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
轟!
鄧子龍其實不太喜歡炮戰,他的鐵甲艦攏共十八門火炮,大船用千料,載炮卻還不如五百料戰船,作爲旗艦火力比麾下尾艦還差一截,他能喜歡得起來?
更別說陳沐還專門給這船裝了純鐵撞角,陳二爺是讓這船放炮的嗎?
不是放炮的,那是幹嘛的?
鄧將軍身體力行,在敵軍艦隊準備撤退時,找準時機鐵甲艦底倉探出十六條大櫓,蝴蝶帆張滿,直直地從中間截斷武裝商船退路,鐵甲艦像艘黑色大犀牛,猛然撞在商船尾部。
爲何鐵甲艦載兵少、裝炮少、空間少,卻用木千料呢?
因爲狗剩結實,它比赤海都結實。
關島西部海域,兩聲巨響。
一聲是狗剩撞角紮在商船腹部的碰撞聲,另外一聲則是巨木斷開的恐怖撕裂音。
撞上去不算完,鐵甲艦憑着自己寬大船型與十足的撞擊力,幾乎硬生生‘騎’在武裝商船身上。
它塊頭比千料船小,加上鐵皮分量卻只重不輕,商船龍骨幾乎轉瞬就被坐斷,粗大的木刺從鐵甲艦船舷掛掉大片鐵皮,刺啦啦地摩擦音令人頭皮發麻,所有人都低估了這次撞擊對兩艘船的傷害。
不,對武裝商船來說是傷害,對鐵甲艦則是驚嚇。
撞碎敵船船舷,讓鐵甲艦以傾斜角度大半船體離開海面,坐在商船身上,緊跟着商船龍骨不能承受巨大壓力被坐斷,鐵甲艦再度以更重的力量緩緩拍回海面,這個過程並不算快,但很多船上水手在某個瞬間雙腳都離開了甲板。
他們被低低地拋起,再緩緩砸落。
打赤腳的水兵情況還好,船官靴的就沒那麼舒服了,鐵甲艦拍回海里,海水溢上甲板,等他們落地各個摔出狗啃泥——這其中就包括從二品鎮國將軍鄧子龍。
人都飛起來了,兜不離頭、刀不離手,全身上下七十六斤,狠狠拍在甲板上,能把鐵殼子拍出個人印。
也就是鄧子龍了,摔得比別人狠,爬起來還比別人快,撐着眉尖刀起身第一句大喊道:“扔火藥捆,炸死他們!”
炸個屁啊,扭頭扶正頭盔他就見到右船舷外海上高高翹起的武裝商船船首,到處是西夷海軍吱哇亂叫,各個奮力順着桅杆船首往上爬。
其他東西都已經在海里了,就剩桅杆和一點點船首還在海上翹着緩緩下沉。
好好一艘船,狗剩一屁股坐沒了。
“入他娘,你這狗崽子,一撞功勳白身升將軍!”鄧子龍晃晃腦袋,拍着桅杆感慨一句,擦着鼻血頭都不回地大喊問道:“船艙進水沒?”
剛纔那一下衝得太猛、坐得太狠,鄧子龍都沒想到會直接騎上去,剩下自己龍骨也出問題,不過很快就有旗軍從底艙爬上來道:“將軍,沒事,有個裂縫,已經在修了,就是船櫓斷了十四根。”
“擊鼓打旗,朝港口追,誰也別再撞船!”
這會兒,要是讓鄧子龍坐下寫書,他肯定能總結出一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若早知道全力搖開大櫓的座艦衝撞力這麼狠,他說什麼都不會去撞商船——他得撞敵軍指揮旗艦。
三艘懸六甲神像的千料戰船沒鄧子龍這麼激進,這會正舒服呢,越過鐵甲艦周遭佈滿商船殘骸的狼藉戰場,一路追擊一路碾壓。
碾壓在這不是形容詞,是動詞,那些載數名乃至十數名戰士的小舟單靠搖槳跑不快,尤其當大船都慌不擇路地撤退,被擠在夾縫中的他們實難存活,短暫逃竄搖槳的水手便已脫力,船速驟然減慢,等待他們的就是後面三尊破浪而來的六甲神。
千料巨舶碾過小舟,船首端着鳥銃朝下齊射的旗軍甚至感覺不到船體的震動,就聽見底下驚呼中夾雜着‘咔嚓’幾聲,丈長小船就還原成一堆木片。
新西班牙關島艦隊的旗艦榮耀號上剛剛完成一場‘政變’,海軍提督就像林曉那樣,臨時奪了陸軍指揮官門多薩的指揮權,因爲在大船被擊沉超過半數後,他們的指揮官居然拒絕撤退入港依託岸防炮與陸軍抵抗敵軍。
這種時候不撤入港口,難道還要在明軍手裡葬送整支艦隊?
但門多薩是真不想逃。
在這場仗之前,他是堅定的接舷決勝者,偉大的伊比利亞半島人打遍地中海,海戰天下無敵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橫衝直撞後的接舷戰。
別人一船水兵水手六七十,多的不過百十人,我大西班牙一船最少一百人,大蓋倫船能塞三四百人,接舷戰怎麼輸?
後來沒夠着明船,裝三百三十名水手戰士的蓋倫船被擊沉了。
哼,勝之不武,這些敵人不夠榮譽,他們膽怯至極,根本不敢讓我的船摸到他們的邊。
我先撤退,只要被我們的船挨着,哪怕是武裝商船……門多薩這麼想的時候,剛好看到明軍鐵甲艦以交配的姿態騎在武裝商船身上。
那不是載着一百四十四名水手與戰士的武裝商船,那是一百四十四個落海的人或屍首與一片武裝商舟幾口。
他看見自己麾下武裝商船在那艘黑色怪物身下,碎了。
就在那一刻,堅定撤往關島西港的艦隊旗艦緩緩偏轉方向,門多薩感到身經百戰在這一幕面前就像個笑話,他想知道自己和那艘又醜又黑的東西撞在一起,究竟誰能贏!
船沒調頭,不是每個人都像門多薩一般信仰崩塌,大家決定臨時換個船長,舵才轉到一半繼續向關島港口開去,在這個過程裡,又有一艘武裝商船被擊沉,一艘新造蓋倫船桅杆被打斷。
六裡格的撤退之路可謂千辛萬苦,當進入關島岸炮射程之內,這支龐大艦隊只剩旗艦與另一艘蓋倫船,武裝商船全軍覆沒,小舟也僅餘七條。
那些明軍船艦像惡棍般封鎖他們的港口海灣,甚至遠遠地用火炮朝港口拋投炮彈,模樣猖狂至極。
似乎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還未結束,當面如死灰的門多薩被部下夾裹着坐上放下的小船,請他上岸率領陸軍佈置防務時,他看見島嶼山那邊,升起三道沖天而起的黑煙。
那是他們東部崗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