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勝的巡檢官裴囂已經消失很久了,在楊廷相去往墨西哥城擔任新西班牙總督後不久,他得到一項屬於自己的特殊使命,他被要求與白馬聯盟首領白陶一起,漫遊在常勝鄉間每一個部落。
他會帶着許多人進入部落,在他離開時,有些人會留在那,有些部落會留下幾個人,有些則更多。
這取決於部落的百姓,不單單看壯年男性的數量,能夠使用織機的女性也站很大的考慮比重,每個部落最少會留下五個人,這個數目代表五種職業。
教授言語寫字的漢語先生、幫助百姓掌握耕種技能的農夫、傳授婦女使用先進織機織造的婦女、爲村莊製作工具並收徒授藝的工匠,以及操練壯丁使用兵器的旗軍。
他們的官方名稱是五職王化使。
織工人選通常爲其他派遣人員的妻子,這些人除了旗軍,都來自移民當中,他們家庭在移民之初分得的土地由縣衙予以保留,僱傭旁人耕作,收成直接送入縣府倉庫,種植作物折算通寶後由驛站人員送給他們。
五人是擁有一百名壯年男性部落標準的派遣人數,這個數目每多一百,則旗軍多派一名,其他人不變。
裴囂的主要使命是在白陶的輔佐下向各個部落講述五職派遣人員肩負的任務,以避免今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來到閣下的部落可真不容易。”
裴囂擡眼望着遠處逐漸拔起的山脈與高原,在廣袤的農田中看着從不遠處長屋內盯着羽冠率赤膊勇士們魚貫而出的部落首領,張開手臂制止隨從們端起鳥銃的動作,用生澀的原住民語說道:“把兵器收起來吧,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討碗水喝。”
終年日曬令部落首領與他的部下們皮膚黝黑,穿山入林令他們擁有分外強健的體魄,而在強悍的外表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擁有大量品相良好的兵器。
跟隨首領騎着歐洲馬奔出來的十幾名衛士不必多說,這些人身穿西班牙血統的胸甲,鎧甲的肩膀處還用亞洲風格的織花棉布做出‘短袖’,大概只有一二分袖,有些騎手還將袖口卷在肩膀的胸甲連接處,非常幹練。
他們手上提着最多的是一種與流星錘相似的兵器,木杆連接幾股皮索編制的三條皮繩,每條皮繩盡頭用野豬腸包裹着石頭或其他材質的圓球,看起來在馳馬的衝擊力下能輕易砸凹鐵甲、擊碎骨頭。
除了流星索,還有硬木製作不規則形狀的戰棍,多個尖角固定着石頭、金屬或牛角,看上去同樣是破甲利器。
餘下幾名騎手攥着西班牙人用於步戰的沉重長矛,其後的原住民步兵則在這幾種兵器外擁有長弓與爲數不少的歐洲火槍。
他們不同於裴囂先前在常勝附近見過的任何部落,裝備精良、戰力強悍。
“水?”
騎在歐洲戰馬上頂着羽冠的首領笑起來面部的疤痕與橫肉讓他顯得兇狠陰冷,他的目光審視着裴囂的隨從,在看到白陶與他部下戴着明軍笠盔的原住民戰士時,眼睛猛地眯了一下,道:“白馬,現在你帶來新的幫手,想要征服我加入你的部落?”
白陶向常勝巡檢官裴囂投去愛莫能助的眼神,把繮繩遞給部衆,邁步向前走了幾步,道:“豹子,我不是來征服你的,我跟他們說了最好不要來招惹你,但外面的世界變了。”
過去白馬是白馬河一帶最強勢的部落首領,在他的影響所能施加的最北方,越過中間牆頭草般的小部落後,則屬於另一個部落,那個部落的首領就是眼前這個人,名叫短尾豹、或者短尾虎。
白陶小聲對裴囂用漢語說道:“我上次見他是幾年前,那時候他沒這麼多槍,以前他們用金刀的。”
金刀?
裴囂有點懷疑白陶說的金刀是不是他心裡想的那種閃閃發亮用牙咬能留下齒痕一把能換八把銀刀的金刀。
“外面的世界變了?”
短尾豹並沒有下馬的想法,並真的從馬背上抽出一把不足尺長的金刀,他用手指摸着刀刃,看向白陶道:“哪裡沒有變呢?金刀不夠好,磨一次、小一點,但我認識一個人,一個荷蘭人,金刀可以換槍、也可以換鋼劍、盔甲、還有從大海另一邊的戰馬。”
“你不用再和我說什麼加入你的聯盟對抗西班牙人,我比你更強大,每年,荷蘭人會給我送來四十匹馬和一百六十杆火槍,等你死後,我會獨自對抗西班牙人並擊敗他們!”
“在你死前,不要踏足我的領地,如果有什麼要說的,現在已經說完了,回去吧。”
短尾豹的語速很快,有些詞用西班牙語、有些詞則用原住民的古老語言,飛快的變換令裴囂丈二摸不到頭腦,他只能聽懂荷蘭、馬、火槍、西班牙人,但湊到一起根本不知道他倆人在說什麼。
但白陶卻能聽懂,他對短尾豹這種態度露出無可奈何,他對裴囂解釋着短尾豹的話,也解釋他們之間的怪異關係:“我的部落、聯盟在他的南方,要更早見到西班牙人,他有很多驍勇善戰的戰士,不願加入我的聯盟,我被西班牙人擊敗過,臣服他們,在明軍到來之前。”
“有些西班牙小隊在經過我的部落後,河流旁會受到他狙擊,他都贏了……但那是因爲只是小隊,我不是說他比我厲害,只是他也很厲害。”
裴囂聽着白陶這份有些滑稽的解釋輕輕點頭,白陶如今已經是明軍所知的三大部落聯盟的首領之一,依然對短尾豹報有極大的慎重,從這一點上他就能看出眼前這個像兇悍戰士般的部落首領在這片土地上的威勢。
而白陶對短尾豹充滿自大的言語也無絲毫不耐煩,他解釋道:“外面的世界變了,你住在高原上守着祖先留下的土地,想盡一切辦法爲我死之後獨自擊敗西班牙人,可你卻不知道我的部落已經離開白馬河,也不知道西班牙人已經被擊敗了。”
隨着白陶的話說罷,裴囂看見馬背上的短尾豹表情精彩地變化着,那些倨傲與自矜剎那蕩然無存,巨大的驚愕佔據那張兇悍的臉:“你說,西班牙人已經被擊敗了?”
短尾豹沉重地呼吸着,瞪大的眼睛盯着白陶,三觀受到極大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