以先前瞞着她,也是擔心她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陳家人。
莫瀟雲恍悟,難怪,樓下還站着警察把守,竟連陳沛霖都來了。
長輩要見她,她能有什麼理由說不。
點點頭,算是答應。
十分鐘後,在這層樓的一間辦公室裡,莫瀟雲見到了陳家目前最有地位的大家長。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莫瀟雲把輪椅留在辦公室外,堅持自己走進去。
陳沛霖站在窗前,手裡捏着煙,一雙眸犀利逼人,透露着威嚴和尊貴。許是擔心兒子,臉色看上去並不是很好,憔悴又疲憊,整個人比在電視新聞上瞧着蒼老許多。
這幅樣子,跟母親擔心她時一模一樣,並不像陳子敬平素裡說的那般——父親對他不聞不問。
沒想到就這樣見了陳家的大家長,莫瀟雲也不知道自己跟陳子敬的那段過往長輩是否瞭解,一時有些尷尬緊張,沉默着不知如何開口。
房間門忽然又被推開,一個清脆稚嫩的女孩兒嗓音傳來:“爸爸,媽媽問你晚上吃什麼。”
這聲音似曾相識,莫瀟雲低頭看去,微微一驚。
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兒,生的靈動,討人喜歡,她見過的,只是把她當成了陳子敬的女兒。
她叫陳沛霖爸爸,果真是陳子敬的妹妹。
陳子昕看到莫瀟雲,這才發現房間還有人,頓時也一愣,可隨即又道:“是你,漂亮姐姐!”
小女孩兒記憶力不錯,商場那一面,時隔這麼久,她居然還記得。
莫瀟雲勾了勾脣,打招呼:“你好。”
不待陳子昕說話,陳沛霖威嚴低沉的嗓音終於開口:“子昕,你先出去,爸爸有事。”
小女孩感受着房間裡的氣氛,也意識到什麼,眸光又看了看莫瀟雲,低低“哦”一聲,轉身出去,還不忘輕輕關上門。
陳家的人,家教挺好。
陳沛霖在一邊坐下,夾着煙的那隻手隨意朝沙發一指,“你還有傷,坐下說吧。”
“謝謝。”莫瀟雲落座,躬身的動作牽扯到傷口,柳眉輕輕一蹙。
陳沛霖打量着面前的年輕女孩兒,眉眼間明顯可看出熟悉的影像。
心裡喟嘆,天下女人何其多,子敬怎麼就偏偏找上了這個。
“你跟子敬的關係,我都聽說了。”陳沛霖收回目光,低沉醇厚的嗓音透着一慣而來的嚴肅,沒有多少情感在裡面,“他把你看得很重要,重到勝過自己的生命。”
莫瀟雲繃着神經,聆聽,卻品出了一絲不好的韻味。
果然,那道威嚴淡淡的嗓音繼續說:“對於子敬這種出身和地位的男人來說,把一個女人看得太重,並不是好事。”
這場
談話的用意昭然若揭了。
放着之前,莫瀟雲會沒有勇氣面對這般威望的長輩說出這番話,可如今,經歷了生死,她便覺得人生沒什麼好怕的了。
暗地裡深吸一口氣,莫瀟雲擡頭,不卑不亢地迎上那兩道銳利的視線,聲調朗朗,凌然悅耳:“或許在您看來,事業和前途對一個男人最重要,但我相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想。如果您是勸我離開子敬,那我明確告訴您,我不會。他爲了我連命都不要,這一生,除非他拋棄我,否則我不會爲了任何原因離開他。”
陳沛霖這樣的地位,何曾有人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過,聞言面色立刻變了,顯然有幾分惱怒。
只是,跟這樣一個小丫頭動怒,未免太***份。
“你對子敬的感情我能理解,只是——萬一他變成了癡呆,你也不會離開他?”尾音挑起,像是譏諷,又像是試探。
莫瀟雲已然知道了這一點,方纔來見陳沛霖的路上,她已經慢慢接受了這個消息。
癡呆,怎麼說也比死了好。
只要人活着,就是好事。
想着陳子敬那般強勢悍然的人物變成癡呆,莫瀟雲忽而笑了下,恍惚着說:“那樣也好,我會把他當做一個孩子一般照顧,沒了那倔脾氣,乖乖巧巧老老實實地聽話,我倒省心了。”說完嘴角的笑意加大,顯然已經在腦海裡勾勒着那幅畫面。
陳沛霖皺眉,盯着她看了看,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了。
從心底裡來講,他是反對這個女人跟陳家有什麼牽連的。可如今兒子已經這樣了,生死未卜,他再做那棒打鴛鴦的事,實在殘忍。
這個兒子,其實打小就優秀出衆,不愧是陳家的孩子。只是可惜了,成了他們夫妻畸形關係的犧牲品。那般尊貴不凡的出身,錦衣玉食,萬人豔羨,也不曾見他笑過,後來去了部隊,一隔好幾年都杳無音訊。再回來時,整個人愈發地沉默陰鬱。
他年輕輕就患了憂鬱症,在部隊裡經歷了殘酷血腥的戰爭,心病越發加重,到了不得不長期看心理醫生的地步。天底下有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不想孩子高興快樂呢,他也有這份心,一想着他這種難以治癒的心病,他做父親的更是擔憂,可只要想到他母親曾做的那些事,想到他是如何生出來的,他就無法坦然面對這個兒子。
他陳沛霖這一生,榮譽光輝無數,唯有那個過世的妻子,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洗卻的恥辱和污點。他不想遷怒於這個活的悲苦的兒子,唯有對他放任。
可人一旦年紀大了,許多想法就會變了,那些固執和恩怨,也漸漸淡了。
去年大病一場,好了後他就有心改善父子關係,可不料兒子執意要跟莫家的女兒在一起,讓他又是一頓好氣。
莫家的女兒啊,當年那一切恩怨不都源於莫家嗎?他明明清楚,卻不聽勸阻一意孤行,讓他再度惱怒,懷疑兒子是蓄意報復。
可如今,事情到了這般,不管他們是真心相愛,還是蓄意報復,他都無心干預了。
這個兒子活得太累,讓他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他能挺過這一劫,他再也不會干涉他任何事,隨他去吧。
見莫瀟雲臉上揚着淡淡的笑,陳沛霖也跟着笑了下,話鋒忽然一轉,讓她險些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既然你心意這麼堅決,那我就放心了。子敬的身體狀況短期內不適合移動,接下來的日子,恐怕要麻煩你多照顧了。”
說得這樣突然,莫瀟雲大吃一驚,臉上的表情也有幾分滑稽,“您什麼意思?您不反對我跟子敬在一起了?”
陳沛霖沒有回答,只是起身道:“我公務繁忙,今晚就得回國,莫小姐儘快養好傷,儘量照顧好子敬。”
這一副有點像“臨終託孤”的話,讓莫瀟雲徹底暈圈了。片刻後反應過來,頓覺無語。
敢情這老狐狸根本就沒想拆散他們,故意擺出那副樣子考驗她?
不管如何,能得到長輩這番態度,莫瀟雲喜出望外!
她這樣的家境,這樣的身份,跟陳子敬相差太遠,曾經一直擔心兩人的結合會遭到陳家的極力反對,卻不料如今因禍得福!
臉上揚起由衷的笑意,她起身,像跟領導彙報工作一樣,鏗鏘有力地說:“陳書記,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他!”
陳沛霖深感欣慰,“這個稱呼未免太官方。”
她會意,立刻改口:“伯父!”
看着眼前眉眼放光昂首挺胸的女孩兒,陳沛霖極淡地笑了下。
明明自己還遍體鱗傷,卻依然堅強的似一顆小太陽。
越是冷情寡淡的人,越是拒絕不了陽光和溫暖——他忽而明白兒子爲什麼非她不可了。
忽又想起一事,陳沛霖乍然問道:“你母親身體怎麼樣?”
莫瀟雲受寵若驚,忙道:“還行,就是一直癱瘓着,治不好。”
陳沛霖點點頭,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方纔對我的保證,希望在你母親名下同樣有用。”
模棱兩可的一句話,莫瀟雲聽得一頭霧水。半晌後,陳沛霖都已經離開了,她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連陳沛霖都知道母親會反對他們在一起,所以特意提點她,即使將來她的母親棒打鴛鴦,她也能如今日這般堅定地對陳子敬不離不棄。
他們家跟陳家,到底有什麼淵源?
爲什麼每個人都賣關子,可每個人都不肯說明白?
晚飯是很多人一起吃的,莫瀟雲這才見到陳子昕的母親,趙雅芳。
看着那般氣質優雅的女人,保養得宜,看上去跟她一般年歲,一舉一動都是名媛範兒,莫瀟雲不住地暗忖,那傢伙竟有一個這樣年輕漂亮的後媽!
禁不住又想到去世很多年的前任陳夫人,想到陳子敬年幼喪母,心頭又喟嘆不止。
能進陳家的門,該是多少女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事啊,那個前任陳夫人怎麼這般命苦呢,居然已去世那麼多年。
想起陳子敬一次發病時,嘴裡恍惚地喊着“媽,不要拋下我——”莫瀟雲大膽猜測,難不成前任陳夫人並不愛丈夫,心思也不在這個家裡嗎?
“莫小姐,這道湯對你傷口恢復很有好處,你多喝點。”趙雅芳見莫瀟雲心不在焉地,以爲她是擔心着陳子敬,寬慰道,“那邊有特護和醫生守着,有情況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莫瀟雲倏地回神,對趙雅芳笑了下,“謝謝陳夫人。”
陳子昕胃口不佳,小小年紀也操着心,放下碗筷問母親:“媽,哥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我好擔心他啊……”
莫瀟雲望向小女孩兒,不自覺地把自己擺到了嫂子的身份上,笑了笑對她說:“你哥哥一定會很快醒來的,我們要相信他。”
女孩兒愁眉不展,直言道:“可是醫生叔叔們都說,哥哥很可能醒不來了……”
莫瀟雲一直寬慰着自己,可此時陳子昕一句話就讓她所有的悲傷捲土重來。
衆人都沒了心思用餐,陸陸續續又回了病房外。
在玻璃窗前盯着裡面一動不動的人影看了看,莫瀟雲心裡不住地祈禱,只盼着那人能醒過來,讓她折壽幾年都甘願。
衛東勸她:“你身體還沒好,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
想着對陳沛霖的承諾,莫瀟雲很自覺地愛惜身體。只有她儘快恢復了,才能在陳子敬醒後,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啊。
她點點頭,只是依然不捨得走開,生怕裡面的人忽然有了動靜,而她錯過。
易青也上前來勸:“小云兒,四哥一時半會兒醒不了的,你的休息室就安排在隔壁,一有情況你能馬上過來。”
“嗯。”知道他們幾人肯定要通宵守候的,莫瀟雲離開前由心地說,“辛苦你們了。”
許是太過疲憊,倒牀居然很快入睡,只是夢太多,一個接一個,一會兒是陳子敬遇難的模樣,一會兒是兩人爭吵大鬧的情景,最後竟真得夢到陳子敬變成了一個癡呆,懵懵懂懂如一個幾歲的孩童,她每天像老媽子一樣伺候着。
喉嚨幹癢,她忍不住在睡夢中咳起來,迷糊着起牀喝了口水,一時清醒沒了睡意,又惦記着那人,便推門出去。
剛剛走出房間,還未來得及拉上門板,面前便匆匆忙忙奔過去好多醫生護士。她驚了一跳,心臟瞬間就砰砰亂跳起來,第一時間意識到是陳子敬有了情況。
腳下凌亂地跟着醫生跑過去,果然醫生們全都進了那間重症監護室,那些人說了什麼她聽不懂,但可以感覺到情況非常危急。
夜涼如水,莫瀟雲一步一步朝着那間病房靠近,只覺面前一切都變成了一望無垠的荒漠。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冰涼的水裡,寒氣從腳底升起,慢慢地將五臟六腑都凍得麻木。
怔怔的像失了魂魄,她差點也跟着踏進了病房,腰間卻忽然被什麼攔了住,有人急聲喊:“小云兒,你冷靜一下,醫生會全力搶救的!”
搶救……
兩個字像是利刃直插胸口,凍結成冰的心臟頓時“嘩啦”破成碎片,莫瀟雲腿一軟,眼淚毫無徵兆地滑下,人就癱了下去。
陳朝功怕手忙腳亂地碰到了她的傷口,只好順勢將她放下坐在地上,叫了護士過來幫忙。
那間重症監護室早在陳家的授意下改造成了一間設備齊全的手術室,一旦病人情況惡化,能立刻就地開展手術,爭取每分每秒。
莫瀟雲緩過勁兒來,起身站在窗前,盯着裡面醫生護士忙碌的一幕。
親眼看到手術血腥的畫面,她才生生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生不如死。
男人被罩在手術服之下,又有醫生護士層層圍着,她一丁點都看不到。可她能看到那一堆一堆染了鮮血的紗布和棉球,能看到護士不住地給醫生們擦汗,能看到閃着寒光的醫療器械在醫生手中頻繁地交換,能看到那一雙
雙眼中凝重緊張的神色——
他正在生死邊緣遊走,他一定很痛很痛吧,身體被切開那麼多口子,流了那麼多血——可她卻無能爲力,只能隔着空氣看他。
這一晚,她彷彿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
陳朝功看了看裡面的畫面,很快轉開視線。他一個大男人都無法鎮定地目睹這一幕,更何況莫瀟雲呢。
心頭不忍,他低聲沙啞地勸:“小云兒,別看了,四哥會挺過來的。”
她無動於衷,面上依然是哀慟不已的神情,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話。
不知道幾個小時過去,莫瀟雲依然雕塑一般那樣立着,不肯走開,不敢走開。後來,她依稀聽到“鎮定劑”什麼的,身體某處莫名刺痛了一下,她恍恍惚惚地,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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