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婉將巾帕往心口的位置靠了幾分。
“嫁給你爹後，我的心情一直都鬱郁難平。
那時候的我還很年輕。
心中對愛情的執着，就像現在的你無異。
當年，你爹把我搶了回來，強佔了我的身子鼷。
我幾次三番的都覺得實在是羞辱，活不下去了。
或許是因爲當時我還有幾分姿色逆。
正好合你爹心意的緣故。
你爹他…也算是對我不錯。
他甚至還找人看着我，守着我。
不讓我做傻事。
我的確想過尋短見。
可又真的很害怕。
我覺得我對不起七郎，辜負了七郎。
七郎離開之前，明明說過讓我等他的。
可我卻…成了別人的女人。
我這輩子都無法再去到他身邊了。
後來，我發現我懷了你。
剛一懷孕的時候，你爹對我也算是好的。
那時候，他只是盼望我能夠爲晏家添一個男丁。
雖然我終日鬱鬱寡歡，但我也懂得感恩。
你外婆家的確是欠了你爹家很多銀兩。
既然也已經來抵債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如果我們不那麼窮，也就不會發生這許多事。
所以那幾個月，我慢慢的開始學會認命。
可是，當你出生後，因爲是個女孩兒，所以你爹對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男孩兒。
他在怪我的不爭氣。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在府裡變成了可有可無可供人欺負的隱形人。
可即便如此，我對生活依然是充滿希望的。
直到…你一歲那年高燒不斷。
爲了讓你能夠平安，我便去廟裡爲你燒香拜佛。
去寺廟的路上，正好遇上皇上去祭天祈福的隊伍。
站在路邊的我，看到了皇家轎輦中的七郎。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爲什麼七郎會食言。
爲什麼他沒能來找我。
因爲他根本就不是平凡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
皇帝，怎麼可能會看上我這樣平凡的女子。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便對這生活徹底死了心。
當然，我也不敢再思念七郎分毫。
因爲我知道，我根本就配不上他。
即便只是思念都不可以。
我不配啊。”
晏明珠心疼的抱住了榮婉。
她似乎能理解榮婉在看到轎輦中的皇上時那一瞬的驚訝和絕望。
她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超過了雲泥。
即便沒有這重身份，他們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現下多了這一重身份地位的懸殊，他們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娘嘴上說放下了。
心裡還不是根本就沒有放下嗎。
不然，她怎麼可能會看到這個巾帕的時候就好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呢。
“娘，皇上讓我告訴你，他跟你兩人今生無緣，只盼來生。”
榮婉激動了一下：“什麼？皇上他說什麼？來生？盼來生？”
晏明珠點頭。
“娘，或許，皇上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不在乎你。
他時日不多了。
可卻還惦記着讓我把這個給你。
那日我進宮的時候，這個巾帕就放在他的枕下。
我猜他即便沒有把你帶到身邊，也是記掛着你的。”
“呵…嗚嗚嗚…”榮婉拽着巾帕的手更用力了。
“娘，別哭了，你哭的我都想哭了。”
榮婉搖頭，這不是別人安撫就能控制住的情緒。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皇上竟然會與她期許來生。
她算是什麼呢，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婦。
而皇上呢？他是九五之尊，天地間獨一人啊。
爲何，皇上放着三宮六院的嬪妃不去約定，卻會找到她呢。
明珠說的對，或許，皇上並沒有忘記過她。
她哭不是因爲難過，而是因爲…高興。
是幸福。
這麼多年了，皇上沒有忘記過她，難道不就是對她莫大的恩德了嗎？
晏明珠明白，除了哭，現在的榮婉什麼也做不了。
男尊女卑的傳統思想讓她不敢主動提要見皇上的事情。
即便她真的對那個人思念慘了又有什麼用呢。
她只能數着日子這樣一日日的熬着，念着，想着。
別的，她什麼都做不了。
索性，晏明珠也便不再多做安慰。
讓娘哭個痛快，也是對心中鬱氣的一種發泄。
娘她本來身體就不好。
總也不能再因爲這些事情加重了她的病情吧。
晏明珠從榮婉處離開後梵音還沒有回來。
不過她卻遇到了從峨眉寺回來的郎月。
晏明珠上前打了招呼，郎月淺笑道：“明珠，來見你娘嗎？”
她點了點頭：“師姐今日心情怎如此之好呢。”
“沒事，只是在爲蘭敏兒高興。”
“敏兒？”
郎月點頭：“是啊，今日我從峨眉寺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三王爺去接她。”
晏明珠欣喜了一下：“真的嗎？”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呢。”
“難得敏兒終於想通了。
也但願他們夫妻二人日後能夠和睦共處纔是。”
“明珠，你這話說的太早了。
我只是看到三王爺去接敏兒。
卻並不知道最後結果如何呢。”
晏明珠愣了一下，瞧瞧，她這兒正高興着呢，郎月又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之後郎月便先回了後院。
她邀晏明珠一起去她那裡坐坐。
只是晏明珠卻並未過去。
而是去了子居軒等師傅回來。
從下午等到了傍晚日落時分。
見梵音一直沒有回來，她本打算離開的時候梵音卻是回來了，還一臉春風滿面的模樣。
那樣子看起來倒甚是開心的。
見晏明珠在，梵音心情極好的道：“喲，明珠怎麼來了。”
“師傅，你這是去哪兒了，這麼開心的回來了。”
“爲師去做了一趟法事。”
晏明珠凝眉：“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兒嗎？”
“送走了一個惡鬼，你說算不算是高興事兒呢？”
晏明珠揚眉點了點頭：“那便是了。”
“說說，你怎麼來了。
在這裡等我到這個時辰，定是有什麼事兒吧。”
晏明珠抿脣：“你倒是猜對了呢。”
“爲師這可不是猜的，是推測的。
來來來，寶貝徒兒，說說吧，什麼事兒。”
梵音說着班椅中坐下。
“我是有點事情想問你的。”
晏明珠跟了過去，坐在緊挨着梵音的紫木椅中。
“師傅，你說世間之人如此之多。
爲何別人死了便是死了，鬼魂離體後就能去投胎了。
而我卻可以死而復生呢。”
梵音正色了幾分：“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晏明珠點頭。
“怎麼會這時候問起這個。”
晏明珠抱懷站起身在廳裡踱步：“只是忽然想起了這件事兒覺得很是奇怪。
從前我也一直想要問的，但總覺得不着急。
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要尋一個答案。”
梵音正襟危坐，好心情似乎直接被他掩藏了起來。
“師傅，看你這樣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這些個事情我也不是很確定。
我是個喜歡鑽研的人。
你剛剛死而復生的那些日子，我真是覺得像是撿到了稀世珍寶。
針對你這樣的個例，不喜歡看書的我不知道翻閱了多少書籍。
後來我乾脆將這些任務都交給了阿離。
讓阿離負責看了之後找出真相。
可是，你這樣的情況的確少見。
書籍中根本就沒有什麼記錄。
後來還是你的話給了我和阿離提示。
你還記得你做夢夢到過什麼六道所，莽荒之類的怪異的地方嗎？”
晏明珠凝眉，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兒的。
她正要好好回憶一下那夢的內容時。
只聽梵音在那邊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這個奇怪的地名兒我是沒有什麼印象的。
但是阿離自小博覽羣書，他知道的東西真的是我所無法想象的。
在你提到這個六道所之後，他意識裡是有一些關於這個地方的記憶。
爲了解開謎題，他用了很多天的時間再次查閱古書。
終於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當他來告訴我他所查到的那些個內容時，我也是被驚到了。”
“快說來聽聽。”
晏明珠的心情有幾分緊張的再次回到梵音身邊坐下。
梵音嘆氣：“阿離查到，這世間並非只有我們現在生活的這一個世界。
就像你我現在所知道的諸國共存的道理一般。
原來，我們所生存的世界之外還有別的世界。
而神族就稱那個世界爲六道所。”
晏明珠的心怵然一縮，另一個世界嗎？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不是隨便什麼級別的神仙都可以隨意來往這兩個世界的。
不是很高級別的神職，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明珠，你絕非凡夫俗子，明白嗎？”
直到離開司正府的時候，晏明珠的腿還有些發飄。
她不是凡夫俗子這話讓她自己都覺得甚是慌張。
可是師傅這樣說，琯琯這樣說，德全也這樣說。
如果只有一個人這樣說的話，她會覺得是巧合。
可現在三人所言都指向這個事實，她並非凡夫俗子。
再想到烏雲的話，她整個人都有種汗毛直豎的感覺。
按照德全的說法，文謙也並非平凡之人。
那她跟文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忽然覺得有些心煩氣躁的。
整個人的心情都有些煩亂。
因爲來的時候沒有乘坐馬車，回去她也只能用穿梭術。
剛要啓動法術的時候，她就看到了歐陽莫離的馬車駛了過來。
既然遇到了，不打招呼就離開總歸是不好的。
歐陽莫離下馬車的時候看到了面帶憂愁的她。
她對他招了招手：“師兄，纔回來嗎？”
“是啊。”
“你去哪兒了，這樣忙碌。”她上前淺淺笑了笑。
“上次我不是說了嗎，在幫忙編書呢。
每天都做着最讓我討厭的事情，甚是煩。
對了，你怎麼這個時間跑到這裡來了？
是有事？”
晏明珠搖頭一笑，“沒什麼。”
可是她臉上卻是寫滿了心事。
歐陽莫離嘆口氣：“哎，我這小師妹，現在有心事都懶得與我說了。
算了算了，我這大師兄顯然也沒有什麼用嗎。”
“歐陽。”晏明珠嘟嘴：“別胡說八道。
我只是…有些煩亂的心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因爲自己都還沒能理順呢。”
歐陽莫離走近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謂的心事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的心理病。
不在乎就沒事了。”
晏明珠心想哪有那麼簡單呢。
“今日我聽王爺說起了昨天有人暗殺你的事兒。
你是因爲這事兒在擔心嗎？”
“你見過王爺了？”
歐陽莫離抱懷點頭：“是啊。
王爺去寺裡姐蘭側妃回府被蘭側妃拒絕了。
他有些生氣，找我訴了一會兒苦。
說着說着就提到了你的事兒。”
“王爺可還說了別的什麼？”
“別的…明珠，有句話我也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看着你，我總覺得是自己人。
不問的話我自己都會不舒服。”
“你問啊，沒什麼不能問的。”
“你…到底是想留在文謙身邊還是王爺身邊。”
晏明珠揚眉：“我的立場表達的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可是，我看王爺似乎並不明白你的立場。
王爺一心還想着要把蘭側妃接回府後再把你帶回王府。
他現在是太子，未來將會是一國之君。
別人誤會了什麼事情還有解釋清楚的機會。
可是王爺若是誤會了，將來你跟誰解釋去呢。
若王爺說要留下你。
旁人誰敢搶呢。
明珠，因爲我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妹妹。
所以有些話，我當然是願意提醒你的。
有些事情既然你做好了決定就該快刀斬亂麻。
否則，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最終可能會纏住你。
我認識王爺十幾年。
在我看來，王爺也算是個癡情胚子。
起碼在喜歡上你之後，王爺還算是真摯。
我看他對你動的是真情。
所以…我勸你一句，你自己心裡要有些數。”
晏明珠不是不知道歐陽莫離說的這些。
只是，有些話她真的跟王爺說的很清楚了。
他不知道王爺爲何還要在歐陽面前說這些。
歐陽現在這樣一說，她反倒覺得有些厭煩現在的生活了。
仔細再想想烏雲今日說的那些話。
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的確到了該全身而退的時候。
畢竟…現在的王爺身邊已經不需要她了。
至於皇后那裡，現在郎世儒跟她結下了這樣的樑子。
日後只怕是不會放過她的。
她或許也不必擔心太多。
看來，她真的要另做打算了。
“明珠？”
歐陽莫離的聲音躥進耳中。
晏明珠轉頭看向他回神一笑：“我晃神了吧。”
“是啊，叫你兩聲你都未應。
是不是我的話說的嚴重了，你擔心了？”
晏明珠嘆口氣：“沒有，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懂呢。
可是…有些話我真的已經跟王爺說的很清楚了。
我沒想到王爺會這樣執着。”
歐陽莫離沉默了片刻，雙目炯炯的望向遠處：“王爺的執着大概是出自於對你的喜愛吧。
可有的時候，愛是毒，你懂我的意思嗎？”
晏明珠點頭，懂，怎會不懂呢。
“好了，我的話也就只是對你提個醒兒。
你自己上心一些便是。
你吃過飯沒，如果沒吃過的話，陪我一起回去吃飯吧。”
“不了，我已經出來一天了。
文謙他們還在古樓等我呢。
我回去吃。”
“也好，那我送你嗎？”
晏明珠揚脣一笑：“不用，我自己回去，我現在用穿梭術，來去很方便的，你進去吧，我走了。”
本來她也是要回去的。
這不剛好趕上他回來，她跟他打了個招呼。
卻沒成想，這招呼打完了還添了點堵。
晏明珠雙手一環，使用穿梭術離開。
歐陽莫離揚眉驚訝了一下之後淺笑一聲。
明珠…是真的越來越厲害了。
晏明珠直接出現在院落裡。
古樓裡今晚相對來說比較寂靜。
仔細聽來，只有小雪不知道在跟誰碎碎念。
晏明珠沒有驚動大家，直接進樓裡回了房間。
文謙正在房裡。
他永遠都是那麼優雅的守着一本書。
見她回來，文謙的眼裡閃現出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光芒。
“回來啦。”
“你怎麼又在看書，這些書你都該能背下來了吧。”
晏明珠上前調皮的將他的書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文謙也不生氣：“你一天到晚總不在。
我一個人無聊，除了看書打發時間還能做些什麼呢。”
“你可以坐在這裡想我呀。”
“想了又有什麼用，你又不會回來陪我。”
“這麼說來，你這一整天都沒有想我？”晏明珠嬉笑一聲側身來到他身邊摟着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那我要懲罰你。”
“怎麼懲罰？”
晏明珠眉心一揚，壞壞笑着低頭去吻他。
文謙反客爲主的瞬間就掌握了主動權。
晏明珠被他的熱情給吻的有些喘不過氣了這才推開他幾分窩在他懷裡：“文謙，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兒。”
“怪不得這麼討好我，”文謙側頭笑着：“說吧，什麼事兒呀。”
“什麼討好嗎，人家那是發自內心的。
我想…反正我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不如，我們離開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