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很多看來,這甚至是樓赤焰更加不合適。畢竟從繼承大統的角度而言,離國的是皇子,而曜國的卻是皇女。雖然兩國都是自古有訓‘立長不立幼,擇賢不避序’,然而自古以來,真正打破長幼秩序的時侯可謂是屈指可數的。並且,即使是能夠打破長幼秩序,但凡每次如此,則必是一場骨肉相殘的悲劇。故而,歷代君王對此都是謹慎又謹慎的!
更何況,就算是兩國協議,作爲交換人質,也從不曾聽聞有派長子去的。尤其還是在完全沒有其他子嗣保證的情況下,派出還在襁褓中的長子。就更不說出現現在這種特殊的長子乃是聯姻國公主所誕的情況了。
也正是如此的沒有先例,面對着樓赤焰如此荒唐的決策,整個離國上下除了震驚,就只能面面相覷。
打從樓赤焰登基以來,便以一系列雷厲風行的手段徹底改變了離國朝堂沿襲了幾百年的古老格局。如今的朝堂之上,年輕一輩都是樓赤焰一手提拔而起,對於他的決斷並不會出現大片的異議。而老去的一輩,大多都被樓赤焰打擊鎮壓過,更是不敢再做那出頭的傻鳥。
一時間,離國上下的狀態,竟是無聲的默許。
而對於君若雪,儘管已經有不少大臣私下裡進諫過,祈求這位寵極一時的華貴妃娘娘能夠以一位母親的名義,站在一個寵妃的位置,好歹爭取一下去說服他們的君王改變主意。
然而,誰也想不到,在這位不僅是離國的貴妃,更是曜國的公主的君千墨心裡,藏着的那個不爲人知的秘密。
即使是註定自己再不能擁有的東西,卻希望能有着那麼絲毫永遠斬不斷的聯繫。就算這一切不是通過自己,如果能是與自己有關係的人和事,至少也足以有那麼點值得永遠眷念的歡喜。
誰能想到,在君若雪的心裡,非但沒有反對,反是壓抑着的無法言喻的欣喜。只爲了,與那個她心心念唸的人更多一分靠近。就算這是個與他無關的孩子,但至少他的身體裡,淌着的一半血液屬於自己,那也就是,一半再一半與他相同的血緣關係。如果此生此世,再也無緣見到那個日日夜夜思念的身影,那麼至少,但願他在看到這個流淌着自己骨血的孩子時可以偶爾憐惜地回憶起自己。
這,纔是君若雪真正的心思。對於君千墨的思念,竟是遠遠超越了一個母親對於孩子的疼惜。
或許可悲,或許無情……
然而,那些之前所有的信仰,那些一味奉獻的付出,不都是爲了這樣一份不可告人的情意嗎?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本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不是?
只是,對於才許下承諾決不讓這個只屬於父母的孩子捲入皇室爭端的君千墨此刻的心情,又豈是默默擔起了皇室公主的命運與職責的君若雪所能瞭解的?
聽聞這一消息的鳳煊又哪裡能夠答應這麼荒唐的提議?
一想起中秋那日,御花園裡樓赤焰的威脅,她就感到不寒而慄。然而,偏偏此事,卻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告訴君千墨的。即便是想要誠實,又怎麼可以去解釋那些關於借身附體,甚至是前世今生的過去?
緊緊抱着懷裡的小煊墨,望着君千墨焦頭爛額的表情,鳳煊只能淚眼汪汪的委屈道:“我不同意……”
“朕知道……朕也不願意……”君千墨看着鳳煊那樣的表情,也是心疼不已。只是,他到底還是一國的君王,面對着如此的抉擇叫他情何以堪?
“她還這麼小?怎麼可以……”鳳煊是帶着哭腔說出這句話的。
要讓君千墨爲難,她又如何忍心?可是這個孩子對於鳳煊,更有着外人完全不能理解的意義,這是她千萬年執着的結果,這是她千萬年思念的結晶,叫她怎麼能夠輕易交到別人手裡。
然而,君千墨的面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對於鳳煊,從懷疑猜忌,到試探再三,再到漸漸的信任與相愛,即使在接受了馮太后的交易以後依舊甘願付出的真心!從來都是作爲一個受到上下愛戴的明智的君王的他,又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能做到如此?
可是,朝堂之上,羣臣信任與期待的目光,那樣唯他是尊的託付與忠心,難道真要因爲一己的私慾而辜負了嗎?
回頭看着那個從生下來便似乎帶着超乎常人的靈氣的孩子。看着他心疼的小煊墨靜靜躺在母親懷裡滴溜着一對烏黑的眼珠子默默看着這一切不哭不鬧的乖巧樣子,君千墨卻只有更多的揪心。
“朕再召羣臣商議一下,或許會有其他辦法……”君千墨到底是咬牙道。那是自己的骨血啊,就算沒有這樣子的機靈招人喜愛,爲人父母的,又怎麼可能真的忍心?
看着君千墨如此糾結的表情,鳳煊的心情不由得也是陰鬱難遣。一直逃避,一直矇住自己的眼睛假裝看不見的心情。不論是他這一世君王的身份,還是他那一宮的妃嬪,甚至是他們互相所代表的兩國之間那微妙的關係。
一直的追逐,一直的堅持,心裡只有那一個人得唯一。然而,真正需要面對現實的抉擇時,突然而來的鈍痛,反而是更加沉重的打擊。
“會有辦法的吧?”鳳煊看着君千墨的眼裡,滿滿的是期冀。
然而,越是這樣的無條件的信任,越是這樣滿心的希冀,更讓君千墨心中撕裂般疼痛。
“會的……”君千墨從齒縫間擠出這一句。
緩緩上前,抱緊鳳煊還有她懷裡乖巧的煊墨,君千墨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這纔是屬於一個家庭的溫馨啊!
相愛的丈夫、妻子,還有可愛的孩子,幸福快樂的一家子。這些,對於身爲帝王的他,纔是最最難得的希冀……
喧譁熱鬧的滿月宴,曜國長公主的榮耀無人能及。
幾經交涉,終於以兩國皇嗣都還年幼爲名到底是推遲了交換的日期。雖然只是緩兵之計,但至少也能換得相對安寧的時間了。
這一天,到底是舉國同慶。親自抱着一身喜服的小公主出來君千墨臉上是難掩的笑意。看着懷裡傻呵呵地把拇指放在嘴裡吮吸得吧嗒吧嗒作響的小嬰兒,君千墨更是喜逐顏開。難得失禮的居然忘了讓衆人平身。
愕然跪拜在底下的羣臣看着君王如此歡喜的樣子,也是打從心裡的感到高興不已。諸位難得有機會參與如此大型盛宴的妃嬪們也是喜笑顏開,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求能博得龍顏大悅。
而作爲品級最高的鳳煊和蘇貴妃一起,一左一右地站在君千墨稍下方的位置,卻是神色各異……
蘇貴妃入宮比鳳煊早,又一直算是受寵,卻不曾受孕,也着實是招了不少閒言碎語。此番丟了兵符,平白的讓蘇家失勢,落在明白人眼裡更是個笑話。如今更要看着鳳煊的孩子大肆慶祝,心裡自然很不是滋味。
對於鳳煊,這卻更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夢醒之觴……
一直以來逃避的事實,一直以來不願意面對的事實,卻在此刻避無可避的呈現在眼前。即使再遲鈍,即使再麻木,即使再想要逃避,也已經來不及。
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那些以君千墨作爲所有生存意義的女子,看着她們姣好的容顏,看着她們明媚的笑容,看着她們嬌豔的風姿……看着她們那樣子努力的在人羣之中騷首弄姿的想要展示自己。而這一切,都不過只是想要博得上面那一個人的注意,哪怕一刻也都是無上的幸運。
其實,在她們看來,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女子。只是與她們想比,更多了幾分幸運。幸運的身爲聯姻的公主,幸運的得到了君王的寵幸,幸運的誕下了第一位皇嗣……否則,也不過一樣,白髮宮中,淒涼老死的結局……
回頭看着君千墨抱着小公主,那樣驕傲的笑意。還有蘇貴妃,居然可以那麼自然的站在旁邊,說出那樣子恭賀的言辭。不知道爲什麼,鳳煊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的害怕。害怕有一天,那個同樣對着別人與自己心愛之人所生的孩子笑意盈盈的說出祝福話語的人,也會是自己。
而這邊,除了朝臣的賀禮,還有各位誥命夫人的禮物也都早已放到了她修葺得比原先更爲華麗的煊凰宮中。
其他品級更低的妃嬪也開始一一獻上賀禮。
代表衆人上前,微笑着捧出一套精緻的嬰兒衣裳還有一把長命鎖的莊妃對着鳳煊盈盈一拜道:“貴妃娘娘,這是我等姐妹一起親自爲長公主做的千壽衣,這衣服上總共九百九十九個壽字,都是我們姐妹親自繡上去的。配上這把長命鎖,正好是一千個壽字。祝福長公主福壽安康,吉祥如意!”
“這是?”鳳煊一下子卻是啞然,只能怔怔地看着一臉恭謹的莊妃。
別人她或許不認識,可是這個莊妃,不正是當初那位被她推下水過的皇子早夭的妃子嗎?鳳煊還記得那日在水邊初見她時那樣哀傷的神色,還有被自己推下水時那孱弱可憐的樣子。但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莊妃,一襲暗藍色絲綢亮面長裙,高挽的髮髻,耀眼的朱釵,粉面含春,言笑晏晏,哪裡還有一點當日的影子?
“愛妃還不快收下?”君千墨這才發現呆呆發愣的鳳煊笑着道。
“哦……謝謝了!”鳳煊這才反應過來,木訥的收下禮物,目光卻是一直追逐着莊妃的表情。
然而,即使看到莊妃恭謹的退下,遠遠地坐到下方的人羣裡,也依舊是滿臉的笑意,鳳煊的心裡卻是更加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