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好下屬
巨靈江是隨江的母親河,兩岸的防洪堤隨着彎曲的江道蜿蜒伸出,目力所及,上下都看不見盡頭。深秋的江面看不到滔天洪浪,無盡水流收起那能摧枯拉朽般毀掉萬物的最狂暴的一面,展現出的只有滋養這一方人畜草木的溫情和慈愛,碧波盪漾,有風撫過,水面泛動不大的起伏,仿若被情人撫摸過的敏感肌膚,惹人眼饞。
若只見這江水的溫柔,誰又能想象得到其春夏時節的滔天怒浪呢?
在張勁鬆現在所站立的位置,往前可隱約看到河那邊極遠處市政府的辦公樓,回首卻沒法望見市委辦公之處。收回目光,四下打量,他見着一隻沒有跟着主人,渾身髒兮兮捲毛的狗從遠處小跑着過來,但在距他大約五米遠的地方,卻又停住了腳步,對着他看了看,張嘴露出交錯的犬牙,低吠了兩聲,見他不爲所動,最終還是夾起尾巴繞道了。
看着那狗的身影,張勁鬆禁不住啞然失笑,操,自己這走的是什麼運啊,連條狗都嫌棄自己了!
手機鈴聲打斷了張勁鬆內心的自嘲,他摸出電話,是武玲。
武玲在電話裡沒有多說,只是告訴他,自己今天下午的飛機,能夠趕到隨江吃晚飯。這個電話,讓張勁鬆感受到了武玲濃濃的愛意和關懷,心裡頗爲溫暖,說下午去白漳機場接她,她卻說不用,有車接,晚上一起吃飯就好了。
以張勁鬆今天的心緒,也不適合開車跑長途,所以他也沒再多說什麼,掛斷電話後,又對着江面看了兩分鐘,深呼吸了幾次,他便轉身離開,上車往旅遊局的方向駛去。他回到辦公室,還纔剛喝了杯水,電腦都還沒來得及打開,白珊珊便上樓來彙報工作了。
白珊珊知道這幾天張勁鬆很忙,也從男朋友孫光耀的口中聽出了張勁鬆這次出名之後可能有點麻煩了。在她看來,領導出名了應該是好事,是正面形象,然而孫光耀畢竟有個當市人大副主任的老爹,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當然不像白珊珊那麼淺薄,說不得就要給自己的女人長長見識了,並且,勸告自己的女人不要跟張勁鬆走得太近。
於是乎,白珊珊也就明白了張勁鬆的處境。她對孫光耀的勸告很是不爽,也爲心中那個可親可敬的領導不甘,但卻也沒有辦法幫到他,只能把他吩咐的事情辦好,用行動來表現自己對領導的支持。一進張勁鬆的辦公室,白珊珊就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笑吟吟地說:“領導,紫霞山的宣傳方案做出來了,還不太成熟,你幫忙審一審,看看還有哪些不夠完善的地方,我再改。”
“哦,就做出來了?效率很高嘛,我看看。”張勁鬆這時候心態雖然還沒有完全調整過來,但卻也至於會糟糕到把情緒帶給下屬,他笑着接過白珊珊遞來的方案,拿在手裡翻了兩頁,這才放在桌上,然後對白珊珊道,“嗯,這個方案你是下了工夫的,我再看看,啊。”
其實張勁鬆這時候真的是沒一點心思看這個什麼方案,但他還是接在手裡翻了兩頁,無非是考慮到白珊珊的感受,畢竟這個是自己佈置給白珊珊的任務,她現在完成了任務,若是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扔在桌子上,那也太打擊白珊珊的工作積極性了。
果然,見張勁鬆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方案,然後才放下來,白珊珊眼中就閃過一道喜悅的光彩,恭維道:“在開發區的時候,你一直就強調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效率,招商局的同志們都記着呢,慢慢就形成習慣了。”
對白珊珊的恭維,張勁鬆坦然受之,感慨了兩句,強調了兩句,又勉勵了兩句,便揮手讓白珊珊下去了——今天的張勁鬆,實在是沒什麼心情談工作的。
中午下班,張勁鬆沒回家,也沒胃口吃東西,就在辦公室呆着,上了會兒網,心頭那份壓抑的鬱悶無論如何都沒法散去。目光觸及到桌上白珊珊搞出來的宣傳方案,便又是一陣氣悶,自己都要離開旅遊局了,還要這個方案有何用?一場忙碌,卻爲他人作了嫁衣,這狗日的人生啊,怎麼就這麼不講道理?!
拿起那份方案來,張勁鬆一行一行地看着,這個白珊珊,是真有能力。自己原本想着讓她避開劉祖良,到旅遊局幹個兩年,然後給她一個好前程的,現在倒好,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又怎麼照顧得到她呢?還好,看樣子她會成爲戴金花的兒媳婦,想來今後的日子,也會過得不錯的。
只不過,一想到剛纔白珊珊剛纔被自己表揚的時候那開心的笑臉,再想到這丫頭對自己的尊重和言聽計從,張勁鬆就覺得對她多少有些欠疚。只不過,他再欠疚,也不可能會向白珊珊透露些什麼的。
現在市裡要動自己的位置,那基本上可以肯定,外面來個副局長,那局長的人選應該確實會在局裡就地提拔了。自己原本和戴金花達成了協議,要把張程強的專橫和急功近利彙報給木部長的,現在看來是幫不了戴金花了。自己遇到了這個事情,木部長肯頂着壓力幫自己,那都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自己又怎麼能夠得寸進尺不知進退呢?
唉,這一次,可是幫不了戴金花了,估計戴金花想當局長,難度不小啊。如果戴金花在局長之爭中輸掉了,讓張程強當了局長,那以後戴金花的日子估計也不會怎麼好過了,戴金花的日子不好過,白珊珊還用說嗎?
這一想,又想到了白珊珊身上。張勁鬆嘆息一聲,擡手就給白珊珊打了個電話,聽到那聲熟悉的“局長”之後,他問:“珊珊,你在哪兒?”
“在外面......”白珊珊回答了三個字,聲音似乎有點失常,也沒像平時那樣問他有什麼指示。
聽到她只這三個字,再沒別的請示,張勁鬆也就不好下指示了,其實他也只是一時興起,給白珊珊打個電話,倒也沒想要指示她什麼,於是,只好來了句最常見的廢話:“吃中飯沒?”
白珊珊回答得莫名其妙:“吃了,沒吃......”
張勁鬆聽得頗爲奇怪,隨口問道:“嗯?吃了就是吃了,沒吃就是沒吃......”
“吃了。”白珊珊聲音恢復了正常,回答了一聲之後馬上又反問道,“你吃了沒?”
張勁鬆道:“沒吃。”
白珊珊就說:“那我請你吃吧。”
張勁鬆沒問她吃了爲什麼還要請自己吃,豪氣地說:“我請你,你現在在哪個位置?我過來接你。”
白珊珊沒讓張勁鬆接,直接就說了個離二人都不遠的吃飯的地方,然後先打車過去等着。張勁鬆到的時候,發現酒和涼菜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珊珊,中午還喝酒啊?”張勁鬆坐下之後,看着那酒笑道。
白珊珊也嘴角扯了扯,露了個笑,道:“局長,自從你離開開發區之後,我們就很少單獨一起吃飯了,今天機會好,少喝點吧。”
“那就少喝點。”張勁鬆點點頭,注意到白珊珊眼睛好像有點紅,貌似剛哭過,但他見她臉上帶着笑,也就不好問了。
菜很快上來,白珊珊第一杯酒就倒得滿滿的,站起身雙手捧着敬張勁鬆:“局長,我敬你,謝謝你一直對我的照顧。”
張勁鬆伸手在空中壓了壓,端起杯道:“坐下來,就我們兩個人,沒那麼多規矩,啊。”
白珊珊跟他碰了一下杯,然後一仰脖子,一杯白酒便下肚了,然後才坐下來。之後,白珊珊也沒吃飯,一杯接一杯地敬張勁鬆,每次都是一口乾掉。這樣一來,張勁鬆不得不問了:“珊珊,你今天是怎麼了?”
“沒事,我沒事。”白珊珊又喝了一杯,嘴脣一陣顫抖,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繼而,壓抑的嗚咽了起來。
張勁鬆沒料到自己一問,居然問成了這模樣,皺起眉頭道:“你哭什麼呀?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啊,說說,怎麼了?”
白珊珊搖搖頭,沒說話,繼續哭。
“有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哭有什麼用?啊?”張勁鬆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冷聲喝道。他本來就心情不好,看到白珊珊這樣子,都恨不得要拍桌子了。
張勁鬆這個態度起了點作用,白珊珊終於開口說話了:“我,我沒事......對不起......”
張勁鬆臉色緩和了一些,問:“是不是家裡有困難?”
白珊珊再次搖頭,深吸一口氣,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看着張勁鬆道:“局長,我,我想跟你走。”
“......”張勁鬆被她這個話驚得不輕,自己還才從木部長那兒聽到消息,而且還不知道要去往何處,這丫頭消息也太靈通了點吧?
白珊珊眼中醉意已經顯現了出來,她沒注意張勁鬆臉上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我不想呆了,不想,不想在旅遊局呆了......局長,我要做秘書,給你做秘書......不對,是,辦公室......副主任......”
張勁鬆倒是沒料到,她居然還記得上次和戴金花一家人吃飯前在車裡所說的給他當秘書的話,只是,她有心當秘書,自己卻沒什麼可能當副縣長了啊。
不等張勁鬆說話,白珊珊嘴裡又繼續說開了,說的都是張勁鬆的好話,以及希望張勁鬆早日去當副縣長,她也好早日離開旅遊局,邊說邊哭,說着說着,就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了,只剩下了傷心的哭聲。
嘴巴動了幾動,張勁鬆卻是什麼話都沒說,因爲他看得出來,白珊珊已經醉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他也沒心情吃飯了,直等到白珊珊哭得累了,他才請服務員幫忙,一起將白珊珊塞進了車裡,給她繫好安全帶,又鎖好車門車窗,倒是不用擔心她會在有什麼意外了——武雲給他的這臺車,玻璃都是防彈的呢。
往前開着車,看一眼副駕駛上閉着眼睛偶爾從嘴裡冒出聲聲呢喃的白珊珊,張勁鬆也有些有爲難,她下午肯定是沒法上班了,而且中午就他們兩個人吃飯,她喝成了這樣子,也不適合給戴金花打電話,自己的房子沒裝修,還是住的徐倩的房子呢,雖然徐倩在白漳,可他也不願意帶別的人進去。
想來想去,他最終決定還是到酒店開間房讓她休息算了。
白珊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掀開被子,發現自己是和衣而睡,頭痛得厲害,四下打量了一番,確定這不是在自己家,而是酒店的房間裡。
張局長開的房嗎?她的記憶有些混亂,伸手有臉上揉了揉,又閉上眼睛躺了幾秒鐘,這纔想起白天的事情。中午的時候,她跟孫光耀以及他的幾個哥們一起吃飯,其中一個人提到網上出名的張勁鬆,說他在紫霞山救人的舉動就是作秀,白珊珊就不高興了,爲張勁鬆說了幾句話,還和那人爭論了幾句。誰料孫光耀臉一沉,竟然要她給那人敬酒賠罪,她自然不肯了,跟孫光耀吵了起來,若不是當時有人拉住,孫光耀一個耳光就要扇到她臉上了。
她一個人跑了出來,想想自己對孫光耀的愛,忍不住就是一通哭,哭過之後就接到了張勁鬆的電話,然後又一起吃飯,似乎,自己喝醉了,而且還哭了?
伸手在身上摸了摸,衣服都好好的。可白珊珊還是忍不住要想,真的是張局長送自己來的嗎?他沒趁機把自己怎麼樣吧?他怎麼沒在房間裡呢?
張勁鬆自然不可能會呆在酒店的房間裡,他這時候正跟武玲在紫霞會所青鸞莊的房間裡爭論。
“你做事太高調了,再這樣下去對你非常不利。去省裡呆兩年,養養性子。”武玲一臉嚴肅地看着張勁鬆,語氣堅決地說,“明天我們一起去四哥家,我跟四哥說,讓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