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曼薩說的是實話,軍營外的確發生着可怕的一幕。
軍醫在胸甲軍服與旗軍無異,唯獨大臂纏白布外揹負着藥箱。
此時軍營外已另紮下一座軍醫營,諸帳帳布顏色與軍帳有異,皆爲白色。
沒有輜重極大地影響了軍醫營的傷兵救治,至少在外傷救治的舒適性上,傷兵連牀都沒有,能坐不能動的在白帳外坐着,不能坐的被搬進軍醫帳內,進行外傷救治。
戰鬥結束後旗軍的編制就被打散了,早在訓練時每個小旗的旗軍都身兼多職,有試軍醫、試算兵、試工兵等多個副職,戰鬥一結束沒受傷的就被編入別的部門。
軍醫營也是如此,那些從各小旗調來的試軍醫在丙等軍醫的帶領下於白帳外生火熬藥、煮包紮繃帶等物,有時還要上陣給受輕傷的旗軍袍澤包紮,忙得不可開交。
真正爲重傷旗軍做手術的是乙、丙兩等醫生,他們是明軍每支部隊軍醫的中流砥柱。
甲等軍醫不做外傷手術,他們只負責最難的手術,比方說軍中常見的‘腸吻合術’纔是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
把出來的腸子塞回去、斷掉的腸子接起來。
阿爾曼薩在大營外看過西軍軍官屍首,黑雲龍確實算錯了,但錯的沒有阿爾曼薩想象中那麼離譜。
明軍收集的三十七名西軍軍官屍首中有九具屍首不是軍官,兩個僱傭兵首領與七個收過嘉獎的高級士兵裝束上與軍官一樣,所以弄錯了。
即便如此,二十八名軍官的數量依然令阿爾曼薩痛心疾首,埃雷拉軍團確實被成建制地殲滅了,只剩下一個連隊長與維持軍紀的憲兵長逃出生天。
軍官統統陣亡,即使將來他重新入主墨西哥,這個軍團也很難再組建起來了。
不過在屍首中他意外地發現有一名軍官沒死透,剛好旁邊就是明軍的軍醫營,馬上命令隨從將那名軍需官擡過去,希望能得到救治。
埃雷拉軍團兩個連隊長與首席鼓手、四名俘虜騎士都已經向他投降,願意爲他而戰,如果能再救下這名軍需官,再加上更多士兵,他能組建起四個連隊。
除此之外,阿爾曼薩也希望能借這個機會,看一看明軍軍醫的運行方式……自從受傷的手指得到邵廷達部下軍醫的救治後,他一直對明國醫生感到好奇。
軍醫拒絕救治,讓他去找軍醫營中唯一一名甲等軍醫陳實功,得到准許後才能對左腿折斷後背中刀的軍需官實施救治。
醫者仁心,陳沐知道軍醫無可避免會對所有傷員產生同情以至於救治敵人,所以他不但給軍醫配了精鋼打造的手術刀,還給他們配了手銃,見到敵人傷兵直接斃掉。
美其名曰減少敵人的痛苦也是良善之舉。
實際上陳沐就是單純的不想浪費有限的軍醫資源,希望這些自己辛苦招募籌集到的人力物力全都用在自己人身上。
陳實功今年二十三歲,對醫生這個職業來說年輕得不像話,依照常理來看他這個年齡能做到軍醫帳外那些帶着旗軍熬藥的丙等醫生就不錯了。
不過他也是運氣使然,因年少多病少年時期便跟着當地名醫學醫,因老師李淪溟說過醫有內外之別,趕在軍府招醫生時便進了北洋——軍隊有充足治療外傷的機會。
不過真正讓他成爲甲等軍醫的,還是靠着那副用於行軍的千里健步散,主治遠行兩腳腫痛,放在鞋裡能消腫止痛,算是微不足道的外用藥,對軍事卻有極大意義,因此受到提拔。
此次隨前軍艦隊遠征,還肩負一個來自北洋醫科院的使命——依託實踐,整理自春秋戰國以來的解刨學知識。
爲此,年輕的陳實功配有操刀、稱量、古籍、筆記、整理五名助手及一名來自廣州府新會龍虎道君道場的道人。
這道人先前被陳沐丟到道場琢磨電學,曾把磁鐵和線圈丟到丹爐裡煉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認真至極,但這世上並非努力就有回報,銅線都被煉化了還沒練成,最終遭到辭退,這才跑到北方討生活。
不過所幸,這次受僱北洋醫科院,拿月銀一兩、遠征管飽的薪酬做的是超度亡魂的本職工作,除了累點沒什麼不好。
至少北洋軍在伙食配給上比原先的道場香火吃得好,還受到軍兵尊敬,誰都不知道啥時候輪到自己被超度。
儘管西人戰士長相模樣與明人不同,但道人說超度一樣能指引魂魄脫離三惡道的苦難,陳實功這纔在心中少了顧慮,帶助手們在白布帳外給負傷旗軍做了半日手術,待道人超度法事做完,淨盆洗手酒精消毒,這才重新入帳。
“解刨二字,出自《黃帝內經·靈樞》,我們就先從靈樞開始對照。”
幾人向屍首行禮後開始工作,操刀者先是‘割皮解肌’剖開皮膚肌肉,然後‘訣脈結筋’結紮血管和處理韌帶,最後‘揲荒爪幕’拉開胸腔膜和腹膜。
“靈樞記載:脣至齒,長九分,廣二寸半;齒以後至會厭,深三寸半,大容五合;舌重十兩,長七寸,廣二寸半;咽門重十兩,廣一寸半;至胃,長一尺六寸……回曲環反三十二曲也。”
諸助手一一測量,最後古籍助手向陳實功報道:“大致吻合。”
陳實功點頭,命書記助手記下,皺皺鼻子,又無聲地對屍首行禮,接着道:“繼續,《難經》”
嘩嘩的翻動聲與助手們吞嚥苦水的聲音同時響起,沒人有興趣說話,漂洋渡海討生活的道人不能見此情節,已跑到軍醫營外哇哇吐去了。
“《難經》有云:肝重二斤四兩,左三葉,右四葉,凡七葉。心重十二兩,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
古籍官說罷,測量官也極力吞嚥口中開口。
“此肝重二斤四兩一錢,重量相匹,但書上所載之葉不知是如何劃分;此心重六兩七錢,七孔三毛亦不知是如何說來。”
陳實功皺起眉來,擡手磨痧着下頜短鬚,疑惑道:“若說成書之時漢代重量與今日不同,那其記錄肝的重量便錯了,若與今日相同,那心的重量便錯了,這該如何做解?”
“興許時人與今人生得不同?都記下,日後編撰成書,今人以今書爲證,至於心孔肝葉……”
陳實功咬咬牙,對幾名助手道:“剖開,剖開便知其中精水!”
阿爾曼薩在這個時候撩開帳簾進來,只看見木案上躺着被剖開的人,也不怪他像着了魔般跑回軍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