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地內,熱火朝天。
除了那些明顯比以前更加增強了防備的民兵隊伍之外,幾乎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收割之中。
因爲支隊生產的化肥總是儘可能的有限根據地內地區的緣故,今年麥子的平均畝產保守估計,都能達到三百多斤的地步——和往年百幾十斤的畝產就算是豐年相比,今年的夏收,豐收是史無前例的!
比之去年秋收,都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鄉親們臉上的笑容,卻遠遠沒有去年秋收之時那般燦爛!
因爲大傢伙都知道,兩三百里之外,戰士們正和日本鬼子殺的不可開交,支隊走出去的數千戰士民兵們,正在爲了保護大家,而浴血廝殺,不知道有多少戰士可能再也無法回家,和自己的親人們團聚!
更可怕的是,要是這一仗不能取得勝利,日本鬼子打過來……
大傢伙才過上沒幾天的好日子,怕是就要這麼到頭了……
所以,所有人都鉚足了勁,搶着收割,搶着將秋糧種下去,希望能早點騰出手來,在支隊需要的時候,自己也好貢獻自己的力量!
哪怕是沒有槍炮,就算找塊磚頭拎根棍子,他們發誓,在支隊需要的時候,自己也絕對會義無反顧的衝上去跟小鬼子拼命!
因爲他們過過了好日子,就再也無法回去過以前那種苦日子了!
遠遠的,有一隊人馬過來。
人羣中,有很多相互攙扶着前行的傷兵,也有很多人用擔架擡着傷員,但更多的,還是那種根據地裡到處都是的雞公車。
每一輛雞公車上都是滿滿的,不過不是以前看到的那些裝的滿滿的雞公車。
以前的雞公車上裝的都是貨物,而這些雞公車上裝着的,都是用草蓆裹着的長條形物體,有異樣的臭味從這些草蓆中散發出來……
鄉親們從忙碌的田地間直起了腰身,眼神悲慼。
隊伍很沉默,每個人的眼神中,也都充滿着悲涼的味道……
鄉親們看着隊伍走向了遠方,縣城和陽溝鎮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這是今天他們看到的第二批護送傷員和烈士們的遺體回來的隊伍了!
女人看着男人慾言又止。
男人頭都沒擡,只是割麥子砍高粱的動作比之前明顯的加快了!
女人便也加快了收割的速度,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在想什麼!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已經和自己一樣都看出來了,這麼多的傷員和烈士的遺體被送回來,那說明一件事——這次支隊出戰,傷亡極大!
所以自己的男人想盡快忙完田地裡的活兒,等待鎮上縣裡的召喚,隨時待命!
旁邊不遠的田地裡,十二三歲的孩子眼泛淚光的看着那走過的隊伍,同時不住的拿眼瞅着狠狠收割着莊稼的女人。
從始至終,女人都沒擡頭,像是沒發現那支隊伍。
但孩子們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可能看不到。
“娘……”
孩子帶着哭腔道:“我們怎麼不去看看?萬一……”
“割麥子要緊!”
女人堅定的道:“你爹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而且,就算有事,自己去看了也於事無補,說不定到時候還會因爲男人的犧牲而太過傷心,都沒有心情繼續收割這已經成熟了的莊稼……
所以她寧願相信自己的男人沒事,寧願多收割一些莊稼,寧願早點將糧食種下去!
她知道,萬一自己的男人有事,在天有靈的,自己的男人也一定希望自己像自己現在做的一樣去做……
因爲他是爲了保護自己和孩子們纔出去打仗的,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帶着孩子們努力的活下去!
陽溝鎮支隊根據地!
木匠老林石匠老鄭都在帶着匠人們加班加點,刨木頭和鏨子鑿石頭的聲音,每天都從清晨響到深夜……
只不過這一次,老林老鄭帶着匠人們所做的,再也不是之前張然交代下來的那些,讓他們用土法制作的一些機器配件或者模型,而是在做棺木,鑿墓碑……
做那些模型和配件之類的時候,異常繁瑣,有時候哪怕差一丁點,都會被要求全部返工重做,有時候老鄭老林等匠人們給返工返急了,都有種東西一丟不伺候了的衝動!
而做棺木,刻墓碑,卻明顯不存在被返工的麻煩。
不僅僅是因爲這些東西要求的精度不高,而且他們從學會這木匠石匠手藝的那天開始,就經常做這些東西,早已熟能生巧。
即便是閉着眼睛,他們都能將棺木和墓碑做好。
可現在,老鄭老林等匠人們,拼了命的都想不要做這些,寧願承受一次又一次返工白忙活的折磨,去做那些機械零件……
因爲他們知道,這些爲戰士們民兵們所做的棺木墓碑,可不是爲年紀大了的老人準備的壽木,可以提前準備——那太不吉利!
每做一副棺木,每雕刻一個墓碑,那就一定是代表着,又有一個戰士或者民兵犧牲了!
“老子不幹了!”
一名石匠發狠一樣的將手中的錘子鏨子丟在地上,猶自不解恨的跺了幾腳之後破口大罵:“這特麼算什麼事啊?這特麼算什麼事啊——我們這麼多人,天天特麼的爲年輕人造棺材造墓碑?晦氣死啦……”
其餘的匠人們沒有搭理那石匠,只是揮舞手中的錘子刨子的時候,胳膊上的力氣不由自主的用力,像是敲在了鬼子的腦袋上,刨在了鬼子的臉上……
醫院裡,到處都是傷員。
衛生隊員們早就不夠用了!
陸燕不得不緊急召集了一些心細手巧的女人們來幫忙,給那些忙不過來的衛生隊員們打打下手,洗洗繃帶,給傷員們換藥之類。
到處都曬滿了洗乾淨的紗布,掛的到處都是,那慘白的顏色,讓所有的鄉親們一看到就覺得瘮得慌,想要遠離這邊。
學校裡的孩子們放了農忙假,鄧英便也在醫院裡幫忙,給傷員們換藥。
每每看到那些戰士們身上恐怖的傷口,鄧英就忍不住頭皮發緊,不敢去想那些傷口是怎麼造成的……
“小意思,那小鬼子更慘——他捅了我一刀,我一槍托砸爆了那小鬼子的腦袋,挨一刀換那鬼子一條命,太划算了!”
“鄧老師你放心換,不疼的!”
“我不過就是受點傷而已,我們班長命都沒了……”
在給戰士們換藥的時候,鄧英聽到了很多故事——有強忍劇痛在自己面前充好漢的,有傷心落淚的,有顯擺嘚瑟自己多勇敢的……
所有的故事,最後都在鄧英的腦海裡匯聚出了一個慘烈無比的戰場……
“怎麼不吃飯?”
鄧方敲了敲碗沿,看到擡頭的鄧英滿眼的淚花,心疼的悶聲道:“都跟你說了,不要去醫院幫忙你不聽——你也不想想,從小到大都是別人伺候你,你那裡會伺候人?你受不了知道麼?你自己有多少斤兩你不知道啊?”
“爹……”
鄧英帶着哭腔道:“我不是受不了,我只是覺得小鬼子太欺負人了……”
說着這話的時候,她向鄧方轉述了一名戰士所講的支隊的戰士們抱着炸藥包燃.燒瓶拼了命的去打坦克,可那坦克將戰士們當猴耍的事……
“要是咱們也有坦克,就絕不會讓小鬼子這麼欺負!”鄧英悲聲道!
“你們慢慢吃,我不吃了……”
蓋黑良站起身便去了後山,留下了沒扒拉幾口的飯碗。
到了沒人的地方,蓋黑良狠狠的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大罵自己廢物——要是自己能造出什麼能打坦克的東西,戰士們就不至於用人命去硬懟小鬼子的坦克了……
鄧方三兩口扒拉完碗裡的飯,快步想回化工部,想早點將凝固汽油搞出來!
他相信,用凝固汽油來對付鬼子的坦克,絕對比燃燒.瓶或者炸藥包好使……
剛剛出門,他就看到王長天躲在一個角落裡抱着一個本子老淚縱橫……
那本子上,都是王長天根據戰士們的軍裝,民兵們貼身帶着的布條上的名字記錄下來的烈士們的名字……
厚厚的本子寫滿了名字!
鄧方假裝沒看到,回頭疾走。
他能想象到記錄這些名字的王長天有多麼心碎——畢竟那每一個記錄在本子上的名字,都代表着一條人命的逝去……
可不是那些活到頭了的生命,而是一個個年輕人!
然後鄧方就開始敲自己的腦袋,恨自己化工方面的知識怎麼這麼缺乏,就將那該死的凝固汽油搞不出來!
後山裡,忙碌一片。
牛大正在指揮人手忙着打製各種東西,或者是土坦克要用到的鐵皮,或者是收割機所需要用到的部件,而程東山和毛鑽正抱着飯碗,一邊扒飯一邊跟牛大商量着有些東西該怎麼改進……。
看到蓋黑良臉頰通紅的回來,牛大程東山毛鑽幾人臉上閃過幾抹壞笑。
因爲他們知道,現在這時候回去吃飯,那就是找難受……
可是,有些東西沒看到,只能騙過自己的眼睛,卻騙不過自己的內心……
他們都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很痛,很痛!
即便是自欺欺人的壞笑,都笑的比哭都要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