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廟前茶樓,當地百姓、各地部衆以及墨西哥城過來的西班牙騎士在門前或坐或立,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摩肩接踵抻指了脖子向內瞧着。
“起初,那金兀朮有精兵勁卒稱鐵浮屠,人馬皆披掛重鎧,戰馬以牛皮帶相連,三人一隊,號柺子馬。戰場相逢,宋朝官兵皆不能同起作戰,所攻無不破。”
“是役,金兀朮一萬五千柺子馬合十萬步軍南下直插郾城,氣勢洶洶,人馬相連堵牆而進,誓要奪回郾城!”
付將軍話音落下,兩名隨從分別以西語、土語翻譯一遍,遇上實在翻不出的便乾脆以漢語讀音複述。
西國騎士混跡人羣之中,到底身份在那,還較爲矜持,但常勝縣的百姓就不同了,各個或用漢語或以方言壓着嗓子小聲催促。
付元倒是慢條斯理不着急,轉頭挑着眉毛看向一旁閒坐的石岐,那意思就是‘你看,咱也能說書。’
茶館名叫鶴鳴樓,是常勝縣道君廟外二十二號店鋪,每日生意比酒樓還好。但要說定價,道君廟外的商鋪有一家算一家全都該生意慘淡關張大吉,因爲定價太高了。
但偏偏,二兩銀子一桌的酒樓,每天都能賣出七八桌,茶館就更了不得,定價一壺六錢銀的綠茶,來客絡繹不絕。
不過茶樓生意好多半是因爲北洋旗軍禁酒,只有陳沐發酒犒勞時他們才能在營中飲酒,因此平時輪休的武官便往茶樓鑽,茶樓基本不對外營業,沒別的原因,就是太貴。
當地百姓能奢侈到二兩銀子湊一桌嚐鮮吃飯,卻遠沒到花銷大半個月工錢跑這兒喝杯茶。
所以茶樓裡坐的基本上都是休假的軍官,他們在戰爭結束後得了不少賞錢,這個地兒又沒有花銷的地方,就他們花得起。
好多人休假跑這兒來也不爲喝茶,大營裡輜重供着每日茶飲,他們過來就爲圖個熱鬧、涼快。
茶館名叫清涼居,定價不是平白這麼高的,在常勝縣這個終年炎夏的地方,清涼居有冰牆,在這想製冰可不容易。
明軍在城南挖了很深的冰窖,窖裡打井取溫度很低的地下水,即便如此還是要用多次降溫才能製取成冰,很費人力,麻煩得很。
茶錢收的多半都是享受費。
平日裡見多識廣的軍官比方說早年說過書的石岐,乘着涼閒着沒事就會客串一把老本行,天南海北的瞎說,誤打誤撞——這倒成了常勝縣最早的娛樂活動,每天都聚不少人跑到茶館門口等着聽書。
其實跟軍官一樣,別管聽懂聽不懂,湊個熱鬧,有風吹的時候弄不好店裡還能有點兒涼氣出來,舒服。
茶的價格是陳扒皮定的,店家掌櫃也無權更改,不過井裡打出來的白水免費供應,店外還支了兩排桌子與涼棚,供聽客納涼坐用。
就倆要求,一是店內爲高雅客官飲茶之地,不飲茶不能進;其次,聽者也是雅客,不可在外喧譁。
待兩名通譯說得差不多,付元這兒手指輕動,身旁便有侍從提起釉上彩的青瓷壺,一杯綠茶倒在付元面前,他翹着二郎腿緩緩吹去杯中清茗浮葉,小口抿下一口,這才大手一揮醒木拍案。
“俗話說,你有金兀朮,我有嶽爺爺。”
“岳家軍以麻札刀入陣,士卒不仰望人馬,上砍敵兵,下砍馬足,一馬僕而二馬難行,遂大破兀朮軍,令金兀朮在戰後慟然道:我自海上起兵,都靠他們取勝,到今天起算完了。”
“那是四百三十八年前。”付元自得地笑着轉身,不忘對看客留下一句:“待付某再休假,咱下次講我朝開國大將忠武開平王,到時諸位誰瞧見了可別忘奔走相告。”
付將軍看上去對自己的說書效果滿意極了。
坐在一邊飲着冰鎮涼茶的石岐嗤之以鼻:“講的好極了,比我十三歲時還要好!”
付元壓根不接話茬,起身坐在石岐對面問道:“我在這聽二爺說了不知多少次巴拿馬,你從那邊回來,那巴拿馬是什麼樣?”
“沒什麼特別,不像常勝這麼荒涼,看上去很富庶,就像我們剛到呂宋時的樣子,一個神奇的地方。”
石岐說着從瓷杯中倒出些水在桌案,撐着胳膊對付元到:“不過戰事就不值一提了,巴拿馬城離海岸不遠,鄧將軍艦隊一靠岸先將港口傳達明西開戰的消息,等了一炷香便下令進攻,我們攻,他們就跑,一路追進巴拿馬城。”
“好像歐羅巴所有商幫都在那有人,我們跟着海港潰軍打進城逮了不少商賈,在城裡打了幾場小仗,潰軍商賈接着跑,我們就接着冒雨追擊。”
說話間,石岐已經在桌上用水畫出巴拿馬的大致地圖,指着中間道:“這有個大湖,東邊都是山,巴拿馬城依山傍水,在貫通地峽的山上,西班牙人用卵石沿着山脊鋪出一條驛道,一直通到另一邊,你知道有多遠?”
石岐賣個關子,擡手在面前晃晃,道:“聽說還是西班牙上一個國王爲在巴拿馬修運河,但不知道該在哪修,就在山上鋪了條路,五十幾年前修的。”
“我追了三天三夜,蚊蟲極多,多虧了森林裡那些黑人。都是從西洋被販賣過來做奴的,伺機叛逃後就生活在森林裡衣不蔽體,襲擊河邊洗衣的婦人,有時還搶奪過往運送貨物的商隊,我招募他們引路。”
“那條路有一百一六裡地,用四千人來修,寬不過三尺,一直通到東海岸一個叫波託韋洛小港。”
聽到石岐說這個名字,付元疑惑道:“良港?”
“對,就是良港的意思,聽說是幾十年前他們叫哥倫布的海盜躲避風暴時起的名,這起名的本事還不如麻帥呢。”
付元笑道:“麻帥是被二爺影響了,沒叫麻來已經盡力了。”
“還真別說,那個地對得起這個名字,佔領後我派人探過,那有一大片能停靠戰艦的海岸,還有天然屏障,就是西人沒在那建設什麼。”
石岐說着突然話鋒一轉,道:“記不記得那個英格蘭海盜,把西海岸沿途港灣都打了一遍的那個德什麼。”
付元提醒道:“德雷克?”
“對,就是他,西人過去把那條路通到另一邊一個叫迪什麼的海港,那被他燒了。”
付元聯想到石岐這次回來面見陳沐,小聲問道:“那你這次回來?”
“我們抓到一些人,身份很有意思。”
石岐再度賣出關子,不論付元如何追問他都不說,只道:“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