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舟一動不敢動。
高舒的髮絲被他的呼吸牽動,鼻尖的髮梢是不知名的幽香。
那香味像手,勾着他不由自主張開雙臂,終於將高舒虔誠地擁在懷中。
太久沒有聲息,燈滅了,樓道里又是一片漆黑。兩個人在黑暗中相擁,脣齒相接,溼熱的氣息交纏。
爲了親吻她,江一舟只能將懷裡的女人抵在門板上,高舒覺得氣悶,那種暈眩的感覺再度回到她的意識中。
一切都太快,逝去的氧氣讓高舒越來越混沌不清,只能由着這吻愈發綿長。
電梯叮的一聲,同時還有女人輕聲細語安撫孩子的聲音,有人回來了。
高舒嚇了一跳,轉身就逃。
欠開的門正好容進她瘦削的身體,高舒泥鰍一樣鑽進去,但江一舟卻沒放開她的手,也如影隨形地跟進來。
門應聲關上,兩個人的動作一氣呵成。
公寓的走廊是曲折的L型,鄰居女人牽着小孩說說笑笑地走過,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高舒鴕鳥一般地把頭使勁埋在江一舟的胸口,呼出的熱氣透過運動服外套,細細密密地鑽進他的心口。
聽着女人走遠,高舒想要擡起頭,卻聽見江一舟,低低地笑了起來。
“我進來了。”
那笑聲饜足得意,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獅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裡面盡是快活和生機,藉着窗外微弱的燈光,高舒看到那雙眼中同樣閃閃發亮的自己。
好像鬼迷心竅,她沒有躲開江一舟再次襲來的吻。
宿醉讓人頭痛欲裂,同樣疼痛的還有身下。
白色窗簾透出淡藍色的天光,隔着那細小的縫隙,還能看到不肯下落的月亮和北極星緊緊依偎的身影。
黎明之前最是安靜,周圍只有兩人綿密地呼吸聲。
兩個人。
高舒一驚,昨夜的種種立刻潑水似地涌入她的腦中。
完了,她想。
高舒披散着頭髮坐在牀頭,表情變幻莫測。
她看向江一舟,後者正輕輕擁着被子,乖巧柔軟,呼吸綿長。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拉出一片幽深的黑影。
高舒的心情就跟這黑影一樣晦澀複雜。
現在還不是最難熬的時間,她就這麼靜靜地看着江一舟,陷入沉重的思考。思考一會應該怎麼面對醒來的江一舟。
怕什麼來什麼,身側的震動驚醒了江一舟,他睜開迷濛地大眼睛,看見高舒跪坐在一旁。
他還沒有睡醒,睜眼的一瞬間目光迷濛,他定了定焦慮,待看清面前的人,立刻快速撇開眼神,眼瞼害羞地垂着。
應該也是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江一舟將臉埋進鬆軟的被子裡,只是眼神自己有腿,不時偷瞄高舒。
長髮遮住臉頰,高舒的神情教人看不真切。她知道江一舟醒了,認命地似感嘆,似陳述。
“我昨晚多喝了幾杯……”
酒遁?江一舟的心頭一窒,不由將頭擡起半分,投訴似地看向高舒。
但高舒的話還沒說完。
“但我沒醉。”她低頭,“所以才更惡劣。”
高舒檢討似地開口,聲音悽迷,也許是後悔,也許是煩躁,她扯了扯被子,隨手拿過睡衣,起身跳到地上。
絲綢睡衣將她身體包裹住,但遮擋不住那雙修長筆直的腿。
江一舟心中有鬼,頓覺臉紅心跳。他自欺欺人地緊閉雙眼,聽到高舒的聲音再度傳來。
“……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對不起。”
對不起就是態度,更是拒絕。江一舟想聽的不是這個。
高舒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江一舟忍下心頭酸澀,用枕頭蹭了蹭臉,小聲試探:“那你以後能不能多犯幾次這樣的錯誤?”
說着也不顧高舒愣在原地,一鼓作氣起身,衝過去小心抱住她,無賴道:“我們已經……這樣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他的語氣認真又肅穆,手指微微顫抖。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知道他在故作輕鬆。
天色未大亮,路燈還沒熄,江一舟一瞬不瞬地看着高舒,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真摯的期待真的讓人心軟,高舒扭過頭不去看那道渴求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拒絕:“不行。”
溫柔而決絕。
失望溢於言表,但區區如此擊不退江一舟的執着,他不肯退縮。
“我知道你的顧慮。”他陳述式地說:“你大我好幾歲,你覺得我還是個孩子,覺得我們差距太大,覺得我們不會有結果,還有……你也沒有那麼喜歡我。”
他說完最後一句,扭過頭去,側影都是落寞,高舒甚至都差點以爲他要哭了。
短暫的沉默,男孩再度重申。
“我爸說,人不能在不恰當的時候強求結果,所以先不說那些沒用的保證。你的顧慮是正常的,我暫時也改變不了一些客觀存在的問題。”
這思想覺悟讓高舒有些意外,但江一舟還沒講完。
“我只有一個請求……”
高舒示意自己在聽。
“你可以暫時不接受我,但是,請不要把我當成孩子……就把我當成一個喜歡你的普通男人,好不好?”
男孩宣誓一般地訴說着自己的心意,年輕的身體將她抱的更緊,像是執拗的挽留。高舒的心更軟了,她說不出更多拒絕的話,只能輕聲答應他。
“好,我盡力。”
十九歲和二十七歲是不能讓人忽略的現實差距。
高舒心中一團亂麻,忍不住輕聲道:“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人生之路剛剛開始,不要在眼下這一次意外上太過沉淪。”
江一舟不服氣,但也不辯解,只是靜靜擁着高舒,他太過迷戀這種感覺,心底希望時間再慢一點。
高大的男孩將高舒完全攬在自己的懷中,結實的胸膛貼着高舒的背,形成契合的弧,舒適妥帖。
高舒拒絕不了,暗恨自己現在怎麼如此沒有原則,只能尷尬地轉移話題。
“你昨天到底來幹嘛?”
這話卻提醒了江一舟,他終於想起自己來的主要目的。
他快速地套了外套,又將高舒用長外套包好,自然地牽起她的小指,神秘道:
“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
高舒也由着他,直到被引到樓下單元門口。
天邊微微發亮,那輛黑色牧馬人就停在不遠處。
兩人在車後站定,江一舟一手牽着高舒,一手拉開汽車後備箱,車門緩緩升起,然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耀眼的紅色。
整整一車廂的紅玫瑰。
那些玫瑰一層疊着一層,花朵貼着花朵,密密實實,嬌豔欲滴,一夜過去,絲毫沒有折損,被這暗淡的天光一映,彷彿有千言萬語。
高舒的大腦被這紅色包裹住,說不出話。
江一舟笑的圓滿。
“答應了要送你的玫瑰。”
是啊,第一次見面時就說過,只是那時高舒沒有當真。
四下皆靜,只餘心跳和呼吸。
高舒嘆了口氣,似無奈,似嘆息,她迷茫之中不忘道謝:“謝謝啊……”
高舒好不容易將江一舟送走,潦草吃了一片面包,開車來到程前家裡。
程前還沒起牀,頂着雞窩頭,看着來勢洶洶的高舒,不明所以地瑟瑟發抖。
他弱弱地問:“咋一大早火氣這麼大……”
高舒單刀直入:“你爲什麼把我的住址給江一舟?”說完看着程前仍然迷濛的眼神,補充道:“就是報道那天那個男孩,你們系的。”
一聽是這事,程前放鬆不少,他不在意道:“你也見識過他的韌性,我能受得住?人家態度又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一個輔導員,打不得罵不得,只能讓他直接去找你,他在你這碰了釘子,自然知道世事艱辛,不敢再造次。”
這話說得高舒有些心虛,心說自己釘子沒叫他碰,倒是自己先沒了分寸。她理上矮了三分,氣勢就也沒了,只能悶在那裡,一聲不吭。
程前見到高舒這個樣子,又緊張起來,他摸不準高舒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今天這樣一副小媳婦受氣的樣子,頓時好奇心大發,追問道:“姑奶奶,你這是怎麼了……還是他把你怎麼了?”
後一句說得抑揚頓挫,高舒心都跟着一抖,努力忍住掐死程前的衝動,沉聲道:“沒怎麼。”
一看就是怎麼了的樣子,又非說沒怎麼,如此糾結忸怩,可不是高舒的作風,程前突然福至心靈,顫巍巍地伸出手指,驚道:“你們不會是,那個啥了吧?”
高舒快哭了。
那就是真的了。
程前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也跟着揪心,但他實在太過好奇,忍不住又問:“這個小子……有兩下子,他強迫你?”
說完又覺得不可能,若當真如此,以高舒的性格,今天自己就應該在醫院或者是警察局探望她了。
昨夜一幕幕又襲上心頭,高舒也不推脫,直白道:“沒有強迫,什麼都沒有,是我自願的。”
說着將昨夜的事,去掉細節,大概給程前講了一遍。
程前倒吸一口涼氣。
怪不得高舒今天一大早就殺了過來,這事確實重大。
“對不住啊舒舒,我也沒想過你昨天會喝那麼多,這件事,我也沒想到……”
高舒鬱結許久,此時也想通了,這事怪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原則性不強,定力不夠。她現在只有一個煩惱。
“我該怎麼面對他呢?總不能真的跟他談戀愛吧?”
“那有什麼不能的?”程前奇怪,“現在什麼年代了?姐弟戀遍地都是,你看人家蕭亞軒?差個十幾歲都如履平地。”
那能一樣麼?高舒搖頭,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程前安慰失魂落魄的高舒。
“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對哪個異性有興趣,說句不怕捱揍的話,我還懷疑過你……喜歡同性來着,現在這樣我倒覺得挺好,給大家一個機會,也許生活會不一樣呢?”
程前向來有一種出離現實的樂觀。高舒嘆口氣,突覺自己最近嘆氣的次數簡直成次方數增加,便又嘆了口氣。
不一樣的生活,也同樣意味着數不盡的麻煩,驚喜和驚嚇總是成對出現的。高舒不喜歡生活被打亂。
她也不與程前解釋太多,只是告訴他如果以後江一舟再來問他關於自己的事,一定守口如瓶就好。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高舒暗下決心,一定要採取一些措施快速斬斷這段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