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會找到你的裝潢上？”嚴偉不解。
陳勳接着說：“家裡出了事後，那女人馬上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將她老公送到醫院。公安調查時，聽村裡人說，那晚有臺小車停在不遠的路上幾個小時，以往那裡是從來沒有小車停在那裡的。公安一查，就找到了我。可能是夜裡過路的人看清了我的車牌號，我只好將知道的事情講了。公安問我同那倆人的關係，怎麼不等他們回來就開車跑了？我說同他們只是認識，他們請我的車來，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我開車跑了，是因爲我害怕了，怕他們不幹好事會牽連到我，心裡緊張得不得了。公安又問我那倆人叫什麼名字，跑那裡去了？名字我講了，可他們跑那裡去了，我哪裡知道？公安說我講的話沒有人能證明，難以相信我同他們這次搶劫有沒有牽連，要抓到他們後才能確定。那個煤礦主，在當地的關係不錯。一直追着公安破案，追捕疑犯，並講我肯定是同夥的。就這樣，我被送到了這裡，還定的是搶劫，你說冤不冤？”
嚴偉說：“是夠冤的。要是一直抓不到倆人，難道一直就要把你關起來？”
陳勳道：“我哪裡知道？我家裡要求取保，可事主在公安局頂，一直都沒有取保好。爲這事，我老婆到處求人，都花了兩、三萬塊錢了，貨車也賣了。這不，人還是坐在這裡。”
嚴偉問：“那他們要將你怎麼樣？”
陳勳懊喪地說：“誰知道怎麼辦？我老婆搭信進來講：對我的事，公安局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是同意我取保候審。一種是反對，說這件案子必須從我這裡入手才能破案。他們也派人到雲南去抓人，可是沒抓到，事主又經常公安局去鬧，施加壓力。事主說偷兩、三萬塊錢都算了，還將他給打傷了，非要公安局抓到人不可。公安也沒辦法，就講現在的案子多，經費少，不能再往雲南跑。那狗日的開礦的，自己從家裡拿出兩萬塊錢送到刑警隊，給刑警作經費，讓他們到雲南去抓人。拿了事主的錢，他們又跑了趟雲南，守了好幾天，但還是沒抓到人，向事主也沒法交待。他們講要是放了我，向事主更沒法子交待。我老婆託的人講，這事要緩和一下，才能辦取保，要是兩人能抓回來更好，能夠證實我說的話，只是他們租的車。害得我天天在盼着取保出去，可盼來盼去，倒好，案子到了檢察院，逮了捕，還上了檢，要是還辦不好的話，就要開庭了，準備洗乾淨屁股坐牢吧！哄！入室搶劫，是十年起步的，要是判下來，就要冤狂坐十多年了。”
“他們不是去偷東西嗎？怎麼又會定性爲搶劫呢？”嚴偉對這個問題弄不明白，問。
陳勳說：“這個我上檢的時候，問過檢察官的，當時我也弄不懂。檢察官解釋說：‘沒錯，他們倆人開始是盜竊，但在盜竊實施過程中，被主人夫婦發現後，怕他們大聲叫喚，動手將男主人打傷，使用了暴力，這就產生了性質的變化，使盜竊轉爲了搶劫一般的搶劫量刑是三至十年，象入室搶劫、持槍、持刀、持械搶劫、交通工具上搶劫和多次搶劫，是十年起步的，最高可判死刑。’攤上這擋子事，你講倒黴不倒黴？車都搭進去了一臺，人還沒能出去。”
嚴偉深有同感：“是名夠倒黴的。你看我還不是一樣？一早出去，誰會想到會出那麼大的一個事故？損失還不止是一臺車的事情。幾十萬，怎麼去賠得起？人也被抓到這裡來受罪。原指望可以取保出去的，家裡也沒少找關係，少花錢，現在還不是給逮捕了？看來也沒什麼指望了。”
陳勳道：“那倒不一定。檢察院比公安局說不定還好取保一些，要的錢還少些。主要是看你們的關係硬不硬了。我老婆講，也在爲我從檢察院取保。前些天搭信進來說快了，可現在又沒有了消息。也不曉得到底怎麼樣了？人都要急死了。”
“老陳，我想問你一下，你不要見怪，我也不會亂說的。你的信是怎麼搭進來的？能不能告訴我？”嚴偉試探着問。
陳勳想了想才說：“告訴你也沒關係，只是你不要跟別人講就行了。勞動監子有個劉老老，他是因爲扇動鄉親爲鎮裡面攤派到農民頭上的費用太高，帶頭到鎮政府去抗議。公安去勸說，仍然不解散，以妨礙公務的罪名，判了三年刑後留所服刑的。因爲年紀比較大，身體也不好，所裡安排他打掃所裡面外的衛生，經常在外面掃地。我老婆的一個朋友同他認識，便求他帶讎進來，我寫的信也是交給他帶出去的。每次我老婆來，都在外面等着他出去掃地，然後將信交給他的。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所長知道了，不然會將他送進死監子去的。”
嚴偉道：“這個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亂講的。”
陳勳道：“不亂講就好，不然人家幫了我的忙，倒弄得別人去坐死監子，心裡就過不去了。老嚴，劉所長來了，可能是找你有事的。”
嚴偉回過頭，見到劉所長站在監門口，忙走了過去問：“劉所長，是不是找我？”
劉所長遞給嚴偉一張紙說：“你的事故，交警大隊已經作出了責任認定書，你負主要責任。你老婆複印了一份，讓我帶給你，讓你看看，對這個責任認定服不服？”
嚴偉接過認定書說：“對我負主要責任的認定，我服。”
劉所長問：“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要我轉告的？”
嚴偉答“劉所長，暫時還沒有，讓你費心了。”
“那我去了，你好好看看責任認定書。”劉所長說。
劉所長走後，嚴偉纔回到牀鋪上坐下，仔細看手中的那張紙，只見上面是用電腦打印的漢字。
秀湖縣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
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
秀交責認字第XX號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六日下午二時許，大客車駕駛員嚴偉駕駛湘Y.XXXXX號臥鋪大客車，載客十七名，由秀湖縣城駛往廣州。在途經320國道路玉象地段728KM+800M處，由於車速過快，剎車單邊，天雨路滑，制動時產生橫滑，與迎面駛來的湘Y.XXXXX中型客車相撞，造成死五人、傷十三人的特大交通事故。事故經我隊對事故諶察調查，責任認定如下：
一、 嚴偉駕車車速過快，思想麻痹大意，會車遇險時，採取措施不當，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管理條例》第三十五條的規定，是此次事故的直接責任人，應負此次事故的主要責任。
二、朱全新持B型駕駛證，駕駛大中型客車，限座二十七人的中型客車，實際載客三十九人違章運行，嚴重超載。遇險時避讓措施不力，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管理條例》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第三十三條第一款，是此次事故的間接責任人，應負事故的間接責任。
三、五復斌等五十四人，不負此次事故
如對此次事故不服，可在十五日內向玉泉市交通警察支隊申請複議。
秀湖縣交通警察大隊（章）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嚴偉看完責任認定書，對自己要負主要責任，是早已得到消息知道的了。對責任的認定也沒有異議。剛想收起認定書，陳勳說：“拿給我看看。”嚴偉便遞給了他。
陳勳看完後，剛要還給嚴偉，祁連武也要看，便遞給了祁連武。陳勳說：“老嚴，是認定你負主要責任，不是全部責任。我看你出去的希望還是蠻大的，一要着急。現在主要是經濟賠償了 。交通事故責任的區分是：全部責任、主要責任、同等責任、次要責任、一定責任五個擋次。我們都是開車的，都知道這主要責任也有幾個擋次的。八二、七三、*，這就要看你屬於哪個擋次了，要是能搞個七三或*區分，那麼你在經濟賠償時就要輕鬆得多了，在刑事上也會有個輕重對待的。”
嚴偉用左手摳着頭上的癢，嘆息着道：“對方的司機已死了，交警會偏向死者的那邊的。六、四比例我是不去想的，只要不搞八、二就不錯了，能取中間的七三分角，我就心滿意足了。就算這樣，家裡也拿手不出那麼多錢來賠償的。唉！只有聽天由命了，讓他去判吧！準備坐幾年牢算了。”
“坐幾年牢？”陳勳說：“老嚴啊！你莫要想得咯蠢。還是要家裡想些辦法弄出去。現在不是坐幾年牢這麼簡單，現在不比從前，打了不罰，罰了不打。現在可是又罰又打。羊了你的刑，賠償、罰款是照樣要的。現在搞什麼刑事附帶民事判決，就是要既要承擔刑事責任又要承擔民事責任。法院都是先哄你拿出錢來，然後刑事照判不誤。看守所裡這樣的事情還少了？先讓你砸鍋賣鐵，擠牙膏一樣將你擠幹了，然後再讓你去坐牢，等你坐牢回來，那一身債都還不清。”
這時，祁連武也插話道：“陳胖子講的沒錯。在這裡呆了一年多，這類事情看得多了。尤其是那些傷害案子，檢察院提起公訴，追究刑事責任，事主又同時提起民事訴訟，要求賠償經濟損失，法院還要處罰金。他們全都講，只要交了罰金，賠償了經濟損失，量刑時就可以從輕處罰。其實，刑事和民事是兩回事，你交不交罰金，賠孫賠錢，判決刑都是一樣的，不會改變對你判刑的年數。”
嚴偉問：“那他們都是怎麼辦的？”
祁連武答：“判，隨他判去，要錢沒有。讓家裡不要到處支借錢，背一身的債，要命只這一條。不可能牽連到家裡人去的。聽他們的講，法院開庭時，問他們願意不願意交罰金和賠錢？他們回答說願意，可是沒錢。你們將我關在這裡，判了刑，我又不能出去掙錢，拿什麼來給你？只有等我從牢裡出去後，掙了錢再給吧！這麼說也是句空話，有誰坐了幾年牢還去還錢？法院判了民事賠償也等於白判。到時候，時過境遷也就不了了之的。只有那些老實的家裡到處借錢去交了。”
嚴偉道路：“講句心裡話吧！那些死傷者，以前都不認識，跟他們也沒有仇。他們因爲這次事故，送了命或受了傷，我心裡也很內疚，很同情他們的。想起當初事故時的慘狀，我心裡都後怕。只是我一個人對那麼多人要負責，就算將我這一百多斤肉一片片割了去賣，也賣不出那麼多錢來，我也不想將事情弄成這樣。但要我全部都讓他們得到滿意的賠償，也是不可能的，我沒有這個能力。我也只能砸鍋賣鐵，散盡一切家財來賠償罷了。這是我的命不好，也是他們的命不好。有時候我就想，死了那麼多人了，他們就算要死，碰到單位的車，也要好得多，賠償也能到位。偏偏讓我這個不有錢的碰上了，只能怪大家的命都不好。有時候我就想，死了那麼多的人，我卻爲何要好好地活着幹嘛？硬要讓我活着來受這牢獄之苦，受良心的遣責之罪。坐了牢，還要爲判刑、賠償的事擾得頭疼。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多長時間才能將這擋子事了結？”
嚴偉嘆了口氣，接着道：“我就想，我的命爲什麼要這麼大？死了那麼多的人，爲什麼我不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也不要坐牢，不要耽心家裡，也不要煩心怎樣去賠償了。爲什麼當初的那塊玻璃，不向左偏一釐米，爲何要被鎖骨擋住？要不偏那麼一釐米，能刺進喉窩，割斷喉管就好了，不會有今天這麼痛苦。人死了，他們還會拿我怎麼樣？反正車子不要了，反正老婆沒工作，小孩又沒成年，住的房子又是公家的。買這臺車時就借了錢的，家裡既沒房子，又沒積蓄。人都死了，他們還能拿孤兒寡母有什麼辦法？總不成要她們去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