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嫣曾經無數次設想,李安然身邊的女人該是什麼模樣,如今親眼看到了,卻突然覺得心力交瘁,心瞬間碎裂,生命力從她的內心深處漸漸傾瀉出來,一點點在她的指尖剝離。她覺得冷,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原本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配不上他,他有了心愛的人,自己能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真正面對這一天的時候,她內心自以爲很強大的支柱,卻轟然倒塌。
夏婷見了雲逸本來有幾分尷尬,但一看見李安然身邊的楚雨燕,內心不由悶悶得很不舒服,她好奇地打量了楚雨燕半天,拉着李安然的衣襟道,“你喜歡的人就是她嗎?”
李安然笑而不語,夏婷繼續道,“你會不會喜歡我一點?”
李安然笑着責怪她淘氣。夏婷卻不依不饒,“你怎麼可以這樣,有喜歡的人了,爲什麼不說,害得我,我……”
夏婷突然遲疑着說不出話來,跺着腳委屈地望着李安然,沈紫嫣去拉她,她淚眼汪汪地對沈紫嫣道,“姐姐,你,你不知道,我,我都不敢去喜歡他,只能偷偷的在心裡,可是,他有了心愛的人了,我們,我們被他騙了!”
衆人沒料到夏婷這丫頭這樣直白,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說什麼好。夏婷突然氣呼呼地上前兩步伸出小拳頭打李安然,打在左肩上,對李安然來說,疼倒不疼,但是不知道這丫頭什麼時候停止,於是抓住她的腕子,微笑着責備道,“婷婷你幹什麼,上來就打人可不好啊!”
夏婷被他抓住腕子,盯了李安然半晌,那丫頭突然破涕爲笑,對李安然道,“小心眼,你不是武功很高嗎,我又打不傷你!”
李安然鬆開她笑。夏婷昂着頭道,“你讓我摸一下你的臉,我就原諒你!”
李安然笑了一下,夏婷奇怪道,“你笑什麼?”
李安然道,“笑你胡鬧!”
夏婷皺着眉,不服氣地對李安然道,“聽說你是用毒解毒的大家,你若是能讓我的小金蛇怕你,我就服了你!否則,你就讓我摸你的臉!”
李安然道,“若是讓你的小金蛇怕我,你肯聽我的話嗎?”
夏婷揚眉笑道,“我只聽我自己的話,不過你若有那本事,我可以考慮一下!”
李安然笑道,“那好,把你的小金蛇放出來吧。”
夏婷拿開揹簍的小蓋,拎起脖子上的玉哨“嗚”地一吹,小金蛇一個閃亮的騰躍,落在地上。若萱見突然跳出一條蛇,嚇得一下子躲在雲逸的懷裡。
那小金蛇歡騰跳躍,興致勃勃,夏婷驕傲地半仰着頭,挑戰地望着李安然,眼睛似乎含着笑,似乎在說,“我的小金蛇天下無敵,看你怎麼辦!”
李安然淡淡笑着,衆人都靜靜地望着他。
李安然的臉上笑容未褪,但是從頭到腳突然冷硬了起來,散發出肅殺的殺氣。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小金蛇,僅僅瞬間功夫,生機勃勃的小金蛇突然萎頓不振,癱軟在地上,埋起頭,身體顫抖不止。夏婷大爲驚異,不停地用玉哨發出號令,小金蛇依然故我,動也不動,抖成一團。
李安然笑着對夏婷道,“現在服氣了嗎?它這是在怕我。”
夏婷無趣地收了玉哨,撅着嘴像是和自己生氣。但是轉而她又拉住李安然的衣襟,臉上是前所未有的仰慕,好奇道,“小小爲什麼要怕你,它連天敵都不怕!我家先生說,它是萬毒之王,沒有東西勝得了它的!”
李安然道,“沒東西勝得了它,可是它會怕人啊。”
夏婷搖着李安然的胳膊央求道,“你怎麼降服它的,告訴我好不好?好奇怪啊,你什麼話也沒說,什麼動作也沒做,小小怎麼就嚇得不能動了呢,爲什麼會這樣,你說嘛!”
夏婷仰頭纏住李安然,沈紫嫣失魂落魄地喚她不要無禮,夏婷心安理得道,“姐姐,他喜歡的人是別人,從此以後,我喜歡纏着他就儘管纏着他,我自己高興就好,管別人什麼事呢?”說着,她拉着李安然道,“我們去那邊好不好?你教我,我知道怎麼回事,就去琢磨重新訓練它,讓它誰也不怕,真正天下無敵!”
雲逸見李安然開始尷尬,便對李安然道,“二哥,你別理她!那小小真的天下無敵,這丫頭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夏婷回頭怒視雲逸,雲逸於是也怒視她,不想夏婷突然吹了聲玉哨,那小小勇猛地一躍而起,在雲逸的右臂上咬了一口!
李安然也變了臉色!夏婷卻一下子衝上去,將一粒解藥爲雲逸服下,然後嘟着嘴抱怨道,“不關我事,是他先惹我的!”
衆人紛紛緊張地望着雲逸,雲逸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了下去,但很快恢復過來,氣息如常。
李安然爲他看了看脈,鬆了口氣,對夏婷厲聲道,“婷婷你再敢這樣胡來,信不信我殺了這條蛇!”
夏婷被李安然的怒氣嚇壞了,垂下頭死死護住小小,認錯道,“你不要生氣。你,你要殺殺我好了,不要殺小小。”
李安然道,“等回頭我跟沈前輩說,讓他把蛇收回去,若是他放任你亂傷無辜,我就當着他的面殺了這蛇,你看我敢不敢!”
夏婷流淚哀求道,“你不要告訴我家先生,他知道我這樣會傷心的。”話說着,她湊到李安然身邊,但是沒敢接觸李安然的身體,垂着頭哭泣道,“你別告訴我家先生,不要收回小小,我知道錯了,我馬上給他解藥了的,我就是想知道小小被你嚇到後,還敢不敢咬別人。”
她說出這個理由讓衆人哭笑不得,李安然怒色稍霽,沒有說話。
夏婷走到沈紫嫣身邊搖着沈紫嫣的手臂道,“好姐姐,你爲我講講情,我不是故意的,讓他不要告訴先生,也不要殺了小小,姐姐。”
沈紫嫣求助地望向李安然,李安然對夏婷道,“你求我沒有,你剛剛讓小小咬了誰,就去求誰原諒,我五弟若是原諒你,我就不追究。”
夏婷望了一眼雲逸,遲疑了半晌,低着頭走過去,在雲逸身邊站定。她乖乖地低頭認罪,卻不說什麼話,雲逸於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
雲逸發誓,這要這丫頭叫他一聲雲哥哥,說出一句對不起,他就馬上原諒她。
可是夏婷不出聲。沈紫嫣走過去,對雲逸抱歉道,“雲公子,對不起,你不要和舍妹計較,她一時淘氣,已經知道錯了。”
雲逸對夏婷道,“自己做錯了事,連道歉也不會嗎,讓自己姐姐替你道歉,你羞也不羞!”
夏婷猛然昂起頭,一把拉住沈紫嫣,對雲逸氣呼呼道,“姐姐!不要求他!讓他去告訴先生好了!大不了小小被先生收回去,我不要了,也不要向他道歉!鬼才要向他道歉!”
衆人怔住。雲逸恨得牙癢癢的,衝上去一把抓了夏婷,拖着就往門外走!沈紫嫣見雲逸來者不善,欲追上去勸解,李安然笑着攔住她,說道,“沈姑娘,婷婷不會有事的,你不用管,五弟爲人我很清楚。他們兩個不是有點小過節嗎,這樣鬧一鬧,就和好如初了,我們不要理他們,入席吧。邊吃邊等,靜候佳音。”
飯桌上有曉蓮爲她精心準備的菜,可是沈紫嫣食不下咽,她就坐在李安然的身旁,可是另一邊卻是楚雨燕,他心愛的人。
楚狂突然冒冒失失地站起,對沈紫嫣道,“久聞沈姑娘雅好音律,在下楚狂杜彤,略精於此,願爲姑娘彈奏一曲,以酬知己!”
說完,不由分說,他置七絃琴於桌上,旁若無人彈奏起來。曲子是他即興彈出,一開始吞吐嗚咽,欲止還言,漸漸傾心順暢,如癡如狂,又突然心潮澎湃起伏,金戈鐵馬般,情懷如裂。衆人聽得只是癡了,各個屏息斂氣,隨之婉轉激昂,那沈紫嫣乃是知音高手,聽聞此聲,情感疏泄,已是淚流滿面。
楚狂的樂曲戛然而止,衆人猶自沉浸其中,悄寂無聲。沈紫嫣與他淚眼相對,卻見楚狂的表情茫茫然若有所失,欣欣然若有所得,悲喜交集,情難自抑。
李若萱如夢初醒,四下望了望,低聲驚呼道,“原來琴可以彈成這樣子的,怪不得我一彈琴四哥就訓斥,那個叫什麼,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是不是就是這樣子的!”她話說完,爲楚狂斟了一杯酒,起身道,“四哥乾了這杯,我原來不該小看你,我先喝了!”
楚狂與若萱同時乾了杯中酒,飲罷棄杯於桌上,美豔地斜視若萱,笑道,“四哥彈得可好聽嗎?”
若萱跳起來鼓掌道,“好極妙極!”
楚狂大大咧咧坐下,傾靠身體,支着右腿,一臉笑意道,“今夜大家歡聚一堂,在下再獻一曲,以佐清歡!”
李安然放下心來,這楚狂雖略顯癲狂,但也算恢復如常了。
楚狂悠然自得,把琴而奏,卻是一曲《平沙落雁》,曲調悠揚流暢。若萱聽得舒服,起身湊在沈紫嫣身邊道,“沈姐姐,四哥彈得這個是什麼曲子?”
沈紫嫣道,“平沙落雁。”
若萱似懂非懂得“哦”了一聲,沈紫嫣遂輕聲爲她解釋道,“這曲子描寫雁羣降落前在天空盤旋顧盼的情景,你聽,剛剛時有時無的雁鳴。”
若萱歡欣地點了點頭,抱着沈紫嫣的脖子道,“姐姐你也彈吧,你和四哥一起彈,一定更好聽,沈姐姐!”
楚狂聽了若萱的話,止住琴,面帶微笑彬彬有禮道,“久聞沈姑娘也是音律大家,知音難覓,若不嫌棄,不如合奏此曲,算是諒解我楚狂長期混跡市井的癲狂失禮之處。”
若萱在一旁搖着沈紫嫣的肩膀催她,沈紫嫣對她溫柔小笑,取過琴來,向楚狂欠身示意。
那應該算是一場視聽的盛宴。楚狂英俊灑脫不拘於物,沈紫嫣色可傾城不染塵埃;楚狂的曲子圓轉流暢中暗含生機與熱忱,沈紫嫣的音樂清新妙悟中正合天地自然的情境與機趣,兩相碰撞,漸至交融,強強聯手竟是出人意外的神奇意境,衆人皆忘我,感覺天地間每一粒塵埃,每一片遊絲,都在靜靜地傾聽,久久回味。
回過神的衆人熱烈地鼓掌,沈紫嫣經過剛纔的忘我演奏,突然心境空明,淡淡歡欣。楚狂舉盞對沈紫嫣道,“沈姑娘,在下三歲學琴,如今二十年,從未像今夜這麼酣暢淋漓過,姑娘絕技,真可拜爲良師!”
沈紫嫣惶恐起身,說道,“杜公子切莫如此說,論對音律的感知,紫嫣略遜一籌,承蒙您剛纔提攜,讓紫嫣勉強跟上節拍。”
李若萱在一旁不耐煩道,“你們兩個別互相說好了,我只知道,剛纔真的是好聽極了,至於你們誰幫了誰,我纔不想理會!”
衆人笑,於是舉杯食菜,賓客盡歡。沈紫嫣偷偷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沒看見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的手和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