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遵誨返回隆州之後,將大隊人馬交予劉慶義指揮,自己按照皇帝的命令,快馬加鞭前往崇陵,隨同皇帝拜祭先帝。
作爲樂安公主未來的夫婿,董遵誨確實有隨同皇帝祭拜郭威的資格,更重要的是,他先前並沒有推脫斷後的命令,在郭榮看來,董遵誨對大周、對他都十分的忠心。既然郭榮不準備在短時間內提升董遵誨的官職(準備讓董遵誨負責整軍事宜),就決心在別的方面對他進行補償,比如說,讓大家覺得董遵誨深得皇帝信任。要知道皇帝的信任,比起官職的提升來還要有用,要不然也不會有簡在帝心一說。
郭榮拜祭完郭威的陵寢之後,便來到了負責修繕陵寢的馮道居所。此時馮道已經七十有三,四代爲相的官宦生涯雖然給他帶來了不少榮耀,可也嚴重損耗了他的健康。不過,有董遵誨這個半吊子醫生拿出許多後世食療的方子來維護,馮道倒是沒有陷入歷史上那種病懨懨的狀態。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決地向郭榮請辭,也作爲自己對前段時間阻撓郭榮北伐的懲戒。
郭榮對馮道倒是十分看重,其實人家馮道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新帝登基,最重要的不是南征北討,而是穩定!穩定重於一切,要不是郭榮急於向軍方展現自己的果敢勇毅,馮道的提議就是郭榮的不二選擇。所以即便馮道對自己有所頂撞、甚至有所貶低,郭榮依舊將爲先帝修繕陵寢的這個重任交給了他。在古代,這可是皇帝親信、一國丞相才能肩負起的任務。
見馮道去意已堅,郭榮也只好點頭應允。不過他並沒有同意馮道辭去所有官職的請求,而是保留了馮道中書令的職位,並明詔天下,冊封馮道爲瀛王。
馮道堅辭不就,可實在是耐不住過郭榮的請求。用郭榮的話說,馮道就是父皇留給他的一盞指路明燈,豈能不加以重視?!何況馮道先前反對北伐之事,也卻有一番道理。
聽郭榮這麼一說,馮道很受感動,對郭榮鄭重地拜了幾拜。他對郭榮說道:“老臣出仕之後,歷經數代,只有先帝和陛下能夠仁慈對待百姓,不對他們肆意欺凌,設身處地地幫他們改善生活。老臣本想糊塗度日,卻被先帝和陛下打動,竭心盡力,爲咱們大周謀算。如今雖然因爲年齡和身體願意,退守林下,卻也願爲我大周搖旗吶喊、穩定民心。”
在送走了相對滿意的郭榮之後,馮道將董遵誨留了下來,對他說道:“最近不知怎麼,總想回憶往事,也想找個人好好聊聊天。今天你應該也沒有大事要辦,就陪陪我這個糟老頭子吧!”
董遵誨連忙答應下來,歷史上馮道因爲反對北伐一事心結未解、鬱鬱而終,現在看來,總算還有些精神。也許等他閒了下來,沒有繁雜的政務要處理,不再勞心勞力的他也許還能多活十多年呢!
馮道對董遵誨說道:“我剛剛出仕的時候,投靠了號稱‘燕帝’的劉守光,當時我還是個愣頭青,甭管主上接不接受,時不時給他提些意見。而且當時我也是以魏徵爲偶像,遇事就直言相勸。於是……”
董遵誨好奇地問道:“於是您就升官了?”
馮道大笑,“於是我就被打入死牢,隨時可能會被問斬。也許這種生存狀態提醒了我,讓我以後總是在保全自己的基礎上再來委婉勸誡,後來我被朋友設法營救出來,再後來雖然沒有青雲直上,卻也算是出人頭地。”
“所以您就保持這個節儉的習慣,來隨時提醒自己?”董遵誨好奇地問道,自從他離開隨州來到馮府,就發覺馮道對自己很是儉約,從不捨得購置些奢華物品。
馮道自失地一笑,點頭說道:“也許是吧,當年我做隨軍掌書記,住在茅草棚裡,還沒到分配牀和臥具的級別,就是睡在草垛上。後來俸祿多了,倒也請了些隨從、僕役,照樣有錢大家花、有飯大家吃,也沒有搞什麼特殊,卻從來沒覺得清貧。其實就是這樣,就算攬下再多的財物,一朝身死,萬事皆空。兒孫自有兒孫福,如果全指望你留下的父蔭過日子,那還不如讓他平凡度日,免得牽扯進複雜的官場漩渦中。”
董遵誨連連點頭,笑着說道:“我過去聽人說(歷史書上的記載),過去有人給您送搶來的美女,您都設法推辭掉了,實在是退卻不開的,就另外找間屋子養着,日後送她們返鄉。而您在(喪父後)辭去翰林學士返回故里時,正值大旱,您傾盡家財賑濟鄉民,親自耕田背柴,並幫助鰥寡孤獨耕地。您的這些舉動,十分值得我學習!”
馮道輕輕一笑,當年也不過是爲了求名而已。窮苦人家的孩子,沒有後臺,不搞些小動作如何出名,不出名如何能夠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馮道又與董遵誨閒聊一段時間,這才笑着說道:“我平生有幾件事做得很是得意,第一件事,就是告誡(後)唐明宗善待百姓,防止穀賤傷農、穀貴餓農,並勸說他實行仁義;第二件事,就是協助衆人以雕版印刷《九經》,弘揚文教事業……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我這大半輩子,還有兩件事情,足以宣慰餘生:
第一,就是我做宰相以後,不管讀書人是否貧窮、有無背景,只要他擁有真才實學、只要他還有事業心,那我就會對他進行提拔重用。而我不管那些個世家子弟平日裡如何顯貴,只要他們沒有能力、品行不端、辦事浮躁,我就會他他們進行抑制、冷遇。這些年下來,我總算是培養出一個高素質、有能力,卻獨立於世家的階層;
第二,當年契丹入主中原,我揹負着漢奸的名義、揹負着貪慕富貴的名義前去參見耶律德光,自貶自己,談笑間卻救活了不少百姓,緩解了契丹人的殘暴舉措,減少了契丹人南下造成的破壞,活人無數。當年有許多人要給我建生祠,我竭力反對,這遍及天下的生祠纔沒有建起來。
不過,我這些舉動後世肯定會引發不少爭議,我死之後就算是洪水滔天,只要有利於百姓、無愧於良心,我又有何懼?!……”
看着有時慷慨激昂有時卻有些雲淡風輕的馮道,董遵誨不知道哪個纔是他內心的真正面目。不過對他來說,馮道終究是他的親人,而親人總不會害他。在馮道的教育下,董遵誨對爲官之道又有了新的領悟。三天之後,這纔回京,而京中已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