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六界交界的縫隙,禹城,繁華喧鬧而又安寧寂靜的城市。
說它繁華喧鬧自是指集市之時,各個國家,以至於其它幾界的遊商前來趕集,說它安寧寂靜,指的當是此時,烈日當空正午之時。
禹城寧岸巷,有一家小小的鋪子,門臉不大,在這小巷中很不起眼,檀木的牌匾有些老舊,上面工整的篆刻着兩個字,玉緣!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家玉器店。
現任的店主是個據說帶病在身的病弱男子,爲何這麼說呢?因爲此時此刻他正坐靠在窗邊看着街上不畏烈日結伴而行的少年男女們。
季璉歪着頭看着街上嬉鬧的行人,他那雙銀灰色的狹長鳳眼中沉澱着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本就蒼白的不正常的臉色,在陽光下越發顯得不正常的白,淺色的脣緊抿着,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放在窗臺上的左手,指節分明,指甲修剪乾淨,是一雙很漂亮的手,此刻它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窗臺上無聲敲動着。
城中的大街上偶爾會有行人走過,三三兩兩或一羣一夥。
下個月禹城要開四年一度的“傾城大會”,因此這半年來,禹城每一日都有人進城,男女老少皆有。
“傾城大會”其實和所謂江湖上的武林大會頗有幾分相似,只是他比試的並不只是武力,還有容貌和才藝。
傾城大會是六界的大日子,不分種族,不分性別,只要你夠美麗,夠實力,都可以站上那個比試臺,成爲一夜成名的六界名人。
這段日子,禹城的商業迅速發展,算是幾年來最大的一次商機,當然也有依舊伶仃的商品。
比如,玉緣。
玉緣的經營一直都是一種很詭異的無人招呼的狀態,基本上因爲門面的裝潢就很少有人進來,就算有人進來了,一般看不到夥計或者掌櫃招呼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曾經有些人看不下去和季璉說道過這種情況。
他只是,淡淡一笑,並不在意。
別人見他是這種態度,也就不在多管閒事,久而久之,這邊人更加的少。
玉緣。有緣得之。
緣分這種東西,該你躲不掉,不該得不到。
踏進門,並不代表有緣分,自然無需招呼。
日暮西陲,送走了最後一縷夕陽,墨藍色的夜佔領了整片天空,星星三顆兩顆的亮了起來,閃閃爍爍好似天上的人打着燈籠走過,一如這人間夜市上三三兩兩來來往往的人羣。
季璉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用這樣的姿態坐在這個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來來回回,晝夜復始多少次,他只知道今夜自己又坐在這裡等。
是的等,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等的是誰,等來的又會是什麼。
叮噹——掛在店門口的白玉鈴鐺發出一聲脆響,季璉眼皮微擡,緊接着店中就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眉心微微皺起,輕咳嗽一聲,季璉站起身向樓下走去。
“這是什麼破地方,沒人做生意嗎?本公子可就拿了啊。”慵懶的男聲,帶着七分輕佻,三分勾魂,在店中響起。
“呵……”樓梯上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站在店中的男子擡頭看了過去,只見樓梯間一人緩緩而下。
一身黑色廣袖長袍,用的是上等的絲綢,上面繡着大片大片翩然若飛的蝴蝶,繡線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黑色的長袍上繡着黑色的蝴蝶,卻偏偏讓人看得很清楚。他的手中有一把紫玉爲主,上面毫不見一絲圖紋的黑色扇子。扇墜是一隻黑如墨的蝴蝶,明明那隻蝴蝶的翅膀是收攏的,可是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彷彿翩然若飛。男子臉色帶着病態的蒼白,秀麗的容貌越發顯得柔弱,此刻他向下看來,脣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人心虛萬分。
他走的一點都不快,就算看到樓下的店鋪有一排櫃子已經摔倒在地,東西落在地上亂七八糟,他也連眉毛都沒有擡一下,彷彿這一切都是別人的東西,和他沒有半分關係。
直到他走到樓下那人的身邊,停下腳步,這才施施然的說道:“不知這位公子這是何意。”
他的聲音就向他這個人,帶着一種讓人心靜的淡然。
樓下的男人見他看到自己連一絲驚豔都沒有,還用如此平淡的話說出來,頓時揚起一抹淺笑,即便如此依舊勾魂奪魄。
季璉並不是沒有看到這個男人,他真的很美。
一身暗紅色的長袍,沉沉的暗紅,有一種血的味道,像是冥界彼岸花的顏色,沉澱了世間的所有。他有一張勝過世間很多女子的絕美容貌,卻因爲眉宇間凌厲的傲氣讓人不會真的以爲他是女子。在他下樓的過程中就看到他的脣角帶着懶懶的笑,眼角微擡,雙手背在身後毫不掩飾的看着他一步步走來。
而此刻,在他們雙目對視的一瞬間,那雙眼中的神色全部斂盡,只剩下淡淡的媚意和懶散,如一隻緩緩綻放的罌粟花,邪惡而美麗。
“掌櫃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男子並沒有回答季璉的話,而是用一種感嘆的表情看着季璉的眼睛。
見過那麼多的顏色,卻完全沒有眼前這個銀灰色來的好看。
“公子過獎,即便如此,公子也該解釋爲何會把鄙人的店弄成這個樣子。”季璉淡笑着,扇子指向哪一地的狼藉,語氣平淡的倒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樣子。
“別公子公子的叫我,有我這麼好看的公子嗎?我叫孟青衣。”孟青衣一臉正經的說着自戀到極致的話,自在的不見半點尷尬之色。“我只是想取這塊玉,只是它放的位置實在是不好,這裡又沒有人招呼,我只能自己拿,結果就這樣了……”說罷他無奈攤手,一個隨意的動作都可以讓他做出十二分的風情。
“那到是鄙人的錯沒有放對地方。”
“掌櫃你這麼覺得我也沒什麼好說。”
季璉:“……”
你還想說什麼!
季璉也算是遇到過不少客人,不過臉皮如此之厚,還如此坦然的倒也就此一位。
“這塊玉怎麼買,我要了。”孟青衣攤開手心,一塊血玉,如他沉澱如血的衣。光潔而圓潤的扁圓形血玉,沒有任何雕刻圖形,整塊玉都是深沉的血紅,中間夾雜着一條亮紅色的細線,長長的從這頭到那頭,彼此之間緊緊相接。
猶如,紅線的兩端,彼此相交,起點亦是終點。
季璉記得這塊玉自己確實放的很隱蔽,沒想到還是被這人拿到。
“不用錢。”季璉收回目光。
“白送?”孟青衣驚奇的看着他,嘖嘖的感嘆道:“難怪這裡會變成這樣……”這種做買賣的還真是稀奇,落魄了到是不奇怪。
“送自然不可能。”季璉淡淡一笑,呼啦一聲打開自己的扇子,說道:“你需要拿一件最寶貴的東西和我交換。”
“我只是要你一塊玉,你不會就想要我的命吧。”孟青衣柔媚一笑,表情倒是一派輕鬆。
“如果你想給,我也不介意收下。”季璉搖扇輕笑,他是真不介意。
孟青衣:“……奸商!”
季璉:“好說好說。”
孟青衣:“本公子以爲自己臉皮已經夠厚,沒想到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季璉:“過獎過獎。”
孟青衣:“……”
果斷被打敗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油鹽不進的男人。
“公子做好決定了嗎,留下東西這塊玉就是你的,若不然,你只能自己離開。”季璉也不催,他只是悠然的坐在店中的梨花木椅子上看着他。
“算了,這個給你。”孟青衣實在是喜歡這塊玉佩,當時一進店裡就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在召喚他,纔會在翻找的時候把人家的東西打破,現在怎麼可能放棄。
青衣從懷中拿出一個繡工良好的荷包,從裡面倒出來一個灰不溜丟的小石頭,不但顏色不好看,連表面都是坑坑巴巴一點都不平滑,這樣的石頭連河裡的鵝卵石都不如。
他把那塊小石頭放到季璉的手中,說道:“這個小石頭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珍貴的,不過這是我從小就呆在身邊的,聽說是家族中世代相傳的好東西,算是我一直以來最寶貴的東西,不知道可不可以。”
孟青衣對這個小石頭並沒有賦予太大的希望,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不過這個東西在別人的眼中一怕連一個銅板都不值吧。
季璉卻小心的把它收到自己的懷中,輕笑着搖扇說道:“多謝公子惠顧。”
一句話,生意已經成交,而這樣的結果,讓孟青衣呆了一呆,沒想到還真的成。
他突然很好奇,這個掌櫃的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也許這個東西真是隻是一塊平凡的小石頭,他也就這樣真的把它收了?
只是不等他問些什麼,季璉已經輕輕咳嗽幾聲,緩緩的走上了樓。
看着那抹消失在樓梯間的背影,孟青衣低頭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店鋪,最終還是心虛的離開了這裡。
來到門外擡頭看向那個簡單的招牌。
玉緣。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掌櫃,奇怪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