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一直低着頭，直到那些自以爲沒人知曉的小婢們離去，才擡起頭來，她看向身邊的男子笑道：“你管的好奴婢。”
“此言差矣。”元易峰雙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她們不過是皇宮裡調來的混不熟的母狼罷了，與我的管教無關。”
娜仁怒極反笑，往日遇到這種事情，她定是要拿主事開涮的，但是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此刻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但是沒準下一秒就會岔了氣，只得搖頭一笑，“你這人，都被底下人騎到頭上了，還這副模樣，聽聽她們說了什麼……”
“她們說得也有道理，我本是個短命之身，嫁與我，便是不幸。”元易峰不甚在意一笑。
“呵，我倒想試試，看是怎樣的不幸法。”
“若果你能夠放下的話，倒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你這個人……”娜仁無語嘆息，“不僅對別人狠心，對自己也心狠至此，明明心有所屬，卻一味想斬斷心中的念想，究竟是太過善良還不過是爲了逃避命運……”
元易峰不再說話，看着那紫色的身影離開，靠着牆，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蓮將一切事情處理好，便四處尋找元易峰的所在，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了他，想上前，卻被一人撞到，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奴婢，不敢輕易擡起頭來，垂着眸，落入眼底的是一雙紫色的繡花鞋。
“擡起頭來。”
聽見這個聲音，白蓮身形一顫，最後聽令擡頭，斂去了眼中的所有情緒。
“呵，是你，你叫做什麼？”
“白蓮。”
“白蓮……小葉子……原來。”
意味深長的聲音遠了，白蓮擡起頭來，五指不覺收緊。
“主子，該更衣了，客人已經紛紛到場。”
閉着眸的時候，易峰就聽到了白蓮以及娜仁的對話，不由睜開眼睛，知道白蓮是爲了何事而來，原本想與她一道，卻聽見她的話語傳來，同時，她的腳步聲也漸行漸遠。
轉出黑暗的角落，望着那隻剩下一抹痕跡的纖細身影，久久、久久……
元無極早早就來到府裡，爲着他許久不見的胞弟，他甚至推卻了幾員大將之間的酒席，專程前來探望他，在座位上落座許久，還未見着他的身影，他有些急不可耐了，正想轉去探探情況，這時候他卻出來了。
看見那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心中一陣激盪，猛地上前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
“皇兄，你的熱情會讓四位皇嫂吃醋的。”元易峰無奈地承受了這個過分熱情的擁抱，一邊還不忘調侃他。
“呵，沒事，咱們多久不曾見面了，今天一定不醉不歸！”
一直笑望着這對感情總是這麼好的兄弟，春早淡淡開口提醒，“相公，別忘記了，皇弟不宜飲酒，可莫樂極生悲纔是。”
元易峰聽到這句話，一拍腦門，“哎呀，瞧我這記性，春早說得是，不過見面的這一杯酒總是少不得的……不防事吧？”
他一心想和胞弟坐席暢談暢飲一次，無奈，他自己也明白易峰的體質確實不允許，只好形式一番，過過癮也好。
“無妨。”接過小婢遞上的酒杯，易峰對元無極淡淡一笑，隨即一口飲下杯中之酒。
就在他飲下水酒之後，有一碗藥水遞了來，元無極認得這藥的味道，是胞弟常年用的藥物，只是似乎增加了一些解救的成分。如此細心，如此及時，如此
善解人意，定不是一日兩日能夠練就的。
他有些欣慰有些奇異地向遞藥水的女子看去，本來還擔心二弟因爲常年在外，又體弱心善，會被底下人欺負，沒想到還是有這般真心細緻盡職之人，想着明兒個定要好好犒賞她一番，在看到女子的容顏之時卻不由愣了一愣。
“你……”元無極發出驚疑聲，指着此時穿着婢女服的白蓮半晌，好像在回憶着什麼，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你不就是上次和我搶藥材的女子嗎？我還想着爲什麼老李會不理我這個老主顧，還神秘地說‘賣我和賣她一個樣’，原來……你這藥是買給二弟的啊……二弟，你何時竟買藥買到前線去了？看來你也不像那些個御醫說的那般，無心治療嘛。”
聽到這話，易峰心中也是暗暗吃驚，原來她到處奔走不只是爲了魂草的消息，還有尋找更適合的藥材，他原本還對每次都有細微改進的藥材存疑，原來又是她，想到每次被無心倒掉的藥水，他心中的愧疚愈甚。
這時，最後的重要客人到來了。
白蓮並沒有把元無極的話放在心上，在他們在談論的時候，遠遠地看到畢成攜着夜姬而來，便淡淡告退。
在她走後，元無極還對她交口稱讚不絕，“我說，二弟，你是如何找到這麼盡職的奴婢的？你知道嗎？那天我原本是要將這藥材買來給你的，沒想到卻被人捷足先登，在向老闆詢問未果之後，我還特地轉去看了她一眼……你猜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她拖着傷腿，走過的地面都是斑斑血跡，可是背上卻還穩穩地馱着幾乎和她同樣笨重的藥材。那時我還在想是誰家的婢女，能夠讓底下人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定是人中俊傑……原來，原來是你府上之人，真是家們有幸，你一定要記得好好犒賞，千萬不要讓這麼好的人離開了。”
聽到他的話，元易峰只是苦笑連連。
白蓮啊白蓮，你這樣做，我該如何真的狠下心教你離開？
“是誰人這麼優秀，竟然能得到咱們聖元王朝文武全才的太子大人的賞識？”
畢成和元無極是先後兩屆的武狀元，在公事上多有接觸，私下交情極好，因此口氣上也比較隨意。
他的聲音讓元無極從方纔的欣喜中擡起頭來，見是許久不見的好友，古銅色的臉上也現出笑容來。
直到他移開身形，元易峰才注意到畢成身邊所攜的女子。
夜姬也注意到了他，嘴邊牽起妖媚的笑容。
無法背離的命運，開始了。
畢成和元無極相談甚歡，夜姬坐在一邊，微笑不語，時而爲畢成斟酒，因此即使畢成打從一開始就介紹她是他的義妹，依然有人將他們聯想作一堆。
“你看她看了很久了，怎麼，你也喜歡貌美的女子？也是，擁有這般美貌確實世間少見。”娜仁笑着，眼底卻沒有一絲歡愉。也是，任誰在有了那般心碎的遭遇後，再看見心儀之人一家其樂融融，都高興不起來吧？
“你注意的方面倒挺細。”易峰收回目光，也不反駁，獨自斟了杯茶。
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爲何他會對她有奇異的熟悉感呢？他敢肯定，他從未見過她。雖然他不是以貌取人之輩，但以她這驚世駭俗的絕美容顏，他不可能一點印象也無，然而事實卻是--他的記憶裡完全沒有她的影子，可是卻對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就像當日他遇見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白蓮。
娜仁夾了一把花椒往口中一放，瞬時流下眼淚來，她一邊
笑着接過易峰遞給她的手絹，一邊調侃他道：“你就不怕你的真命天女誤會？我看她剛纔匆匆離開了。”
她對那個女子有莫名的好感，看到她傷神離開的背影，彷彿看到了自己。
“她是聽我的吩咐去迎接我的皇妹。”易峰也不拆穿她的把戲，只淡淡的解釋。
連哭都要僞裝的女子，和她那麼相似，所以纔會對她有莫名的熟悉感吧。
“是嗎？反正以後你不要後悔就好。”將眼淚揩淨，娜仁紅着眼睛，以手絹爲掩飾，偷眼瞧着那陽剛的容顏。
元無極遲鈍地沒有發現到任何異常，他在看到娜仁跟着他二弟出席的時候，以爲娜仁真的已經轉移目標，還鬆了口氣，卻不知道，他那抹如釋重負的神情讓娜仁心中更加難受。可是她從來不是柔弱的女子，即使爲情所傷，尊嚴所致，也絕不會允許讓自己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畢成還在和元無極談論着軍事武略，這時候一直默默不語的夜姬卻忽然小聲在畢成身邊說着什麼。
“我離開一下，馬上回來。”夜姬盯着那雙即使酒過三巡，依然未薰的清明雙眼說道。
畢成沒有想太多，只道：“好，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和畢成靠得比較近的元無極聽到這話，不由樂道：“這可是我二弟的王府，還能出什麼事不成，只怕迷路，不怕不安全。”
夜姬淺笑欠身而起，蓮步輕移，在衆人的注視下離開了。
這數道視線之中，有飽含探究的，有充滿興味的，也有滿是懷疑的。
“受傷的人喝什麼酒啊……喂，回神啦！”將凱恩手中的酒杯取走，元無月不爽地往他的傷口拍下。
不過是皮囊美了一點，值得看得這麼出神嗎？連手中拿的是酒是茶都分不清。在看到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女人的時候，她心中竟生出一些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適感。
肩上一痛，凱恩收回視線，接過元無月遞過來的茶一口飲下，卻喝不出是什麼滋味。
那香味……爲何那女子身上會有西京專門祭祀時所用的線香的味道？他腦海中顯現出一雙陰邪之極的眼，那雙眼，那味道，他死也不會忘記。
陰暗封閉又潮溼的高塔，冷硬得沒有一絲溫暖，那裡的人也和那裡的風格一樣，面無表情，不發一語，讓人感覺就好像生活在石頭堆之中。就是在那樣一個的高塔裡，他度過了他所有的童年甚至少年時光，在那樣一個即使是老鼠都不願意光顧的草不叢生的地方，他夜以繼日地被洗腦，經受各種各樣殘酷的訓練，還要在精神上被貶低得一文不值，好像真的只有在他，以及他的救贖下才能做回一個人，如果不是他的心靈封閉，也許早就成爲一個麻木而鈍感的殺手，或者……淪落爲失敗品被無聲無息地銷聲匿跡。
從黑塔中走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發誓，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夷平這個喪失人性的地方。
他不自覺的一個用力，將茶杯捏碎。
聽到動靜，原本還在暗自生氣納悶的元無月忙握住他的手，“哎呀，你幹嘛啊？”她捧着他的大手仔細檢查，見沒有什麼傷口，才鬆了口氣。
手上卻忽然一緊。
她擡眼望去，只見溼淋淋的大手將她的手緊緊縛於其中。元無月有些奇怪他的舉止，是她的錯覺嗎？爲什麼在那一瞬間，她似乎從他蒼白的臉上，從那一雙湛藍的眼眸中看到強烈的不安和彷徨。
她眨了眨眼，他卻已經恢復正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