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靜靜地看着江震,雖然明明知道他失明瞭,卻彷彿還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那雙顛倒衆生的眼睛並不因爲失明而失卻光彩,反而添了一種憂愁的美,而此時這雙憂愁的眼睛裡似乎正蓄滿了淚水。
衆人一聲尖叫,只見那纖瘦的高大身影砰然倒地,她反射性地伸出手,莫小可從她的身上穿過去。
她默默地看着衆人七手八腳地擡走了他,正如他們的距離。只是不知道這樣的距離算是永遠沒有交集還是雖然軌跡交匯卻在轉瞬間無處尋覓?亦或是太陽與月亮的距離,一個光明,一個卻深陷暗境。
燈紅酒綠的喧囂,庸庸碌碌的人們,寂寞空虛的都市,無所依託的幽靈。展眉回到那個命運開始旋轉的路口,舊的紅綠燈已經被LED的新產品更替了,那些起早貪黑的高中生纔剛剛下課,他們並不美麗,素顏多數抵不過經過化學產品粉飾過的臉,甚至許多還長了零零星星代表青春的印記,可是他們的朝氣卻是無法仿製的,那是還沒有經過生活蹉跎的毫不畏懼的面對生活的勇氣。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那些往事卻彷彿歷歷在目,可是無論多麼留戀,過去的,就不會再回來呢。物非,人也非,終究是滄海桑田。
展眉輕輕地點了下腳尖,幾近透明的魂體向着她的**飛去。徐徐的晚風穿過她的身體,夜漸深。醫院的病房透出的燈光一盞一盞滅了。於是在大半片黑暗中沒有人注意到屬於她的那個窗口隱約透出的光。
不是昏黃曖昧的橘黃,是那跳躍的火焰。幽藍、幽藍。
當展眉看着燃燒着的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她並沒有驚恐得失聲叫喊。萎縮得只有十五六歲大小的身體,皮膚卻如四五十歲開始枯黃起皺。那張住院起就不斷暗黃下去的消瘦的臉,此時因爲火焰的關係,反而顯得比
平時猙獰的樣子不知柔和了多少。幽藍的光一點點地蠶食掉她的身體,首先是心臟的地方出現一個黑洞,然後黑洞慢慢擴大,終於胸腔腹腔被燃燒殆盡,黑色的灰燼和尚且完好的正在開始燃燒着的白皙的四肢顯出一種詭異安靜的美。這種美甚至沒有參雜物體燃燒的時候應該發出的噼啪噼啪的聲響。
她看着這副已然殘缺的身體,那張雖然變形卻依然有着別樣美麗的臉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笑容。終於藍光爬上了最後的領地,佔據、侵犯、銷蝕。展眉沒有看到最後,窗外的月光似乎比以往都要柔和,儘管有些殘缺,卻美輪美奐。最後,頭髮燃燒產生的氣味拉回了她的注意。她微微地皺眉。
月光下,潔白的牀單上只剩下一個人形灰燼。展眉想:她終究是對不住母親了。卻沒有注意到,她那原本就幾近透明的魂體已然慢慢消散了,就像是融化在空氣裡。當查夜的護士用一聲驚叫劃破了醫院的夜,空蕩的特護病房除了灰燼,什麼真相都沒有留下。
江震一夜無夢,清晨醒來,似乎感覺眼睛中間出現了朦朦朧朧的光。那光沿着圓暈擴散,視力所及是一束白色的花,雖然看不清是什麼花,他卻依然高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出病房,這個失而復得的世界讓他有了短暫的歡喜。
就在這時,前方女人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有沒有看新聞,Z綜合醫院出了大事了!”
“什麼大事,不就是哪個領導死了,還是什麼大起的醫療事故。”
“就知道你不知道,你看看,你看看這張報紙。”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江震聽到是展眉所在的醫院忍不住微微一震,“哇,人體自燃?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會是暗殺事件,還是醫院的撰頭吧。”
“別管那麼多,你先看
這張照片,多可怕啊,人都燒得剩下一堆灰燼了,牀單啊什麼的一點事情都沒有,實在詭異啊。”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真叫人毛骨悚然。這個人是誰啊,展某?”
江震聽到最後兩個字,心沉沉地下墜,這時候發現他從病房消失了的護士也急忙趕到。她緊趕慢趕地小跑到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大帥哥身旁,卻見他急急地要自己幫個忙。她奇怪地按照他給的號碼打電話。電話接通了,他搶過了手機,急迫地說:“展眉怎麼了。”
電話那邊是好一陣子的沉寂,直到一個顫音從那裡傳出,江震不住渾身顫抖着跪了下去。渾濁的淚終於擊敗了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小護士奇怪地抽走了他無力握牢的手機,那個徒然淒厲的聲音讓她不寒而慄:“她死了啊,她死了啊!!”
展眉沒有葬禮,她這短暫的一生只留下不知道算不算是骨灰一堆。簡單的葬禮上展母面無表情地託着骨灰盒站在女兒的遺像旁邊,輪到江震的時候,他推開莫小可的攙扶,獨自向那圓圓的光走去。
圓光裂出了翅膀,隨着他的腳步,翩翩起舞。一下一下,快飛起來了。
衆人奇怪地看着這個憔悴的男人向反方向跑去,一切都猝不及防。直到他的身體被車子撞起,然後沉沉落地。
小小的繭子纔剛剛破繭。江震癡癡地瞪着眼睛,“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莫小可全身顫抖着,看着渾身鮮血的丈夫,無法動彈。衆人撥開她,將他送上急救車,但是她知道他死了,他拋棄她了,他去尋找那個飛走的天使了,他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在一片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江震死前所看着的地方以及莫小可此時眼睛朝着的方向,那裡,一道異光閃過。可是她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