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檢
冰冷的牢房,沉悶的空氣。沉悶、無聊、絕望、無奈、思念後的瘋狂是牢房中的主旋律。沒有進過監獄的人,是難以體會失去自由後關押在這裡的人的那種失落的空虛,極度害怕時的無助與瘋狂的。這裡的人,有誰沒有經歷過神經將要崩潰的痛苦?在這裡也是對意志的一個考驗。
嚴偉用意志努力地剋制着自己,不要使自己癲狂,不要神經崩潰,不要被極度的空虛和害怕將自己擊倒。他想盡辦法寬解自己,用一絲希望的信念來支撐自己。他不停地做俯臥撐,在風坪中轉着圈子跑,以使自己在身體上不要先跨下去。由於無聊時不斷地翻撲克牌,他的雙手已長出了凍瘡。手背高高地紅腫着,要透出光來。尤其是手指關節處,也潰爛流着濃水。監子裡沒有治凍瘡的藥物,唯有依靠生理的機能讓它自然痊癒。要命的是,長了凍瘡的手,在被子裡捂熱後就發癢,只好放在被子外面涼着。於是,它不但沒有痊癒的跡象,反而更加加劇了惡化,瘍爛面積越來越大。
正月十六,才過了元宵,嚴偉便被提了出去。在收審室辦手續、提審嚴偉的是兩個女人,都穿着便服,一個三十左右,一個二十多歲,嚴偉被她們帶進了預審室。
將嚴偉送到裡間的水泥墩上坐下後,她們關上了相隔的鐵門。年紀大的開了口:“我倆是秀湖縣檢察院起訴股的。我叫尹秀珍,她叫崔君。現在依法對你進行提審。”
嚴偉想起在監子裡說的,提審是個要煙抽的好機會,便按照他們說的試探着說:“先給支菸抽。”
尹秀珍說:“我倆都不抽菸,哪來的煙?”
嚴偉便不作聲,往牆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尹秀珍到看守所辦了不少的案子,對在押人員要煙已司空見慣,所以也不奇怪,便回頭對崔君說:“你去看能否要兩根菸來。”
崔君走了出去,幾分鐘後回來時搖了搖頭說:“沒碰到熟人。”
嚴偉心想:好不容易提審,卻碰到兩個不抽菸的女人,看來今天就沒有那麼好的機會了。還是不要鬧得太僵,不然對自己不利。便睜開眼說:“找不到就算了,你們問吧!”
尹秀珍說:“我們也知道監子裡沒有煙抽,但我們真的沒有專門買菸,你能通情達理我們很高興,也不逛你老婆在爲你到處跑。”
嚴偉問:“她到過檢察院?”
尹秀珍說:“隔三岔五就來。好了,我們正式開始,你要好好配合。”
“姓名?”於是由尹秀珍發問,崔君作記錄,開始了訊問。問的情節同在交警隊和預審股時的大同小異,在問到事故發生的過程時,尹秀珍特別仔細地問到了怎麼樣會車,嚴偉採取怎樣的措施,車子又是怎麼樣的橫滑。又仔細問到了事故發生後,離沒離開現場,怎麼樣報的案,讓崔君一一記錄在案,然後讓嚴偉看了訊問筆錄,在上面簽了字,蓋上了指模。
“嚴偉”尹秀珍說:“你交通肇事一案,現已移送我股,決定對你進行起訴。由我同崔君出庭公訴,對我們倆人擔任公訴人,你要是認爲我倆中有人同案件有牽連,可能會對你的判決有失公正的影響,你可以提出迴避申請。”
嚴偉回答:“沒有。”
尹秀珍說:“那好。近期內我們將向秀湖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到時,將會給你送達起訴書副本。”
嚴偉說:“尹檢,請允許我問一下,你看我的案子會判幾年?”
尹秀珍邊收拾案卷邊回答:“三至七年吧!”
嚴偉不解:“我看了刑法書,第一百三十三條規定,交通肇事是判三年以下的,只有情節特別嚴重、惡劣和肇事後逃逸的,纔是三至七年。我沒有逃逸,出事後又沒有離開現場並讓人打電話報了案,應該算自首吧!情節上不會是特別惡劣吧?怎麼會是三至七年呢?”
尹秀珍道:“你到的只是條文的規定,這裡面還有司法解釋的。你看看《刑法釋義》就明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在嚴偉起身的時候,尹秀珍出去了一下,在嚴偉從裡間出來的時候,尹秀珍競神奇地遞給了他兩支菸,看來是她剛出去問人要的。尹秀珍說:“嚴偉,給,你今天沒有爲難我們。”
嚴偉接過後,迅速在身上藏好,在檢察官將他交給值班所長時沒有被搜出來,所長將他送回了監房。
“老嚴,出去幹嘛?”伍連志問。
“上檢。”嚴偉回答。
“抽菸沒?”伍連志又問。
“碰到兩個女的上檢。”嚴偉道:“還好,臨走時,她找人要了兩支菸。”
對於這次上檢,嚴偉異常的平靜,未起半點的波動。心象已經死,已經麻木,也許是不再抱任何希望,早已知道這是必然的,只好聽由命運的安排......
這天的晚飯後,伍連志站在監門前同十一監的一個人喊話聊天。這次,他非常地不走運,被劉所長當場抓住。整治了他兩個小時之後,令他在以後一見到劉所長就躲。
那次,他聊得正起勁,值班的劉所長在監門前站了一、兩分鐘他也沒發覺。劉所長就站在那冷令地看着他喊話,也不吭聲,任憑他去喊。等伍連志發覺到劉所長想躲時,被劉所長叫住了。 “怎麼不喊了?喊得蠻起勁的嘛!你喜歡站在監門口是吧?那就站在這裡別動。好好地站,好好地喊。”
劉所長說守話就走了,伍連志站在監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所措。他不知被劉所長抓住要如何進行處罰?正忐忑不安時,劉所長走了回來,命令道:“把兩隻手從門框中介出來。”
伍連志不敢違抗,只好將雙手從門框中伸出去,等着劉所長抽打他的雙掌。
劉所長卻並沒有鞭子抽他的手,而指點着:“不是這,高點,再高點,對,就這兒。”
伍連志只好按要求從齊眉高的鐵門的扁鐵和豎的鋼柱組成的,能伸出手的兩個門框中,岔口出兩隻手。劉所長掏出一付手銬,在門外將他的雙手給銬住了。道:“你在這慢慢地站着,接着喊吧!”說完就走了。
伍連志哪裡還敢再喊,他的一艱難曲折手腕成半吊地銬在門框上後,下面的扁鐵正好頂住雙腕,被磨得生疼,只好努力地頂起腳尖,使身體增加高度來減輕他雙腕的拉力。時間久了,頂起的腳尖又受不了。最要命的是,外面冷得要命,被銬着的雙手裸露在外面,凍得象兩隻紅色的螃蟹。那種冷,那種痛令伍連志很快就抵受不住了。咧着嘴,眼中都流出淚來。許軍華、嚴偉看着他那副樣子都不由覺得好笑。伍連志受到了比挨鞭子還難受的懲罰,已經受不住了,在劉所長又過來時,連忙討繞、求情,一再保證下次再不敢了。劉所長不以爲動。調侃道:“怎麼才四十分鐘就不行了?不要急,我八點下班,還有一個小時。等我下班時就會給你打開,慢慢等吧。不嚐嚐辣椒湯,不知道它的味道,不能加深記憶。”
伍連志一連幾次地求饒,劉所長理也不理,還時常在監子外走來走去。真的等到快下班時,纔給他解開手銬。劉所長警告道:“看你還敢不敢在監子裡喊話?你這傢伙,不整不曉得‘怕’字怎麼寫!”
伍連志被放下來時,手腕腫得老高,手腕下都磨出了血,手背被凍成了烏紫色。他哼哼着,用手掌相互摩擦了半天,痛得哼了半天。這一次恐怕令他一輩子都難以忘記了。
這天偏偏又是班主任值班的上半夜晚班,看着他那副樣子,還訓了他一通,連連譏諷他:“活該,該嘗辣椒湯。”
夜裡快十一點的時候,班主任郭所長同顏所長同時進了監,送進來一個四十六、七歲的人。班主任親自指令了伍連志旁邊的鋪位,讓新來的人睡在那兒,並安排人給他鋪好了被子,對嚴偉交待:“這是孔書林,是縣委機關的領導,檢察院送來的。你們對他照顧好,不要安排他搞衛生,明天讓他請你們的客。”
嚴偉從班主任的話中,已經聽出來:此人是一個經濟犯,送到監子裡來是有油水的。對他要好好地籠絡住,不能對他開庭,不讓他搞衛生,讓他在上面一起吃。籠絡好了是一棵搖錢樹。對這樣的新兵,每個監子都是喜歡的。只要你有錢來,吃你的,喝你的,自然會對你好。嚴偉立即答應了。
班主任同顏所長鎖好監門出去後,嚴偉將孔書林叫到身邊友好地問:“老孔,縣委機關哪個部門的?犯的啥事?”
孔書林答:“我是縣委農業開發辦的主任,正科級。他們告我受賄,講在搞水利渠道整算修時工程外色中我受了賄,可他們又沒有啥證據。”
“農業開發辦,應該屬於縣政府吧?”
“是屬於縣委的。縣政府底下的是農業局。”
“農業開發辦同農業局應該是同一性質的嘛!怎麼縣委同政府各有各的一套班子?不講這些了。老孔,是哪裡人?”、
“我家是玉象的,但我早就到城裡來了。”
“我也是玉象的,咱倆是同鄉。玉象哪個村?”
“玉象和田村的。”
聽說是和田村的,嚴偉俞發有一種親近感。驚喜地說:“和田村的?我是白濱村的,咱倆是隔壁村的。讀高小的時候,我就是在和田村讀的。天天揹着書包過去,對那裡熟得很。你姓孔,應該是七隊的,是吧?這裡的副所長黃所長也是你們和田村的。他是二隊的,你認不認識?”
孔書林說:“你是說黃開斌?當然認識。我們一個村的,還是一起出去當的兵。這裡還有一個副所長,舒長林是我的同學。”
嚴偉說:“舒所長還是你的同學?那你在這裡的日子肯定好過。老孔,你在這裡,我會照顧你的。我姓嚴,叫嚴偉,在這裡掌監。沒有人敢欺負你,明天就同我們一起吃。你帶錢來沒有?”
“身上還有七百多塊錢,進來時被搜去了,說幫我上帳了。”孔書林答。
“上了帳不要緊,明天就幫你訂牙刷、口杯、毛巾、洗衣粉等,再訂兩份菜。我們難得有緣在這裡見面,再訂一隻雞,我們慶賀、慶賀。”嚴偉說。
“小......”孔書林本想喊嚴偉小嚴,但又覺得不妥,便改口問:“老嚴,你是犯的啥事?”
嚴偉說:“我開車撞死了人送來的。我以前也是正科級呢!不過沒有你們這樣實在、有權。今天你一定辛苦了,早點睡吧!”
第二天一上班,伍連志便讓周所長爲孔書林訂了一個牙刷、一個口杯、一條毛巾、十包衛生紙、一箱方便麪、五塊香皂、兩瓶洗髮水、一隻雞、兩份菜還有一隻塑料桶,一雙棉拖鞋,一下子就從孔書林的帳上用去了兩百多塊。大家對這個財神爺很客氣,不但沒開他的庭,早上泡麪時就給他泡了一包,並讓崽崽鬼爲他打飯,倒水,待候他,要努力地把他留住,要求底下人對他畢恭畢敬。
上班後不久,黃所長就到了十監門口來看孔書林,關心地問:“書林,你是怎麼搞的,會送到這裡來?”
孔書林慚愧地說:“他們講我在修渠道時,工程外包中受了賄,現在正在查。沒有什麼事的。”
黃所長問:“你被送到這裡來,家裡面知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東西讓家裡送來的?”
孔書林說:“你幫我打個電話給家裡就行了。講我沒有什麼事的,要他們不要着急,東西倒是暫時不需要。”
黃所長說:“你在這個監子不行,下午還是明天,我幫你調個監子,調到十六監去,那邊要好一些。”
黃所長才走不久,舒所長同徐老虎也過來了。舒所長說:“老同學,你怎麼也給栽了?昨天進來的吧!不過不要急,慢慢來,還是讓徐所長給你換個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