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質仍舊面無表情:“那我們的結婚戒指呢?”
“結婚戒指又不急在這一時。”戴待擰眉,不明白他糾結這個做什麼。
“剛剛不是在抱怨什麼都沒有,現在又不急了?”顧質目光涼淡,瞳仁黑漆漆地凝着她。
戴待噎了一下。
“走。我送你去。”顧質倏地轉身,聲音冷硬得嚇人。
但至少鬆口了。
戴待暗暗吁氣,連忙跟上。
她尚未來得及詢問他是從誰處得知離婚協議的存在。不過她的故意隱瞞,約莫真的惹到他了。當然,這不僅體現在他昨夜的“獸性大發”,更體現在大清早迅速拖她來民政局領證。
雖事情的發展如她所願,可這種由他主導的說風就是雨的節奏,隱隱令她心驚而不安。
路上,她始終擔憂他所謂的送她過去,送到最後會變成和她一起。慶幸的是,抵達杜宅後,顧質並未下車,隔着車窗,不冷不熱地丟出一句:“快些回來。我們在家裡等你。”
他沒說得太大聲,戴待也沒聽得太仔細,隨口應着,送走他這尊大佛後,舉步朝杜宅裡走。
大概是實現得了杜子萱的吩咐。管家早在門口候着她,一如既往恭恭敬敬地喚她“少夫人”。
戴待頓了頓,沒糾正。
邁進客廳,杜子豪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問候:“嫂嫂。”
“怎麼還沒去上學?”
“今天和學校請假了。”
“爲什麼請假?”
“……想在家裡陪媽媽。”
三四句對話。他的態度和語氣,同平日與杜子萱逗鬧時的狀態十分不一樣。
www_ T Tκan_ ¢O 眼前的他禮貌,謙和,沉穩,只最後一句稍微透露出些許他的真實情緒。
或許這本就是杜子豪良好家教的體現,然而,時值杜家目前的光景,戴待反爲他感到心酸。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啊,家中遭遇變故,他多少有所察覺,心中該也是會害怕的吧?
“下次不要這樣了。”戴待拍拍杜子豪的肩,“你要做好自己本來應該做的事情,纔是對你媽媽最好的安慰。”
杜子豪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嫂嫂。我等着爸爸和大哥回家。”
戴待被他的話挑起一抹憂思。
“嫂嫂。”杜子萱在這時從二樓下來。她的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乍一見戴待,眼眶裡又泛上盈盈水光。
戴待瞧着心生憐惜。握着她的手,和她來到門廳外的廊下,“杜夫人怎樣了?”
聽她對範美林改了口,杜子萱先是錯愕,隨即難過:“嫂嫂,你真的不管我們了……”
“沒有不管你們。我要真不管你們,怎麼會你一通電話我就過來了?”戴待擦擦她的眼淚:“只是畢竟我和你大哥已經離婚,一些稱呼該改掉還是要改掉。你以後也不要再喚我‘嫂嫂’了,直接叫我待待姐。”
“可——”
“噓,”戴待食指豎於脣前,阻止她就稱呼的問題繼續糾纏,重新問了一遍:“你媽媽怎麼樣了?”
這總比方纔生疏的“杜夫人”聽上去順耳多,杜子萱的表情微有恢復,“媽媽的頭風犯了。清早她突然疼得厲害。我一時着急,就給你打了電話。剛剛已經好很多,暫時睡下了。”
範美林有頭風,戴待此前倒是不知道。
這病經久難愈,必須慢慢調養,想來範美林應該得了有些年頭,家裡肯定備着藥,就算去到醫院,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最近家裡事情多,你在家多花心思陪你媽。至於你哥和你爸的事情,切記不要輕舉妄動,靜待後音就好。這段時間,吩咐管家閉門謝客。你們就安安靜靜地,該幹嘛幹嘛。”
其實,依照杜君儒的身份和人脈,範美林就算不直接上門求助,只約幾位熟識的太太出來喝喝茶聊聊天,也許都能探聽點什麼出來。可範美林沒這麼做,戴待明白她的顧慮和意思,恰恰也認同她的做法。
杜子萱聽着戴待的叮囑,神色認真,連連點頭。
“嗯。有什麼要緊事再給我打電話。”既然範美林無大礙,戴待不欲久留。
“你這就走了?不看看媽媽?”杜子萱急聲問。
戴待擡眸朝二樓的方向掃一眼,輕輕搖頭:“你媽媽在睡覺,今天就先不見了。過兩天我再過來。”
杜子萱淚眼濛濛地抓着戴待的袖子:“是你答應的,你不會不管我們……”
*臺諷布扛。
告辭杜家回四季風的途中,一通公共電話亭的號碼打過來。狐疑地接起,聽到的是並不陌生的聲音:“戴待。”
“項陽?”戴待詫異,“你在哪裡?顧質說聯繫不上你人。”
“我的手機沒電了。”項陽的聲音蘊着濃濃的無力和疲倦,隨便解釋了一句,緊接着問:“你知道阿祺在榮城,還有什麼地方經常去的?”
戴待當即預感到勢頭不對:“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和她吵了一架。你知道她的脾氣的,扭頭說跑就跑,我現在找不到她。”項陽的語調平靜而緩慢,毫無起伏,好像在陳述一件再瑣碎不過的日常小事。
確實,確實像是方頌祺的作風。
這對冤家之間的問題始終停滯不前,反反覆覆,戴待心中有數,默默嘆口氣。
“你都找過哪些地方了?”
項陽頓了頓,回答:“我能想到的,都找過了。”
整個晚上,她的公寓,她經常去玩的娛樂場所,她喜歡的餐廳,任何一個有可能或者沒可能的地方,他幾乎要把榮城翻個遍。
那通奇怪的電話……
沒有任何人說話,需側耳凝聽才能注意到細碎的曖昧的動靜,不用猜也知道電話另一頭的人在做什麼,只是對方似乎刻意忍耐着不出聲。
短短一分鐘而已,掛斷之後他回撥過去,對方已經關機。
可即便如此,他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
是她。
她在那邊。
“城郊。城郊的junglespa你找過沒有?”
戴待的話瞬間將項陽的思緒拉回:“junglespa?”
“對,那家會所是阿祺的老——是阿祺自己開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戴待。”
項陽立刻掐斷通話,一拳砸到公用電話上,隨即再度撥出另一通電話給王牌:“借我幾個兄弟,半個小時後到城郊的junglespa會和。”
宿醉的王牌腦袋正發脹,一接起電話只聽到這麼一句,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項陽已經掛了電話。
王牌愣怔五秒,腦回路重新轉動,禁不住撇嘴咒罵。
什麼借他幾個兄弟?!
他當這是黑社會召集手下的小嘍嘍幹架呢?!
*
這邊戴待和項陽通完電話,也嘗試性地撥打方頌祺的號碼。
當然,正如項陽所講的,關機,找不到人。
沒一會兒,她便回到四季風的公寓。
走進客廳,猝不及防地看到茶几桌前多出來的一張兒童小板凳上,乖乖坐着一個小人。
他正低垂着頭,認認真真地擺弄茶几桌上的他的專屬積木,安安靜靜,和在康復中心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戴待完全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小顧易,半晌才反應過來。
回來了。
居然接回來了。
小顧易終於從康復中心接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什麼,小顧易忽然偏過頭來,凝了她一眼。
只一眼,只一瞬,他就移開視線。
戴待的心口卻因此被一股涌上來的欣喜所填充,喉嚨亦不受控制地一點點地發哽。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去,在他身側的地毯上跪坐下來,淚光波動地看着他,隨即伸出手,輕輕撫上他鬆軟的頭髮。
“回來了。”
顧質的聲音冷不防傳出。
戴待擡起頭來,聞聲迎視他。
他長身挺立,雙手插在褲袋裡,黑眸深深,看似雲淡風輕地將她和小顧易籠罩在自己的目光裡。
她本是條件反射地想要縮回手,轉念便覺現在縮手太過刻意太過不自然,乾脆繼續撫了小顧易兩下,問:“怎麼是今天接回來也不事先告訴我?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顧質緩步走過來:“我說過了。”
戴待微一怔。
顧質勾勾脣,沒回答她,把她從地上拉起:“不是說要做準備?走吧。”
戴待被他牽着往臥室走。
衣帽間裡,行李箱收拾到一半。
“正是要幹什麼?我們要去哪裡嗎?”
“嗯。”顧質點點頭:“前陣子把清明錯過了,我奶奶有點不高興。今天她要回南城,讓我把小顧易一起帶回去,祭祖。”
南城……
祭祖……
戴待垂下眼眸:“你奶奶的意思是讓你和你兒子回去,你多餘地帶上我做什麼。”
顧質勾起戴待的下頷,“顧太太,需要我把早上剛蓋上的大鋼印的結婚證拿出來提醒你你的身份嗎?”
戴待靜默地和他對視。
顧質沿着她的脣線,輕輕地吻她:“戴等等,我們是一家人,少了誰都不行……”
戴待攥着他的衣領,感覺心底的某塊柔軟再一次被他溫柔觸碰。
*
乍然離開自己生活了近三年的熟悉環境,就算是於一個成年人而言,都在所難免地會有一開始的不適應。
小顧易對周遭環境和事物素來淡然無聞,他不哭不鬧,倒在戴待的預料之內,她只是不確定,在他個人的世界裡,他是否也一樣無懼無畏。
真正令她意外的是,出門時,當顧質自然而然地將小顧易抱起來後,小顧易竟像是早已習以爲常,順勢趴在顧質的肩頭,一雙小手甚至蜷縮着攥住顧質的衣服。
戴待十分清楚,這是小顧易細微的安全感的表現方式。
確實,小顧易和一般自閉症兒童相比,不是特別排斥陌生人的觸碰(不包括戴莎),但並不代表任何一個人都能隨意和他親密。目前除了她和陳老師,顧質是第三個能夠享有小顧易這樣待遇的人。
猶記得,連她當初都花了不少時間纔打開小顧易的一點心門,顧質卻……
“傻站着幹什麼?”顧質一手抱着小顧易,另一手拖着行李箱,轉過身來看着她。
戴待收起思緒,玩笑着戲謔:“你和你兒子處得不錯。”
說這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有點吃味兒的。於是連忙又轉開話題,攤了攤自己空空的兩手:“要不要我幫忙?”
顧質的瞳仁微微一斂,淡淡笑笑:“待會兒路上就要你照顧他了。現在要坐電梯,你抱着累。不用了。”
戴待的目光往小顧易身上悄然一滑,“噢,好。”
樓下,馬休已經接到顧老太太,在四季風門口候着。
見着他們出來,馬休連忙上前接過顧質手中的行李箱,拉到車的後備箱。
加長林肯車搖下的車窗,顧老太太的目光在觸到戴待時,整個臉色就難看下來,當着戴待的面直接質問顧質:“她怎麼也跟着來了?”
顧質並未立刻搭理顧老太太,示意戴待坐到他這邊賓利車的副駕駛座上,隨即彎身將小顧易交到戴待懷中。然後,他繞到駕駛座,上了車後,才通過車窗對林肯車上的顧老太太道:“早上我們已經領完證,如果你承認,那麼她現在是你的孫媳婦,是你曾孫子的母親。如果你不承認——那也改變不了事實。”
顧老太太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你——”
她沒“你”完,顧質的賓利已然先一步開走。
賓利車內,戴待許久沒抱小顧易在懷,此時能夠當着顧質的面毫無顧忌、光明正大地和他親近,心中只覺歡喜,無意理會顧老太太。
小顧易就坐在她的腿上,低着頭專心致志地擺弄手裡的魔方。
戴待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了新寵,他玩他的,她就默默地看着他玩。這一看才發現,他並非毫無章法,一會兒功夫,單面的同色就被他轉出來了。不過,他的功力目前貌似暫時修煉至此,隨後動作就慢了下來,還在慢慢摸索。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戴待驚訝,驚訝過後,便是欣慰,欣慰得鼻頭禁不住泛酸。
一旁開車的顧質,時不時悄然瞍她一眼,脣線愉悅地彎出弧度。
*
到南城的時候已經晚上**點。
顧家老宅在南城城南公館成片的花園式洋房中的一棟古舊別墅,列入歷史建築羣,是省裡重視的文化風貌保護區。
駛向別墅區之前,先經過城南公館的展覽中心,戴待瞥見“z”品牌旗下的工藝品又到了兩年一次的展覽周。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在“z”品牌的展館逗留得有些久,顧質問了一句:“想看展覽嗎?”
“z”品牌的兩位創始人逼格略高,每次展覽會的邀請函數量少而有限,只送給他們想送的人,不是有錢就能拿到的。
戴待覺得顧質是不瞭解狀況,所以說得好像特別容易似的,便搖搖頭:“不是,不是特別想。”
不是特別想,就是其實還是有一點想。
顧質兀自解讀着她的意思,道:“我等下和我表哥打聲招呼,明天我陪你進去逛逛。”
“你什麼表哥這麼厲害?”
顧質伸手一指展廳門口宣傳板大大的“z”底下的兩位創始人的名字的其中一個,“那位顧非就是我表哥,他爺爺顧昌祥老先生和我爺爺是堂兄弟。”
噢?
戴待倒是第一次知道,顧質家裡居然有設計名家的親戚。
“後天你也能見到我表哥。他和他的未婚妻結婚,這次回來也是順便參加他們二人的婚禮。”顧質隨口補充了一句,緊接着方向盤打了轉,進入城南公館的別墅區,又駛了四五百米,就在一棟老別墅前停了車。
“到了。”顧質當先下車,繞到戴待這邊,從戴待手裡抱起已經睡着了的小顧易。
戴待自車上下來時,馬休剛剛攙着另一輛車上的顧老太太下來。
顧老太太沒有看戴待,徑直走到顧質面前,看着熟睡中的小顧易,嘆了口氣:“這明明就和正常孩子沒什麼兩樣,怎麼會……”
戴待低下眼簾,手指在腿側蜷縮起來,顧質忽然騰出一隻手掌伸過來包住她的手,一聲不吭地拉着她拾階而上朝別墅裡走。
別墅裡,提前回來做準備的周媽正候着大家。
小顧易得房間已經準備妥當,就在顧質房間的隔壁。
“少爺,要不要先把小少爺叫醒,吃點東西再接着睡?”周媽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等等你覺得呢?”
戴待正在給小顧易蓋被子,冷不防聽顧質轉頭來問她,霎時愣了愣。
“嗯?”沒得到她的答案,顧質眸光明亮地看着她:“你以後就是他的母親,他的事,你要開始拿主意。”
戴待不自然地撩了撩耳畔的頭髮,故意裝作思考了一下,才道:“要不,就先讓他睡着吧。路上剛給他泡過牛奶喝。”
“好。”顧質很快應承,隨即對周媽道:“那就麻煩周媽了,過一會兒再說,現在先讓他繼續睡。”
安頓好小顧易,戴待任由顧質牽着他下樓:“咱們也去吃點東西。”
“好。”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一整天下來對小顧易得細緻周到的照顧,戴待忽然在想,如果五年前他們沒有分開,或許,他會是一個不錯的父親……
*
顧質的房間尚保留着他少年時候的佈置,戴待走進來的一瞬間,有些恍惚。
其實她就來過一次,但印象十分地深刻,深刻得彷彿閉上眼睛,都能在腦海中構畫出房間的模樣。
也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年那個週末,颱風肆虐的那個晚上……
隨意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回過頭來就見顧質倚在門框上饒有趣味地看她:“怎樣?都想起了些什麼?”
被說中心事,戴待的耳根燒了燒,別開臉:“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好想的。”
“嗯,那就沒什麼好想的。”顧質笑了笑,接着道:“洗完澡早點睡吧,坐車累了一天,明天還要上山掃墓。”
戴待準備進浴室前,便聽顧質突然說了一句:“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別害怕,慢慢來。”
聽似沒頭沒腦,但戴待的腦中一下閃現過無數畫面,臉上禁不住又是一臊,丟下一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隨即快步進了浴室。
顧質掛着濃濃的笑意,將目光從緊閉的浴室門上收回,轉而望向夜色正盛的落地窗外。
浴室內,戴待靜靜地靠着門,亦將目光投出窗外,愣了會兒神。
桌上,手機的震動聲令顧質自回憶中抽身。
戴待的手機。
顧質走過去。
瞥見來電顯示是杜子萱,他的眼眸霎時遁入幽深,一邊聽着浴室裡傳出的嘩嘩水聲,一邊沉默地盯着她的手機震動,停止,又震動。
在杜子萱打進來第三通時,顧質伸出手,略一遲疑,劃過拒聽鍵。
終於不再震動。
顧質轉身要走開,邁出一步,又回頭,神色沉凝地盯着她的手機,似在做什麼決定。
思索幾秒後,他將她的手機關了機,帶出臥室。 ωwш¸ ttkan¸ ℃O
等他再回來時,戴待已經洗完澡出來,彎腰在行李箱前翻找着什麼。
“欸,行李箱裡我的衣服是你幫忙收拾的吧?怎麼沒幫我把睡衣放進來?”
戴待轉身過來問他。
她的身上只裹着浴巾,清涼地露着兩條纖細雪白的腿,而鎖骨處和半遮半掩的胸口,依稀還留有他昨夜留下的吻痕,以及她的脖頸和肩窩,亦因他的啃咬開着兩朵豔麗的花。
顧質欣賞着自己的傑作,神色間露出愉悅和滿意。
“放了的。”他走過去,一下就從行李箱裡拿出一件衣服遞給戴待。
戴待看着面前丁字褲加透視蕾絲布料的不明衣物,幽幽問顧質:“這是什麼?”
見他不接,顧質把衣服攤開在戴待身上比劃着:“超級性感情趣睡衣。按你的尺寸買的,應該會很合身。”
“……”戴待的臉皮抽了抽。
*
這樣的睡衣,戴待自然是死也拒絕的。
如顧質所料,他從浴室裡出來,戴待從他的衣櫃裡翻出他早年的一套薄休閒衫當作睡衣。雖然是他高中時的衣服,但她穿着尚顯得寬大了點。
這一次,她又是在到處找東西:“奇怪,我的手機哪裡去了?顧質,你看見我的手機了嗎?”
“怎麼?着急打電話嗎?着急的話,就用我的手機。”
“不是。就算不打電話,也得把我的手機找到吧。”
“可能你剛剛隨手放在哪裡忘記了。你先把頭髮吹乾,別又像之前那樣直接睡。”顧質拿着吹風機走過來,不容置否地將她逮住,“行了,不是說不着急着用嗎?興許你不找它,它就自己出現了。吹頭髮,吹完頭髮睡覺,說了明天要早起上山掃墓的。”
戴待嘆口氣,暫且作罷,乖乖在他面前坐下。
*
這是小顧易離開康復中心過的第一個夜,礙於顧質,戴待沒法把他放在自己身邊一起睡,連半夜想起牀看看他都不敢。
於是,她想着隔天早點起牀。手機不見了,她沒法自己調鬧鐘,便交待顧質設鬧鈴。結果,她醒來是,窗外竟是已天光大盛,陽光燦爛。
身側的被單涼透,顧質自己顯然起牀很久了。
她起牀洗漱,下樓來時,周媽不知是不是恰好,就站在階梯口,恭恭敬敬地點頭:“早飯幫你溫着。”
“大家呢?不是說今天要上山掃墓祭祖?”戴待在餐桌前坐下。
周媽和善地笑了笑:“大家都起來了。在準備待會兒上山的東西。”
她沒有故意要揶揄戴待的意思,戴待還是因爲她這句話而赧紅了臉,心裡更加怪怨顧質沒有把她叫醒。
“顧質和小顧易呢?”戴待又問。
“少爺帶小少爺在後花園玩。”
玩?
和小顧易能玩什麼?
戴待轉了轉眼珠子,快速喝完果汁,吃了幾塊餅乾,就往後花園去。
卻見後花園裡,一大一小兩個人並肩坐在鞦韆椅上,均微微低垂着頭。
因爲瞧見的是他們的背影,戴待並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幹嘛。待她慢慢地悄然走近,才聽到兩人居然在對話。
顧質:噢,我們去抓水母吧!(故作輕快的語氣)
小顧易:對不起,今天不行,我要上學。(有點生硬,中間結巴了一下)
顧質:如果你去上學的話,我今天該乾點什麼?(故作迷茫的語氣)
小顧易:我不知道,一般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幹些什麼呀?(語調無起伏無波瀾,像憑藉記憶的照本宣科,也因爲句子比較長,所以結巴的次數增多,也更生硬)
顧質:等你回來。(口吻寂寞,並偏頭看着小顧易)
……
戴待驟然止住腳步。
因爲那次發現小顧易喜歡看《海綿寶寶》,所以她特意抽時間把這部動畫片補了一通,是以,他們父子倆這番對話,她很熟悉。原本是派大星和海綿寶寶之間的對白,卻又不完全是。
他們……
顧質居然找到了和小顧易進行對話的方式。
用動畫片裡的臺詞。
是啊,小顧易會嘗試着記憶《海綿寶寶》的人物臺詞啊。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戴待眼波閃動着在兩人的背影間徘徊。
顧質還在偏頭看着小顧易,緩緩地擡起手,輕輕地撫上他鬆軟的頭髮,就像她每一次對小顧易所做的那樣。
小顧易則依舊垂着腦袋,想必應該是一如既往處於思緒遊離的狀態。
他可能並不知道自己記憶下的這些句子和詞語究竟是什麼。
他或許也不知道自己在對話的人是他的父親。
他更不知道,他此刻於他沒有特殊意義的下意識背出口的臺詞說出的話,對他的母親來講,有着怎樣的感動。
戴待深深地凝視着他們,捂住嘴,趕在淚水滑落前悄悄離開後花園。
*
掃墓祭祖要去的陵園就在城南公館不遠的冒山上。
顧老太太大概已經對顧質的強硬態度無奈,卻又不甘心妥協,所以對戴待採取了
“視若空氣”的政策。
顧質想帶着戴待一起做什麼,她什麼都不管。但在顧老太爺和顧質的父親顧熹的墓前,她絮絮叨叨了長篇大論,感念了小顧易迴歸顧家,許了祈求小顧易身體健康的願望,一句都沒提及顧質離婚再娶的事。
所幸戴待也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她自己都不願意入了顧家祖宗的眼,畢竟若不是爲了小顧易的撫養權,她是不會和顧質結婚的。
然而,顧質卻特意握着戴待的手,一起在顧熹的墓前鞠了三個躬。
看着墓碑上顧熹的照片,戴待的思緒不禁紛飛。
其實顧熹在世時,兩人未曾謀面。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顧老太太對她的怨責。
顧質在帶着她鞠躬時,心裡究竟抱着怎樣的想法,她無從得知,但口頭上,他一句話都沒說。
“哼!”顧老太太終於忍無可忍,怒視着戴待,用柺杖狠狠地戳了戳地面,就好像在用柺杖戳戴待的脊樑骨一般。
顧質抿直脣線,緊了緊戴待的手。
*
下山後回到車裡,小顧易在周媽的懷裡睡着了。
看着顧老太太似乎有想和曾孫多親近親近的意思,戴待便由着周媽把小顧易帶上顧老太太的車,先回顧宅。
正好,時間尚早,她想去趟姑姑家——既然來了南城,不去看望姑姑,必然說不過去。
“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顧質的一隻手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着,另一隻手握着戴待的手放在他的腿上。
戴待想起了除夕夜大槐樹底下的那輛車,不由翹了翹脣。
顧質恰好偏過頭來,捕捉到她的笑意,挑挑眉:“在想什麼?”
戴待往椅背一靠,搖了搖頭,幾秒後,還是忍不住道:“我在想,要不要事先通知姑姑,說是有偷偷摸摸的小賊要去家裡拜訪了。” ㊣:㊣\\、//㊣
顧質蹙了蹙眉,沒明白她的意思,不過看到她促狹的笑,知道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姑姑家那一帶的路本就沒什麼變化,顧質熟門熟路,沒多久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習慣,他竟是又將車停在那棵大槐樹底下,戴待禁不住又是一陣掩嘴輕笑,惹得顧質莫名其妙。
兩人手牽着手一起上到四樓,戴待正準備敲門,門先一步從裡面打開。
";你走吧。";
戴曼的聲音傳出,緊接着一個人被推了出來。
那人着急地擋門:";曼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