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舒的氣擰成一團,一下子將她衝醒了。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附近都是成片的出租商用房,極少的幾個led燈也是爲了給大廈命名,高舒的辦公室裡又黑又靜。
這夢做得又累奇怪,江一舟在自己的生活裡已經消失半個月了,好端端居然會夢見他,高舒分析了一下,簡單把這種夢境歸納爲陰影的掃尾期。
外側辦公室的燈已經滅了,嘉琪他們以爲高舒已經走了,所以也沒人來叫醒她。
高舒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牆上的掛鐘正好整點報時,她條件反射地擡眼,長的那根指向6的位置。
隨着類似學生時期開學第一天忘記定鬧鐘而遲到的焦慮,高舒終於想起跟陸伯陽還有約。
隨便抹了把臉,高舒趕緊拿起外套下了樓。
八點鐘的夜風有些涼,被這冷風一吹,高舒精神了不少。
她擡眼向前看去,果不其然,不遠處霓虹燈下停着的是陸伯陽的黑色奔馳。
陸伯陽卻是早就看見她下樓,早已等在車身一側,看着高舒走到身前,便提前爲她打開車。
高舒想到自己與陸伯陽見面好像就沒有幾次準時的,不好意思地道歉,“真是對不起,我又遲到了。”
陸伯陽坐定,渾不在意:“沒關係,剛好。”說着調轉車頭,口氣輕鬆又道:“想吃什麼?”
高壓工作之後高舒並不是很餓,她不知道陸伯陽等了多久,但後者一定比自己更餓,於是她讓後者決定。
陸伯陽也不堅持,想了想,輕聲建議道:“城東 有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紅酒都是的確不錯,你要是能喝酒,我們就去那?”
高舒雖不海量,但平時也會小酌一杯,聞言自然沒有意見。
餐廳在城東富人區,位置很好找。
高舒仔細欣賞門口的設計,暗贊現在的設計師真是越來越有格調。
她一邊欣慰於當下留給設計師的環境越來越好,一邊也暗自揣測,眼前這家店消費價格應該不菲。
陸伯陽怎麼可能讓高舒買單。
又是人情。
高舒覺得心裡那份欠陸伯陽的賬單,又厚了一分。
服務生態度出奇的好,還沒下車就趕來爲他們打開車門,兩人都微笑道謝,依次走進餐廳。
店內燈光幽暗,狹長的玄關盡頭別有洞天,稍稍拐了一步,下一眼就是方正寬闊的用餐區。
高消費羣體自然不希望泯然衆人,於是餐桌間設計得距離非常遠,看似四通八達,但實際每一個座位都是絕對私密的。
入耳的是輕柔舒緩的外文音樂,高舒大學時曾經選修過法語,聽出這股慵懶魅惑的嗓音正輕輕地唱:蝴蝶飛走,我的愛情來了。
氣氛浪漫又曖昧,高舒打從心裡泛起一絲尷尬。
陸伯陽倒是安之若素。
他翻開菜單,輕聲同服務生確認好菜品,又根據高舒的口味推薦了幾道招牌菜,高舒不發表意見,全部接受 。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沒來過,你來決定就好。”
陸伯陽是多年老饕,行雲流水地地指了那本精緻菜單的幾處,服務生躬身記下來。
最後陸伯陽大筆一揮,點了一瓶高舒生日年份的紅酒,見高舒面色越發古怪,於是笑着解釋,“你出生的那一年很好,雨水充沛,葡萄長勢很旺。”
高舒笑笑,沒有說話。
美食美酒的確讓人心醉,高舒本不覺得餓,但在品嚐過開胃湯之後,也是食慾大開。
菜品確實驚豔,高舒的中國胃也吃得暢快,紅酒香醇細膩,她不知不覺喝了不少。
高級的酒精也是酒精,酒過三巡,高舒白嫩的臉頰染了淡淡的粉,她忽然有些理解那些體力工作者爲何工作結束總要喝一杯一的確愜意。
身體的疲憊被卸下大半,高舒放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同陸伯陽閒話。
陸伯陽認識高舒許久,總覺他們之間一直有一層若有似無的隔膜。眼下的高舒不時輕笑,一雙黑黝黝的眸子像被秋水浸過,這秋水漲勢不停,一齊將陸伯陽的心也浸潤得溼潤起來。
心頭微漾,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也不是那麼難以打動。
他不禁看住眼前巧笑嫣兮的女子,認真試探:“舒舒,我們的關係,能不能再進一步?”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高舒有些蒙。
她也不明白陸伯陽的哪根神經被觸動,竟突然說出這句話。不過只是一瞬間的怔忡,高舒很快反應過來。
“我認爲我們現在的關係已經進了很多步了。”
高舒說得委婉又堅定,彷彿還想增加自己言語的說服力,她一雙眼睛坦蕩直視陸伯陽,後者沉默半晌,笑起來。
“真直接,不過我喜歡你的直接,雖然這對我有點殘酷。”
“不會,懸而未決才最殘酷。”
高舒不想說一些“還是好朋友”這類的話來敷衍。
她是一直將陸伯陽當做朋友的,只是不能仗着陸伯陽喜歡自己,就一廂情願地來決定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
接下來陸伯陽如何界定與自己的關係,應該由他自己說了算。
陸伯陽話一出口酒已經醒了七分,心裡有些後悔。他並不意外高舒的回答,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痛快。
分寸是成年人世界最基本的行事準則,陸伯陽心頭窒痛,但很快又梳理好情緒,壓下那句脫口而出的“爲什麼”,轉而不着痕跡地輕鬆地將話題帶走。
那股說不清的緊張感又回到高舒的身體,她重新調整好表情,微笑着聽陸伯陽說起最近的國際形勢,不時點頭附和。
這頓飯吃到這個地步,應該也是差不多了。
高舒心裡盤算着應該在那裡提起結束,彷彿聽到她的召喚,包裡傳來手機震動的嗡嗡聲,她向陸伯陽說抱歉,然後趕緊接起。
電話那頭是一個少女壓抑迅速的聲音, “喂,小姨,快來城東Live House接我!”
繞是背景嘈雜,高舒還是是馬上反應過來,是未未!
她趕緊出聲再問,只是話還未出口,唐未未便不由分說掛斷。
紅酒化作冷汗,一瞬間便浸溼高舒全身,緊張反而讓她的大腦立時冷靜下來。
未未不是沒有分寸的小孩,能打這個電話說明她遇到了解決不了麻煩。
Live House是青岡最大的夜店,當年畢業之初,高舒也同同事去過一次,只是後來她另起爐竈,就再沒去過那種場合。
陸伯陽見她急的不行,忙問需不需要幫忙,高舒本想讓陸伯陽陪自己去一趟,轉念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唐未未這幾年性格越發乖扈,像個鋸嘴葫蘆,輕易不肯將心事示人。現在還不知道她那邊發生了什麼,貿然帶生人過去,可能會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到時候她做出任何過激反應,後果要比現在更糟糕。
她想起大姐高仙前幾天給自己那的那通電話,心下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早些去找唐未未,不由越發地着急,轉頭對陸伯陽道:“不用,我自己處理的來。
陸伯陽也不繼續追問,只是詢問高舒要不要送她。
陸伯陽喝了酒,自然是開不了車的,高舒明白他應該是想找代駕送自己,但那太過麻煩,於是連忙拒絕,自己快步走到門口攔了輛出租車。
一路上高舒只恨車不會沒生翅膀,不斷催促司機再快一點。
帶着棒球帽的中年司機頗有些熱血,一路車子風馳電掣,高舒數着時間,原本半小時的路程,眼下十五分鐘便到了。
Live House門前醉酒男女千姿百態,高舒目不斜視,一路快步衝進大門。
燈光昏暗,彩色的鎂光燈沒有規律地交錯着,投射在浴池中瘋狂扭動男女的臉上,身上,高舒的眼睛受不了強光,但這裡的人彷彿已經習慣,各自沉浸在這震耳欲聾的音樂中,隨着節奏不自覺地搖晃着身體。
手機上有方纔唐未未發來的座位號碼,高舒藉着閃爍的燈光一個一個地勉強辨認,努力地在各個角落尋找唐未未的身影,終於在一個半月形沙發上看到了目標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