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大帝是吧？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褚妖兒這麼一句話說出來，整個海域上空，一片寂靜。
所有人，不管是在出着汗的、嘔着吐的、顫着抖的，無視那些已經慘死亡命的小數點，整整十萬參商大軍，皆是因爲她這麼一句話，而全部的轉過頭來，看向褚妖兒所看着的人。
看着他們的這個統帥，分明還是那個人、那張臉，但此時此刻，經了褚妖兒的話，他們這才恍然發現，他們的統帥，已經不是他們的統帥了。
他像是完全的變了個人一樣，那蒼白的臉，殷紅的脣，以及目光深邃的眼睛，周身神秘強大的氣息，怎麼看都怎麼不是他們原來的統帥。
褚妖兒喊他參商大帝。
他——
此刻是他們的大帝。
儘管不知大帝爲何會從參商海來到這裡，並寄居在他們統帥的身上，但不可否認的是，此時此刻，統帥，就是他們的大帝。
是他們參商遺宗裡地位最高的人，是他們參商遺宗的創始人，同時亦是他們發自內心深處最爲崇敬膜拜着的人。
參商大帝。
參商海之帝。
古往今來，在參商海里，能被稱之爲是帝皇的，能有幾人？
也不過當年姬華古帝，以及祁氏的那位，然後就是他們參商遺宗的參商大帝！
如今，姬華古帝早已不在，祁氏那位亦蟄伏不動，只他們參商大帝在參商海里獨佔鰲頭，以一己之力，在參商海里奠定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成爲無數修煉者爭先恐後想要膜拜效忠的人物。
人說他們參商遺宗，乃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邪派，他們參商大帝，也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魔頭。
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能夠成爲參商遺宗的人，能夠拜倒在大帝的腳下，這是他們修了幾輩子才能得來的榮耀！
“參見大帝！”
有人高聲呼喊道，面色竟是瞬間變得漲紅，眼中也是充斥着駭人的精光，朝着統帥所在的方向，陡然五體投地的下跪拜倒。
一人跪倒，其餘人也是紛紛如多米諾骨牌一樣全體跪倒。
“參見大帝——”
於是，原本還是整整齊齊頗有規律的包圍圈，當下便因這跪倒，而變得有些鬆散，只要褚妖兒和墨衍想，隨時都能衝出包圍圈。
但他們沒有這樣做。
因爲參商大帝還在他們面前。
他不可能會讓他們兩個這麼簡單就衝出去。
於是，周圍人紛紛拜倒，統帥卻並不去看，他的目光只凝聚在了褚妖兒的身上，帶着一些懷念、新奇、甚至是試探的神色看着她。
他想知道她是怎麼認出他的。
她明明記憶還未恢復纔對。
似是察覺到統帥目光之中的好奇，褚妖兒看着他，道：“你想知道我怎麼認出你的？”
統帥微笑着點頭：“是。”
對啊，想知道。
之前也就墨主一人察覺到了他而已，周圍和他離得如此之近的這麼多人，都沒一個人察覺到的。
她記憶還沒恢復，她怎麼知道他就是參商大帝？
其實參商大帝這個名字……
還是她給他取的啊。
回想起當初的某一點，他看着褚妖兒的目光之中，竟恍惚溫柔了些許，也繾綣了些許。
墨衍若有所指的看他一眼。
真想把他眼珠子給剜出來。
褚妖兒卻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他情緒之上的這點細微變化，只平靜的答道：“因爲你看着我的時候，目光太複雜了，我很難忽略掉。”
她認真的看着他，大概是想要憑藉着他這個樣子，試試看能不能讓自己記起什麼，可終歸還是腦子裡一片空白，有關他的一切，她什麼都沒記起來，只是發自內心的想要趕緊離開這裡，再也不要見到他。
甚至是想……
趕緊出手殺了他，讓他再也不要活在這個世上。
但饒是如此，她還是極有耐心的控制着心底裡最真實的蠢蠢欲動，答道：“並且，我看着你的時候，你給我的感覺，和別人的很不一樣。”
他聽了，笑道：“怎麼個不一樣？”
褚妖兒反問道：“你想知道？”
他點頭：“想。”
褚妖兒便道：“那我說了，你不要後悔。”
他微微眯起眼。
怎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褚妖兒原本還是平靜如水的目光，倏然就變得危險了起來。好似她的眼睛裡，蘊含了無數刀光劍影，卻是都在被她死死地控制着，只要她稍稍放鬆那麼些許，無數刀劍便會從她眼中飛出，將她正注視着的這個人，給瞬間萬刀萬劍穿心而死。
她——
如此想殺他。
想得骨頭都要疼了。
目光危險到連空氣都似是能被其劃破，他聽得她聲音也是帶上了些許血腥味：“你給我的感覺，讓我很想趕緊殺了你，讓你趕緊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聽了，本就深邃複雜的目光，當即變得更加深邃。
有着那麼一絲絲的赤紅，從他眼底深處升騰而起，卻是被他很好的掩飾住了。他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脣，蒼白的指尖殷紅的脣，這樣的一個對比，給人印象十分深刻，但褚妖兒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和他有關的一切，只能聽他聲音低柔，是和她發怒時如出一轍的音色。
他——
和她如此相像。
他低柔的說話，像是在和心愛的情人說些甜言蜜語一樣，音色柔軟得似乎一掐都能掐出一把蜜汁來。他道：“這樣啊。那麼，這樣說來，你很恨我，恨我恨不得讓我立即死去？”
恨？
褚妖兒想了想。
須臾，搖了搖頭：“我不恨你。”
他溫柔道：“就算我剛纔讓人殺了你的雙親和你的王叔，你也不恨我？”
褚妖兒聞言深思了片刻。
見狀，統帥也不急着知道答案，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終於，她思考完畢，終於還是凝重的搖頭：“我……不恨你。”
不恨。
真的一點都不恨。
即便命令那個弓箭手射出那兩箭的人是他，即便前世今生造就一切無法挽回的人也是他。
可她，真的不恨他。
她只想他死，想親手殺了他，可是很怪異的，她並不恨他，哪怕她回憶起之前那慘虐到讓她心臟都幾乎是被撕裂般的穿心連骨一幕，可她發覺，她竟然對他一點都恨不起來。
這是個很怪異的想法。
只想殺他，卻不恨他，別說周圍人聽了她的回答，都覺得她是在說謊，就算是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可統帥卻是十分失望的道：“你不恨我啊。”他低喃一聲，“你怎麼還不恨我呢。”
前世他讓她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她說她不恨他，說她有朝一日終會回來將他挫骨揚灰報仇雪恨。
今生他以爲他掌握住了她，將她親生父母殺死在她眼前，他以爲她這下子該恨他的了，可她居然還是說不恨他。
他知道她並沒有說謊，她是經過了認真思考的。
統帥手指上移，撫了撫額頭，竟覺得很是無奈。
殺了她，她不恨他；殺了她的父母，她還是不恨他。
那到底要怎樣，她纔會恨他？
難道真的要他殺了天下所有人，殺了古帝墨主這七人，她纔會恨他那麼一點點？
不對，不對。
他其實並不想她恨他的，他只想她能一直的看着他，一直的陪着他，不論他做什麼，也永遠都不要離開他身邊，這纔是他最想要的。
他從始至終，想要的，都是這麼一個她啊。
統帥沉沉嘆了口氣。
然後，垂下手，擡起頭來，重新看向褚妖兒。
“那麼，你現在，是準備動手殺我了？”
褚妖兒聽着，平靜的面容，終於是有所變動。
她淡淡笑了笑，在他眼中看來，竟和前世的她有着三分的相似：“對啊，被你發現了。”她長劍斜在身側，倏然舉步，朝着他走來，沒讓墨衍和她一起，也沒讓萌和她一起，她只仗劍持火，獨自一人在十萬大軍的包圍之下，朝着他走來，面上笑容恍惚有些冷傲，“我殺你，這不是很正常嗎，多看你一秒，我都覺得我多難受一秒。”
“……”
統帥沉默一瞬。
他在她眼裡，居然如此不堪。
十丈的距離，眨眼即逝。
見褚妖兒居然過來要殺大帝，而大帝居然還沒半點反應，周圍的參商將士們都是急了，當下紛紛爬起身來，就不顧一切的要去阻攔褚妖兒。
卻見統帥微微揮了揮手，有着無形的力量從他手中擴散開來，竟是瞬間便制止了所有人的動作。
十萬參商大軍，如此輕而易舉被他一個人控制住。
褚妖兒見了，步伐不停，只開口道：“同樣的控魂心法，你居然能修煉到了這個地步，當真厲害。”
她的控魂心法，遠沒有達到他這種憑藉靈識就能控制住一切的境界。
他，的確厲害，不愧是參商大帝。
他聽了，突然苦笑一聲：“這是你教我的。”
“哦？”
褚妖兒有些詫異。
然後就聽他繼續道：“我的名字，我的武技，我的靈訣，全都是你教我的。”
褚妖兒瞬間動容。
她後面的墨衍聽了，再度眯了眯眼，竟有些吃味。
難不成這傢伙什麼東西都是妖兒教他的？
可是以前的妖兒不見得會對人這麼好啊，他是說謊還是怎麼？
墨衍正想着，就聽褚妖兒問道：“我居然對你這麼好？我怎麼不信呢。”
統帥苦笑着道：“可是事實如此，你不信也得信。”他說着，如數家珍一樣，將她以前教給他的東西給一樣樣的說出來，“參商大帝，這個名字是你取的，你說我是參商海里的帝王，這個名字最配我。我的靈訣和你的一樣，是弒妖訣，你親手教我的。控魂心法也是你親手教我的。我的武技，和你相對應的破滅九刀，也是你教我的。我的靈火，我的丹爐，全是你給我的。這些……”他看向已經走到他面前的褚妖兒，“我知道你都不記得。我現在說出來，你信嗎？”
褚妖兒在距離他不過半尺遠，只需要擡劍便能刺中他的地方停下。
她這樣近的看着他，看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之中，漆黑如墨間隱約充斥什麼赤紅的光，她覺得這一雙眼睛，果然很是熟悉。
雖然在此之前，她並沒有見過他，但她就是覺得那赤紅太熟悉，熟悉到像是刻印在了骨子裡一樣，近乎是同出本源的熟悉。
她伸出左手去，竟似是想摸一摸他的眼睛。
見狀，統帥一愣，後方墨衍也是一愣。
指尖上燃燒着的七渡妖火瞬間熄滅，她手指緩緩靠近他的眼。
他眼中赤紅劇烈的閃爍，卻終於閉上眼，等待着她的撫摸。
於是，便沒有見到，她眸中，瞬間變得極爲濃烈的殺意。
“嗤。”
有什麼聲音，陡然驚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