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祭司讓陳矩和他的艦炮們等了太久。
五百零四位鎮朔將軍帶着跨海而來的咆哮駕臨第勒尼安海東岸,港口的船艦不再試圖出海,三百多名守軍也在第一時間向內陸撤退。
取而代之的,是陳矩的三支部隊在港口下船,大明參將駱尚忠的舊大明神機營戰士將火炮裝上炮架,從船上推了下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西班牙連隊與一支摩洛哥部隊。
西班牙人的指揮官是那不勒斯的公爵之子佩德羅,早年像同時代的西班牙年輕人一樣投身尼德蘭戰場,幾年下來功勳卓著,代價是丟掉了兩根手指與右腿短了一截。
摩洛哥人的指揮官也是個西班牙人,名爲朱達爾,少年時被奴隸販子賣到奧斯曼閹割成爲宦官,而後被蘇丹賜給流亡奧斯曼君士坦丁堡的艾哈邁德·曼蘇爾。
艾哈邁德·曼蘇爾的哥哥阿卜杜·馬利克是上一任摩洛哥蘇丹,趕走侄子阿布·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二世繼任蘇丹後,逃到葡萄牙的侄子說服葡萄牙國王賽巴斯蒂昂向摩洛哥發動戰爭。
是爲馬哈贊河之戰,因爲戰爭有葡萄牙國王賽巴斯蒂昂、摩洛哥上任蘇丹阿布·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二世、摩洛哥繼位蘇丹阿卜杜·馬利克參戰,也被稱作三王之戰。
後來這三個國王都死了,前兩個死於兵敗,後一個打了勝仗但第二天死去,艾哈邁德·曼蘇爾順理成章地繼位,來自奧斯曼的西班牙宦官朱達爾也成爲新任速檀的心腹。
作爲西班牙奴隸,朱達爾沒有姓氏,只能用作爲官位的帕夏,但他對摩洛哥幫助極大。
在摩洛哥速檀曼蘇爾繼位的這幾年裡,他們攜手完成摩洛哥的軍事改革。
他們採用奧斯曼的軍事組織,委託奧斯曼軍官訓練安達盧西亞人、基督叛教者組成軍隊,用鹽與硝土從西班牙走私商人手上購買大量火槍、火炮來武裝。
朱達爾此次奉摩洛哥速檀之名率艦隊爲陳矩護航,還肩負着另一個使命,希望能借助陳矩的影響,阻止海上的漢國人。
因爲他們在軍事改革的同時,南方鄰居桑海王國也同樣在進行着一場聲勢浩大的改革,只不過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向。
桑海王國剛經歷一場動亂,老王死去後,多個王子在國內互相紛爭,其中名爲哈吉的王子僱傭漢國海盜平定叛亂,並交給有功之人大量土地、奴隸、穀物、牛和布匹,使其在權力之爭中脫穎而出。
繼位之後,整個桑海王國採用大明的軍事組織,對內國策設太尉、丞相的二公制,施行軍事、農業改革,委託漢國大將楊策兼任太尉,訓練部落戰士與阿拉伯俘虜組成軍隊,用鹽、硝土和黃金從漢國、大明東洋軍府多次購買大量鳥銃、鎧甲、火炮、鯊船、飛鯊船來武裝。
他們控制了撒哈拉以南的鹽場與商路,權勢直抵摩洛哥邊境,大有全盛時期的模樣。
朱達爾必須替主君達成使命,因爲桑海已經有了粗具規模的造船業,以漢國海盜爲軍官主體的桑海水師有極強的侵略性,讓人防不勝防、疲於應付。
只不過這事兒對陳矩來說很難,甚至遠難於應付這個他不想見的羅馬祭司。
因爲他早就問過楊策,爲什麼會選擇桑海王國,而不是更強些的摩洛哥,楊策的答案是……桑海適合種大米,他們在那種了大米,而且桑海的東西好吃。
漢國並不像朝廷所想象中的傳統國家,他們更像是封建時代的共主聯邦,只不過讓他們封土建邦的並非土地而是海域,漢國諸王與相對獨立的參將楊策繼而奉林阿鳳爲共主、遙尊大明皇帝爲正朔,除此之外百無禁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盤與海域,如非邀請,其他漢國王不能插手,而在尊奉大明爲正朔這一點上,他們甚至比大明本身還要極端。
所謂正朔,既爲唯一的正統,但這份正統在世界變大後面臨新的挑戰,大明龐大的生產力決定了大明朝廷、四洋軍府、商人不能帶着絕對的唯一正統與其他政權交流,而逐漸轉變爲互相尊重的通商。
但漢國沒有,他們海盜的出身與除戰船、鳥銃、火炮外再無多餘的生產能力,決定了更注重軍事擴張而非交流的秉性。
市場在他們手裡沒有用,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通過東洋軍府的陳沐、西洋軍府下轄鳳凰港的林道乾完成補給,他們只需要礦產。
自然而然,大一統的正朔理論,對他們來說很有用,甚至成爲天然必須奉行的信念,因爲這正是他們施行海盜之實的合法性。
這份應用於漢國內部的信念既是:天下之大,凡與大明並列於世之政權,皆爲番、虜、夷、賊,儘可擊之、討之、徵之、滅之。
如果沒有這份信念,他們就是海盜,可一旦有了這份信念,他們就是大明藩國的大漢海軍。
楊策管轄的海域就是非洲西海岸,在那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願意自己兼任桑海的太尉就兼任太尉,願意訓練士兵就訓練士兵,就連林阿鳳都管不了他,更別說陳矩了。
所以朱達爾的請求,陳矩很難完成,他在出海前極力勸告楊策停止對地中海的軍事行動就已經使盡渾身解數,讓他放棄支持桑海王國,那根本不可能。
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陳沐。
不論如何,至少朱達爾得到陳矩的承諾,在他爲萬曆艦隊護航時,楊策不會對摩洛哥有所動作。
至於後面的事,就要看陳矩此次環繞地中海能不能達成陳沐的期望了。
當西班牙缺了兩根手指的那不勒斯指揮官佩德羅再回到菲烏米奇諾港口時,這座港口的守備力量已全部換成了舊明軍神機營將士。
佩德羅身後,綿延不斷的鐘聲從遙遠的羅馬城傳來:“您用炮聲向羅馬傳達問候,羅馬祭司用所有的鐘聲迴應,請您進城。”
披掛鎧甲的大明宦官陳矩帶着摩洛哥宦官朱達爾從海灘營帳中走出,聽着佩德羅的話皺了皺眉頭,道:“恐怕將軍還得再回去一趟,他不需要敲鐘,他需要來接我,因爲我不是大明的將軍,來這不是爲了佔領羅馬。”
“他是你們無所不能天神的祭祀,我是億萬臣民擁戴皇帝的使者,我們都不是什麼大人物,既然他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他,但情勢所迫,何不互相給對方留一點臉面。”
“如果他只是個膽小鬼實在不遠出城,陳某亦不會強求,三日,我會藉此地三日駐營,他若不出城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