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楓染大婚那天,楚狂被李安然喝令洗得乾乾淨淨,穿得光鮮華貴。兄弟三人連同楚雨燕去賀喜,邱楓染穿着婚袍在門口笑着,引他們進了裡間,清冷的人穿着鮮豔的大紅,別是一番風味。楚狂湊近前,邱楓染條件反射般向後躲,楚狂道,“三哥莫怕!我今天洗得乾乾淨淨來的,被二哥逼着洗的!”
邱楓染沒理他,對李安然笑道,“二哥身體,復原得如何?”
李安然道,“還好,最近好多了,楚狂都敢氣我了。”
邱楓染回頭望着楚狂笑,說道,“我們這位名滿杭州的大才子,動不動被女人追捧纏繞,是不是在外面闖禍,招惹了誰家姑娘,給二哥捅簍子了?”
楚狂受寵若驚地叫道,“三哥!我要暈了!看來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今天竟然和我主動開玩笑了!讓我抱一抱,三哥!”
結果邱楓染飛快地一閃,楚狂結結實實撲在了李安然身上,被李安然不輕不重地揍了一下。
身後傳來謝小倩溫柔的嘲笑聲,“四哥你這是幹什麼,也不知道害羞,幹了壞事,就跟小孩子一樣躲在二哥懷裡去!”
楚狂臉不紅心不跳地起身,臉上笑着,張開雙臂道,“新娘子怎麼跑這裡來了,來,讓楚狂哥哥抱抱!”
謝小倩沒理他,笑着拉住了楚雨燕的手,問寒問暖。
楚狂找了個沒趣,遂搭着付清流的肩道,“大哥,你千萬別不理我啊,我們去外屋,那邊好多人,擺了不少好吃的,我們過去嚐嚐去!”
付清流沒有異議,兩個人朝人堆裡走過去。衆賓客本來各自和自己熟悉的親友閒聊,見楚狂豐偉英姿,玉山般光彩照人,於是紛紛側目。楚狂倒是自來熟,沒有人引見,顧自熟絡地打招呼,拉着付清流一屁股坐在一張桌子旁,一仰脖,喝了一杯茶。衆人怯怯私語,漸漸大家都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狂杜彤,幾個書香世家的年輕人,一開始見楚狂不像是池中之物,本想上前結識搭訕,一聽是楚狂杜彤,頓時打消了念頭,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轉過臉去。
楚狂笑道,“大哥,我有那麼聲名狼藉嗎?我不過在青樓逗留得時間長了些,爲她們寫寫曲子而已。這些人也時常在秦樓楚館流連啊,至於那些姑娘們喜歡我而不喜歡他們,那是我沒辦法的事情啊!”
他說話聲音很大,毫不避諱,衆人紛紛厭惡驚訝地側目,付清流有些尷尬,拉着楚狂的衣角,叫他閉聲。楚狂偏偏越發來勁了,從背後抽出他的寶貝七絃琴,往桌上一放,大聲道,“今天是我三哥大喜的日子,我沒有什麼貴重的禮物可以送,就爲三哥彈一首《鳳求凰》好了,祝願三哥和三嫂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說完他一甩長髮,旁若無人地彈起琴來,一邊引吭高歌,“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衆賓客的談笑聲漸漸歸於平靜,靜得連呼吸都輕了。這麼簡單世俗的曲子,本來是沒有什麼懸念的,可是從楚狂的琴中流淌出來,從楚狂的口中唱出來,便有了不同凡俗的風韻和味道,衆人如聞仙樂般,從耳朵到心靈,都像是被洗過一般。楚狂彈唱完畢,猶自餘音繞樑,衆人癡癡地回味,好久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謝小倩望着楚狂道,“四哥果然是好琴技!”
邱楓染道,“你以爲呢,幾乎杭州城一半女子都向往的美男子,風流多才,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謝小倩湊近前,膩在邱楓染的懷裡,笑道,“你怎麼不說,因爲四哥生性懶惰,所有杭州的女孩子,都不再洗衣服了!”
李安然對身邊的楚雨燕道,“對了,你四哥自從出入秦樓楚館,好像真的不用你洗衣服了。”
楚雨燕笑道,“外面的紅顏知己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聽說一次醉酒,吐了,竟然有姑娘爲他換了外衣,偷偷洗好,就再也不還了,哪裡還用我洗!”
這時,謝小倩的丫鬟小魚慌慌張張跑過來,一把拉過謝小倩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麼跑出來了,還換了平常衣服,後面都找你找翻天了!快點快點,這都要拜堂了,你竟然偷偷亂跑!你想急死個人啊!”
謝小倩一下子上前捂住小魚的嘴道,“你別大呼小叫的,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當心被別人聽見了!”
李安然在一旁笑道,“小倩還真是淘氣啊,大婚的日子也敢亂跑,三弟,今天晚上可要好好管教,立立規矩,不然就翻天了。”
謝小倩撅嘴道,“二哥你怎麼也學楚狂不正經了,開我的玩笑!”
李安然道,“還不快走,看看你的夫君臉都冷了,真要是拜堂的時候來不及換衣服,晚上的罵你是挨定了!”
謝小倩被小丫鬟推走,一邊回頭朝邱楓染和李安然吐了下舌頭,說道,“離拜堂還有半個時辰呢,急什麼!”
望着謝小倩被推走的身影,李安然笑着,從袖中拿出一對貓眼大的明珠,送給邱楓染道,“三弟大婚,二哥沒什麼好送的,這對明珠互相輝映方能光彩叢生,在此祝願你和小倩姑娘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邱楓染接過明珠,遲疑道,“二哥,你已經在賬房送了禮了,鋪子又關了,怎麼還送這麼貴重的禮物。”
李安然道,“這是我原來珍藏,爲你婚禮準備的,恭賀你娶了掌上明珠般的妻子!”
邱楓染收了,道謝,笑起來還是淡淡的。
新人拜過天地,衆人賀聲如潮,突然門外響起優美的琴簫鳴奏,一個形容俊美的白衣小童挎着一個大花籃從容走進廳堂,頓時滿室芳香。
邱楓染看見那花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李安然。
李安然也在望着他。
那是整整一大籃的紫莖雲蘭。邱楓染總感覺,李安然對他淡泊地笑,帶着微微的苦澀,有一個剎那,邱楓染以爲是自己的幻覺,他好像看見李安然的目光悲涼而渙散。
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覺。李安然的目光仍然在望着自己,隱忍地微笑着。
那白衣小童行禮道,“我家主人命小人來恭賀邱公子新婚!”
這邊有司儀接了花籃,白衣小童一句多餘的話沒有,行禮告退了。邱楓染含笑望着小童離去的背影,聽得衆人竊竊私語道,“這是什麼花啊?這麼香!”
紫莖雲蘭。別人不認識,可是瞞不過李安然。
邱楓染看見楚狂笑着拍李安然的肩膀,在李安然身邊耳語了一句,李安然也對他輕輕耳語了一句。楚狂變了變顏色,望了一眼那籃花,復又談笑風生。
邱楓染面上清冷地笑,內心突然痛而悲苦。
這一天是必然的,可是真的到來的時候,邱楓染心痛悲涼。他的臉上帶着笑,突然莫名其妙地和並不熟識的賓客寒暄應酬,一杯杯飲酒。
那夜夜涼如水,邱楓染喝了不少酒,進洞房的時候,心很冷。
他突然很想自己一個人!離人羣遠遠的,一個人,靜一靜。
可謝小倩在嬌羞地等着他揭蓋頭。
他帶着幾分醉意,帶着幾分冷峭的寒,走過去,靜靜望着披着紅蓋頭的謝小倩。沉默。
他突然有些後悔。或許婚事太過於草率。他原本就該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習慣了,他也享受那種孤獨和清冷。
而今,他娶了人家的女兒,成爲自己的妻子。那個女人渴望着自己給她溫暖和寵愛,可他從頭到腳,從外表到內心都是清冷的,一個不能溫暖自己的人,如何去溫暖他人?可是這個傻女人,竟然已經嫁給了他!
他苦笑着,痛苦地閉上眼睛,仰頭,頭很痛。
他掀掉了蓋頭。
謝小倩帶着驚喜和嬌羞,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望着他,但轉而笑容凝固了。她一把抓住邱楓染的手,驚呼道,“邱大哥!你怎麼了!”
邱楓染有些醉了。心情很是不好。
謝小倩詫異地望着她新婚的夫婿。
邱楓染帶着酒氣,托起謝小倩青春美麗的臉問道,“怎麼了?後悔了嗎?我原本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你害怕嗎?”
謝小倩抓着邱楓染的手,委屈道,“邱大哥,你這是怎麼了?我是小倩啊,你是不是喝多了?”
邱楓染掙開小倩的手,步履踉蹌地走到桌旁,倒了兩杯酒,拿過去遞給謝小倩道,“來,再陪我喝一杯!娘子,來,交杯酒,你要喝的。”
謝小倩聽了那聲娘子,遂接過酒,邱楓染已經顧自一飲而盡,……
……
謝小倩看到,兩行淚水從他的眼眶流下來。他捧着謝小倩的臉,溫柔地輕吻她的脣,對她道,“對不起,小倩,我,我剛纔嚇到你了?”
謝小倩突然不爭氣地流淚,止也止不住。
邱楓染將頭埋在她的胸口,沮喪地嘆了口氣,抱着謝小倩道,“對不起,我,我喝多了,對不起。”
謝小倩突然柔情地擁住了他。
在這個世上,人人都以爲邱楓染孤寒冷傲不可接近,但是謝小倩明白,從見到邱楓染的第一眼她就懂得,那個一身白衣獨立西湖的男子,緣何而孤獨。
西湖永遠都是繁盛的地方,那天遊客往來穿梭,可是那個男子負手獨立望着湖面,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萬物與他沒有什麼相干。
她失了神,丫鬟着急地在遠處喊她,她應了一聲。邱楓染突然回眸看向她。
他的眸子冷峭平靜。她歪着頭好奇地打量着邱楓染,快走幾步,又忍不住回眸一笑,帶着一臉乾乾淨淨的陽光,溫柔而大方地對他道,“我叫謝小倩,你呢?”
邱楓染一怔,轉而微笑地告訴她,他叫邱楓染。
人人都說邱楓染冷酷。可是謝小倩懂他。他的冷酷源於受傷害。他厭惡人羣,不是因爲他好乾淨,而是因爲怕傷害。
今夜他突然低聲下氣地流着淚道歉,這已經是他的極限。她不可以像尋常女子一樣得理不饒人使性子。即便他有錯,可是如果自己的妻子都不原諒他,這對於他來說將是一場最爲可怕的噩夢。
他看似冷酷強悍,其實他很脆弱。謝小倩知道,如果不知道,就不會嫁給他。
所以謝小倩溫柔地擁住了他。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脣輕輕地吻邱楓染的臉,嬌癡地軟語道,“邱大哥,我知道在拜堂前我偷偷跑出去淘氣是我不對,可是你也不用這麼兇啊!”
邱楓染聽了他的話,就笑了。謝小倩溫順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口輕輕地蹭。
她的髮絲灑落在牀上,邱楓染輕輕地掬在手裡,指縫間是溫順柔滑的質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