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燕在下午暖洋洋的陽光中慵懶地伏在房裡的窗戶上,望外面閒散的鞦韆。下午的花園一點也不寥落,蟬在賣力地叫,雨後的晴朗泛着溼呼呼的熱氣,陽光有幾分暴烈,楚雨燕帶着幾分虛脫後的放鬆,懶得去曝曬自己的肌膚。
其實她喜歡躺在曬得很燙的石頭上,叼着根草曬太陽。就像那次李若萱來找她一樣,李若萱,多幸福的一個女孩子啊!
她可以刁蠻任性,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一個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不用去顧及誰。她不用擔心外面的風雨,出了天大的事,有她哥哥頂着。
多好啊,就爲了小事情煩惱,被她哥哥罰了,再被她哥哥加倍寵回來。
楚雨燕忍不住輕輕地笑,今天下午她哥哥會和她說成婚的事吧,那丫頭一定會傷心,絕對不肯主動和自己來和好的。
呵呵,一個被寵壞的大孩子,可她就是喜歡看李安然這樣寵妹妹。對於有她那樣經歷的人來說,看一個女孩子被憐惜寵愛,不會嫉妒,只會心酸。因爲從來沒有人寵自己。
她不來找自己,那自己去找她好了。若萱喜歡沈姑娘,只是因爲和沈姑娘熟悉,不喜歡自己,只是怕自己不但搶走了哥哥的愛,又不會對她好。
每個人都是如此,喜歡故交的溫暖,害怕陌生的變數。只是這個女孩子毫不知掩飾地表現出來,甚至用一種很強悍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願。
李安然打她了,據說還打得不輕。如若若萱是自己妹妹,她絕對捨不得打,男人喜歡女人懂事聽話,女人就是喜歡任性撒嬌,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小孩子鬧鬧脾氣能怎麼樣,在自己家裡不鬧,到了嫁人的年紀,到了別人的家裡,敢鬧嗎?
不過要是依李若萱的性子,到了別人的家裡好像也是敢鬧的。李安然的心思啊,這個寶貝妹妹,自己打得再重也是自己打的,若是李若萱被別的男人這樣教訓,即便那是李若萱的夫君,他也會心疼得想殺人。
楚雨燕莞爾而笑。今晚去做一點杭州的點心,再拿了前些日子做好的胭脂給若萱送去,她看在她哥哥的面子,應該不會拒絕吧?就算她把東西扔出來也沒什麼,以後還可以再送,她總不會是每次鬧脾氣吧?
曉蓮最可人了。那麼好的女孩子爲什麼就沒人看上呢,四哥愛慕沈姑娘,五哥看上婷姑娘,難道他們都瞎了眼睛,看不到曉蓮比她們都優秀出色嗎?
連同李安然他自己,總是說曉蓮的好,爲什麼不動心呢?自己這顆帶着創傷和不良目的接近他的女人,哪裡就好過曉蓮?
只因爲她是丫鬟嗎?楚雨燕淡淡地笑,想,我要是男人,一定要娶曉蓮。若萱要是有曉蓮的一半心肺也好啊!不知曉蓮她是怎麼感知到的,一開始就對自己形同主母。即便李安然最冷落她的日子,她還是該來就來,該走就走,沒有怠慢半分。這個姑娘的心是什麼做成的呢?什麼都騙不過她,什麼都考慮周全滴水不露,人情世故也算是非常老練了,可是卻從不用權術害人,反而以仁愛之心待人,上上下下,無處不是打點得妥善服帖,連因爲偷東西被她辭退的婢女,也是走得心服口服,感恩戴德。
這樣的女人,將來哪個有福氣的娶了去,要不是他眼光好,一定是天上掉餡餅砸到他了!
從前從沒有正面理會過若萱,真的嫁了李安然,一定和若萱好好相處。一定把她當成親生妹妹一樣,把她寵上天去。她沒有親人,有一個姐姐,可是從小分開訓練,並沒有機會朝夕相處,而且,她爲了復仇,死了。
她突然想起師父說的那句話,這麼小的年紀去赴死,若是父母知道,一定捨不得。
可是面具人捨得,他把她們養大,就是讓她們不擇一切手段去復仇!仿似生命從來不重要,復仇去殺掉李安然纔是最重要。
若是真心疼愛她們的人,怎麼會讓她們陷入殺戮,而且還是讓她們去殺李安然這樣她們根本就殺不了的人物。
那等於是讓她們去送死,以復仇的名義。
他爲白家復仇,可他若是真爲白家好,爲什麼還要白家僅存的骨血,去送死!
師父說,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楚雨燕內心突然一凜,她突然想起,那天夜裡,面具人出現,對自己說的話。
“他那麼寵你,你不動心嗎?這是你的機緣。這都是你的命。你也不要勉強自己,鬥不過他,就去愛他吧,我絕不會怪你。把一個女人送到他身邊,除了愛上他,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話好像就在耳邊。“去愛他吧,我絕不會怪你。”他怎麼不會怪我!
他要我去殺李安然的,自己愛上李安然,他怎麼不會責怪!
他也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李安然的對手,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殺不了李安然。
可是,他讓自己來。而且,他還讓自己去愛。
這簡直荒謬。如果不是荒謬,就是隱藏着企圖。
她不知道是什麼企圖,但她知道,那一定很可怕。他會無所求,讓自己的殺手去愛李安然?
楚雨燕突然覺得世界一下子冷酷起來。溫暖的太陽似乎也變成了虛浮的幻覺。
幸福總是如此短暫,災難總是接踵而至。
李安然,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嗎?他讓我愛你,呵呵,他不讓倒也算了,可是他讓我愛,你說,讓我如何敢去愛你?
李安然,你剛剛幫我打碎了心靈的枷鎖,我又被命運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面具人試圖操控我,可是我不是他手裡的工具;你真心憐惜我,可是我也不是一隻依人的小鳥,靠你的胸懷去躲避風雨。
我知道,有些事你可以替我去做,但有些事,必須我自己去做。
李安然在晚霞滿天的時候來到楚雨燕的房裡,楚雨燕正在等他。
他一進屋就察覺到不對勁。他的燕兒隨意彆着根簪子,在絢爛的霞光裡有幾分傷感幽豔。
她收拾好了東西,李安然擰起了眉,問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要幹什麼?”
楚雨燕望着他,對他道,“我要走了。”
李安然不容商量,“不行。”
楚雨燕半昂着頭,淺笑,霞光照在她白皙的頸項上,很美。
她說,“不行嗎?”
李安然上前,輕輕地擁住她,柔聲道,“怎麼了寶貝,有什麼事跟我說。”
他的溫柔。楚雨燕的心一陣絞痛,在他的懷裡突然很柔順安戀。她很想靜靜的,什麼也不說,讓這男人好好這樣抱她一會兒。
李安然在她的後面擁着她,靜靜地呼吸,連呼吸也是愛寵的味道。
楚雨燕想要落下淚來。李安然淺笑道,“你這是要幹什麼,總不是想讓我在婚禮上找不到新娘子吧?不許這樣使壞,昨天晚上我們不是都和好了嗎,怎麼半天不見,就變卦了。”
楚雨燕向後緊緊地靠在李安然的臂彎裡,清透的目光望着斜陽,多了幾分哀豔和迷離,她對李安然道,“我想見我背後的那個人,你不想見他嗎?”
李安然沉默了半晌,用下巴疼愛地摩挲着楚雨燕的頭,小笑道,“我也想見,可是不想用你做誘餌來見。我們好好過我們的日子,他來了我們迎接,他不來我們不理就是。”
楚雨燕笑道,“事情如果可以這樣簡單就好了。你知道嗎,他,……”楚雨燕突然停住,李安然等着她說完,所以現實是彼此沉默。
李安然問她,“你想說什麼。”
楚雨燕道,“總之留在你身邊我很不安心。我要走,去做我該做的事。”
李安然把她擁得更緊,說道,“你該做的事就是順順當當嫁給我,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他來找你,勢必找我。”
楚雨燕道,“我決心已定,不會改。”
李安然轉過她的頭望着她,然後低頭輕輕吻了上去。
楚雨燕閉上了眼,他雙手抱住她的臉,深深地纏綿地吻。
斜陽漸淡,屋子裡有些幽暗。李安然捧着楚雨燕的臉道,“不要離開我好嗎,不管你用什麼理由。”
楚雨燕伸手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嘆氣道,“好!”
李安然苦笑,撫着她的頭道,“你自己說的,不可以騙我。”
楚雨燕突然不說話。李安然抱住她突然威脅道,“你敢走,我就把你抓回來關起來,再也不準出去。”
楚雨燕在他懷裡嗤嗤地笑,李安然道,“你不走我就是嚇唬你,你真敢走,我就真那麼做。”
楚雨燕仰頭望着她,眼睛裡是亮晶晶的笑,表情神色幾乎帶着幾分俏皮。她說道,“原來看你高高在上的樣子,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現在第一次覺得,你霸道的樣子,倒也挺可愛的。”
李安然幾乎是無奈地捧着楚雨燕的臉,說道,“你別跟我扯皮,說好了不許走,你聽話。我愛你,燕兒,不要讓我擔心,要麼我們明天就結婚,好麼?”
楚雨燕的眼睛溼潤了,輕聲道,“從來不知道離別,原來是這麼難的一件事情。”
佛說,人生皆苦,包括與相愛的人分離,與不愛的人相聚。
李安然,我和你,最初,是與不愛的人相聚,現在,是與相愛的人分離。
楚雨燕還是走了,被李安然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頭。
那夜月色融融,很美的月光。
她的目光,空靈純淨但是高遠幽曠,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強悍和冷硬。她這樣的神情,李安然從來沒見過,但憾人心絃。
或許她原本就是這樣的,純淨的眸子,強悍冷硬的人。她要做的事,沒人可以阻止,她打定的主意,一定要去嘗試。
她是被嚴苛訓練出來的。怎麼會一如既往地優雅,美豔,或是純真,柔弱。
或許是自己從來都忽略了她骨子裡的另一面。她不僅僅是女人,她還是一個會殺人的女人。
愛她,就成全她。自己不是一直讓自己這麼做嗎,爲什麼到這個時候,他突然捨不得。他突然希望,她能永遠是演戲的楚雨燕,乖巧柔弱,事事聽他的。
可是她在看着他。乃至她的眼裡沒有幽怨,沒有悲傷。她好像是被雨淋溼羽翼迷了眼睛的一頭鷹,甩甩頭,望着漫天雨水的灰濛濛遙遠的天,準備奮力一擊,任閃電劃過羽翼。
他抓着她的手,不肯鬆開。她回頭望着他,沒有遲疑。
李安然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因爲愛,所以擔心,因爲擔心,所以不信任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風雨。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老婆,夫妻一體,任何一個人的事,也是對方的事,她怎麼可以離他而去!
所以李安然抓着她的手,楚雨燕嘗試着向前走,李安然用力往回拽。
他們不說話。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楚雨燕輕輕地垂下頭。李安然突然失態地低叫,“你不能走!你在我身邊,不管你好不好我起碼看得到,你到了外面,我不知道別人怎麼對你,你想氣瘋我是不是!”
楚雨燕蒼白地笑。對李安然道,“我不離開菲虹山莊的勢力範圍,可以嗎?”
李安然像被電了一下,突然鬆開了手,面色蒼白,詢問道,“你鐵定了心,是不是?”
楚雨燕道,“是。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或許不知道,在我想退縮的時候,是他,讓我去愛你。他鼓勵我愛你,說是絕對不怪我。所以,他讓我來,或許根本不是爲了改動機關,而只是想讓我們相愛。”
李安然怔怔地望着她。她擡頭盯着他的眼睛嘆氣道,“現在我不知道,我師父是真的在成全我們,還是,只是遵從他的意旨。一切都突然變得蹊蹺值得懷疑,我們如若相愛,何必急於一地,一時。”
李安然打斷她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
楚雨燕綻放美豔的笑,望着李安然道,“他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怕危險。有危險的地方,也有機會。”
李安然望着她,審視的目光似乎可以透穿她的□□,直達她內心某個隱秘的深處。楚雨燕有些不安,淺笑着道,“你這樣望着我幹什麼,要,要抓我回去嗎?”
李安然的目光幽暗下來,低沉道,“你決心已下,我抓你回去又能有什麼用呢?管得住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李安然撫摸着楚雨燕的頭,柔聲道,“你去吧,凡事要多加小心。不管過了多久,都別忘了,記得回來。”
楚雨燕几乎落下淚來,這個男人感性的哀傷與柔情,讓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溼了。她微微揚起頭,晚風吹拂起她的長髮,在她的眼前繚亂。她揚眉而笑,李安然一下子感覺,皎潔的月光在飄。
她笑道,“我走了,就不會回來。不過你好像,真的越來越可愛了!”
她轉身而去,李安然在後面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眸,李安然望着她,然後用力,將她拉過來一把抱在懷裡。
他的懷抱溫暖寬闊,他用身體將她裹住,緊緊地擁抱。她柔情地仰起頭,李安然吻上她的脣。
深深的吻,短暫的剎那。她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她臨別曾經在衣袂飄飄中,對他回眸而笑。
一剎那間,色可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