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用問嗎?
杜備倭早認命了!
胳膊扭不過大腿,尤其他們守澳官在這片土地上,就像棧橋上被蟲蛀了的破木頭一樣,只要用手去抖,就總能都掉幾隻蟲子。
所以當巡輯、提調聽見後面聲音,帶着幾個番夷轉過頭路露出不解神色時,杜備倭活靈活現地表演出一個引路者的模樣,而陳千戶也恰到好處地報以微笑,緩緩頷首。
先前破口大罵的劍拔弩張去哪兒了呢?
馬巡輯返回來對陳沐問道:“陳千戶,番教的培萊思神父想向你詢問,他們教中的安東尼修士你可曾見過?是個又高又壯的男子,年過四旬,曾受命去千戶所拜訪你,隨後一去不回。”
“啊,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我的千戶衙門做客,過些時候就回來了。”
陳沐對答如流,他早已遺忘那個住在千戶衙門前廳偏房的修士,除了每日飯食外安東尼從不出門,省心到若非刻意提及,完完全全被忘個乾淨!
馬巡輯笑着應下回去跟夷人說明,陳沐這邊又換了副笑臉擡手攬住杜備倭,手臂向前指着小聲道:“杜老兄是想明白了,陳某是要來濠鏡駐軍的,你我達成共識,後面的事就好做多了——給老弟說說吧,前邊那幾個佛朗機人都是什麼身份,他們在島上的駐軍營地在哪?”
周行有些看不慣陳千戶這個樣子,這違背了儒生的價值觀,威逼利誘使歪招的,但他又不覺得陳沐做法有什麼問題,一甩袖子邁步朝前走了。
不去看陳千戶在後頭的齷齪事。
沒辦法,他是舉人出身歷任二縣令的儒生,可陳沐不是啊,那是個殺頭換錢百無禁忌的軍爺。
行進不過二里,山上有明人小聚落,土木屋舍聚三四十家,守着巡輯司的破敗衙門,看上去很不像樣子,但視野很好。
立在山間下南望去,眼前彷彿推開昏暗屋舍緊閉大門,豁然開朗!
山下彷彿另一個世界,泥濘的土地上一棟棟西式石堡般帶着扭轉造型圓柱的房屋,石屋大多低矮,但在龐大聚落正中留出大片空地,從聚落之外的地方不斷運送石料、聚集工匠,數十根巨大的長石堆砌在地基上。
空地之後的山峰上,立着另一座炮臺。
守澳官說那片空地就是番夷的議事廣場,他們要在議事廣場附近修一座寺廟。
杜備倭說着指向東邊林地邊沿的空地道:“他們還要在那修一個醫館。醫館,用得着那麼大麼?像他們寺廟那樣,修了半年才堆出臺階,還忙着讓倭人雕花紋,十年都建不成!”
寺廟和醫館?
陳沐在腦子裡轉了轉,才完成從東到西的言語轉換,寺廟是教堂、醫館是醫院。
“那個是什麼?”
陳沐擡手指向遠方,教堂地基不遠的地方兩處相較稍小的建築,同樣是石壘建築,但風格各異。
“西邊是他們的營地,島上有些防備倭寇的駐軍,都住在那裡,是以前的王姓守澳官建起的,給番夷朝夕講武以控制他們;東邊那個他們叫公學。”杜備倭看了一眼,信手拈來,道:“其實就是給番娃娃們開蒙的私塾,不過也有他們的教爹教神話故事。”
教爹?
見陳沐疑惑而複雜的表情,杜備倭藉機脫開陳千戶像攬小弟般的胳膊,向前指着道:“前面穿大袍子的就是他們的教爹。”
“他們蓋屋舍都是就地取材,佛朗機挖礦不比咱們,直接把山炸個大洞,在山洞裡放炮仗,可嚇人了。”杜備倭說着還心有餘悸,“不拜山神、不拜窯神,開窯前是必須要拜神的,佛朗機人死活不拜,非拿着個破十字架在山裡晃悠,還說火藥炸的安全,這不是胡扯呢!”
“那他們炸的安全麼?”
陳沐問着,指向議事廣場,“那些石頭都是從山上炸下來的?”
“出事七八次了,一炸就埋人,本官去近畿百姓說了,都不要去幫番夷炸山,死了都找不着。”杜備倭身上似乎有明朝官員對夷人交往方式的典型特徵,就是我不管你、你也別影響我,“反正他們僱的都是倭寇挖山,死就死了。”
澳門只有一種礦產資源,就是佛朗機人炸的花崗岩。
議事廣場再向南,土黃色逐漸變成白黑相間的卵石沙灘,港口人來人往,數不清的人正在裝卸貨物,更遠的地方是露天的船廠與海岸上停靠的大型商船,舟來板走,商貿繁華。
陳沐知道,他的兩艘蜈蚣船正在那修補!
盤踞在濠鏡澳的異國人,遠比陳沐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們已經修好了三座大炮臺,建起教會小學、營房與醫院,甚至還在距離聚居地不遠的山麓建起炮廠。
吳桂芳曾說番夷據澳爲家不下萬人,陳沐一直以爲是虛數,可只有當他真正踏上這片土地時才認識到,根本不是虛數。
這幫王八蛋是真把這兒當成他們家了!
“周縣令、陳千戶,旗軍就停在這裡吧,再下山若驚到夷人,恐生事端啊!”
比起被陳沐扯起虎皮嚇住的杜備倭,另外兩個守澳官顯然要和夷人親近些,二人過來和陳沐說着,幾個夷人在不遠處看着這邊,顯然陳沐這支兵力讓他們感到擔心。
“我們在自己的轄地行走,會驚到夷人?”
陳沐彷彿聽見可笑的笑話般,搖頭道:“島上的夷人,他們幾個能做的了主?”
“能做主就讓他們把駐軍約束好,都呆在營地裡不要出來,旗軍會不會驚到他們陳某不知道,但最好他們不要擾到陳某的旗軍。”
李旦在進入關閘後就走小路離開,這讓陳沐少了直接與夷人對話的翻譯,但這不會影響到他的決定,他登島就是爲了與私販婦女的夷商作戰,這一點不會改變。
想讓他把旗軍留在這,不可能。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行顯然也認同這一點,他即不在乎夷人,也不在乎三名轄內武官的看法,對陳沐拱手道:“陳千戶,時候不早,我們下去看看吧。”
陳沐對葡萄牙的神父、軍官點頭輕笑,隨後揮手邁步。
在他身後,自有各個百戶下令旗軍繼續前進,傳令聲在山道上此起彼伏,佛朗機人的臉色不好看。
時隔多年,明國人的軍隊又要進入他們的議事廣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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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戈迪尼奧估算,葡萄牙在1500年-1580年向亞洲淨移民數量爲二十八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