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上面?”老吳才走不久,戚路似乎聽見房頂上有人走動的聲音。
“看來你是下定決心要顯出原形了嗎?”這女聲煞是嬌柔,可戚路聽出話語中夾雜着幾許嘲諷。他努力尋找聲音的來源,卻一無所獲。只有一陣“悉悉”的細微聲自近而遠地消失,彷彿說話的人已悄然離去。
“他媽的,我又活見鬼了嗎?”戚路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他趕緊鎖好房門,乘車去陳繼先看病的醫院。
還沒到陳繼先的病房,戚路遠遠地看到病房內透出一道詭異的紅光,像是房間裡着了火,戚路的鼻子同時也聞到股妖氣從房內向外急速地擴散。這妖氣非常熟悉,似乎自己曾在什麼地方嗅到過。戚路不由心裡一緊,快步向着病房走去。隨着他離病房越來越近,紅光越來越弱,等他來到房門前,紅光亦消失不見。
這是間雙人病房,丁曉嵐坐在空牀前正在陪躺在另一張牀上的陳繼先聊天。
“陳師傅,你沒事吧?”戚路看房內無任何異樣就把禮物遞給丁曉嵐,上前詢問陳繼先的病情。
“不妨事,只是些皮外傷,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陳繼先心懷歉意地說:“小戚,讓你喝下安眠藥真是對不住你。”
戚路笑說:“沒關係,我也知道陳師傅也是爲我好。”
丁曉嵐遞上一杯熱水,戚路接過後開玩笑說:“這回不會又是安眠藥吧?”
陳繼先忙說:“曉嵐,還不快向小戚道歉!”
丁曉嵐輕哼一聲,丟給戚路一個白眼不理睬他,轉身去給舅舅衝杯牛奶。
“這孩子啊,從小父母離世的早,都是給我寵壞呢。”陳繼先話中仍有歉意。
“沒事,沒事。”戚路大大咧咧地坐在牀邊陪陳繼先聊天。交談中,他眼光的餘角不經意間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
燈光下,丁曉嵐的影子和身體不成比例的鋪在地上,在她影子的胸前部位,隱約有什麼活物在不停地蠕動。戚路驚地站起身來,杯中的水差點潑到地上。
“舅舅,牛奶泡好了,快趁熱喝了吧。”就在戚路驚詫之際,丁曉嵐已來到牀前。
戚路再看她的影子,並無任何異常。他的鼻子又是一動,門外曾聞到的那股濃郁的妖氣早已無影無痕,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嗎?
“小戚,你怎麼了?”陳繼先終於感覺到戚路神情不對。
“沒什麼,也許是幾天都沒休息,臉色不太好。”戚路忙掩飾自己的心情,他怕說出實情,丁曉嵐會跟他糾纏個沒完。
戚路靜下心來開始問起昨晚陳繼先捉妖的經過。
具體的細節陳繼先也是記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昨晚開壇作法準備燒符讓妖怪顯形的時候,停屍房裡的燈光突然熄滅了,平地颳起一陣大風,當時只覺眼前有個黑影一閃,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丁曉嵐接着話說:“黑暗裡我也沒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好像看到舅舅身上罩着一股黑氣。後來燈光又亮了,舅舅就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
戚路忙問:“那你看到冰櫃裡的屍體怎麼跑出來,體內的心臟等器官如何不見的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當時人都嚇傻了,擔心舅舅的安危,對其他的事情都沒留意。”
陳繼先雖有除妖之心卻無甚深法力,反被妖怪所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從表面上來看,妖怪襲擊他的手段和那個瘦老頭喜歡裝神弄鬼的把戲很相像,可是戚路心裡又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那就是無論是陳繼先和丁曉嵐的口述,還是自己在停屍房的細緻觀察,都沒有發現火元素的痕跡,那可是瘦老頭的獨門法術啊。
突然間,戚路有了一個大膽的衝動,於是他對陳繼先說:“陳師傅,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想今天晚上在醫院裡照顧你,讓小丁回去休息......”
“那怎麼行!”戚路的話還沒有說完,丁曉嵐面上就有點掛不住了,她的手在不安地撫弄着發稍。
雖然陳繼先和戚路有數面之緣,但他畢竟是個外人,自然不好意思讓他陪自己熬夜。
戚路當然猜到他們會拒絕,就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話:“道長,你只知農曆三月初九雖不宜畫符,但卻不知這個日子同樣不利於降妖捉鬼。”
一聽到戚路這話,陳繼先愣住了,他驚訝地看着戚路,彷彿自己和他是初相識一般。
戚路又不經意地說:“其實我只是想今晚和道長討論道術,還希望您能答應。”
這次陳繼先毫不猶豫地答應,丁曉嵐雖然心裡一百個不情願,還是被陳繼先勸回家休息。
丁曉嵐走後,陳繼先示意戚路把門掩上,然後神色鄭重地問他:“三月初九不畫符是我們正一派獨有的道術修煉規矩,你是怎麼知道的?”
戚路微笑不答,只是請陳繼先先喝完丁曉嵐泡好的那杯牛奶。
當今國內道教流派衆多,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分別是正一、全真、太平和黃老這四個門派。其中太平一派原爲東漢末年的張角所創,此派擅長以符咒治病祛鬼。後來張角三兄弟被官府鎮壓後,太平教就一蹶不振,逐漸衰微;黃老派是道教中最久遠的宗派,也是現今所有流派基本思想的創建者,只可惜它那主張以無爲本的玄學思想讓初學者難以理解,所以後世習此法者日漸稀少。
正一和全真是現在道教中最大的兩個派系,特別是正一派,自東漢時期顯佑真君張道陵創立以來,由於派中道士擅使五雷正法,在驅使鬼神、治病禳災時無往而不利,因此在百姓中頗有人緣。
正一派又善於吸收道教其他宗派的長處,在近兩千年的發展中逐漸佔據了道教中的統領地位,包括現在爲世人熟知的茅山、靈寶都是屬於正一派中的分支。
陳繼先就出自茅山派,別看他只是個居家道士,但年輕時曾親上茅山拜掌門空靈子爲師帶發苦修了五年,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今天他乍聽到戚路提到本派的規矩,雖然那不算什麼教中禁忌,但普通人中知道的也不多。
看着戚路滿臉的笑容,陳繼先暗想道:他和我相識不過數天,就能通過我捉妖的手段認出我的法術出自茅山,且對本派的規矩知曉甚廣,看來他絕不會是個爲了生計來殯儀館打工的懵懂青年,說不定是爲其它目的而來。
陳繼先又回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握手時,就發現他骨格異於常人,想到這一點,陳繼先越發覺得戚路不像個普通人,於是他喝完牛奶後問他:“不知小戚你想和聊那方面的道術?”
“道教法術博大精深,流派衆多,但我竊以爲萬變不離其宗,行法時皆以符、咒、訣、步四大手段相輔相成,從而達到斬妖除魔之目的。我曾聽朋友說,除妖者所施法術都是以心中持想的鬼神世界爲前提,從而在臨陣對敵時立於不敗之地。陳道長,不知這點我說的可對?”
戚路此話恰好說出了法術運用的玄機,那就是道教中最普遍、最具特色的思維方法“存想”。若在存想中更進一步,專精於一點,則上升爲更高的境界稱作精思。在道教徒的修煉、法術、齋醮科儀中, "存想"是必不可少的環節,它是決定法術勝負的關鍵。
聽到戚路能說出此番道理,陳繼先大爲驚訝,正想詢問究竟,卻又聽他話鋒一轉接着說:“假如某位除妖師在施法過程中,符籙與咒語並未用錯,但是存想對象卻是錯誤的,那麼符籙與咒語還會有靈驗嗎?”
“恐怕要大打折扣。”陳繼先如實回答。
“道長你捉妖失敗,恰恰是犯了這個錯誤。”
陳繼先驚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爲殯儀館裡的那個妖怪布的風水局不是四相鬼魘局,而是混元陰煞局。這種陰狠毒辣的兇局殭屍根本無法駕馭,只會被它反噬後屍骨無存。”
“混元陰煞局?”陳繼先大驚失色,眼中似有不信之色。這也怪不得他,混元陰煞局早已失傳千年,不要說他不曾知曉,就是連他的師父都沒有聽說過。
“道長也不必自責,夜間看風水本是大忌,難免會出現偏差。”戚路不想讓陳繼先臉上過於難堪,他又輕聲說道:“晚上光線不明,你很難看清潛伏的煞和死角暗影,同時深夜空氣的流向也與白天不同,導致墓地的氣色變動亦不能瞭如指掌。如果換作白天,我想陳道長肯定會識破妖邪的伎倆。”
戚路的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陳繼先終於明白他不是一個普通打工者。
黯然半晌,陳繼先不無傷感地說:“慚愧,是陳某學藝不精,自討恥辱。請問小戚你師承何派?”
“道長言重了,其實我只是學了點皮毛,剛纔說的那些話都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剛纔還神情嚴肅的戚路轉眼就恢復了嘻嘻哈哈的樣子。
陳繼先忙問:“不知是哪位高人指點,能否介紹與我認識?”
“道長明天出院,如果身體無恙的話,明晚可來殯儀館我的宿舍,自然就能與他相見。”
“殯儀館,明天晚上?”陳繼先眼睛一亮,“難道你的朋友明晚要除妖?”
戚路只是意味深長地微笑着,扶他躺在牀上,又幫陳繼先蓋好被絮。
“喂,小戚,到底怎麼回事?不要賣關子,趕快告訴我吧。”
戚路再度朝他露出微笑,然後說道:“是的,既然道長失手,我就勉爲其難硬着頭皮上啦!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道長你要好好休息,明晚纔有精神一同捉妖。”
陳繼先躺在潔白的牀單上,額間的一根白髮悄然從眼前劃過,他看着坐在邊上玩手機的戚路,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