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房,雅緻啊。
小子真會享受啊,租都租得起這麼貴的,在明代這小子也是官N代啊,我坐在舒服的小木椅上,看着書桌對面這少年,看他眼睛裡閃現出歡喜的神采,聽了他嘴裡低聲的一句:你來了。三個這麼普通的字眼都被這貨說的情深意厚,姐們兒真的是佩服的緊。
被他一注視,我就不知道怎麼開口好,這好象是他去給我爹送了帖子以後,俺們兩個第一次面對面正經能說上話。 這氣氛,怎麼這主兒一在我眼前,感覺就這麼曖昧了呢,姐們是多大氣的女人啊,硬生生被他給帶溝裡去了,我一時之間,心緒就亂亂的了,思維就不太清晰了。 這少年,在父母面前也是這樣有主意吧,能有大決斷的人吧,不然我閉上眼睛,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他爹媽怎麼能放心同意讓眼睛剛好的他,趕到上次害得他眼睛都看不到的小城,而且還是來求親的。這兒子在家的地位和決策力得多厲害,也是,和他聊天,人家說話是朗朗上口,思維清晰,邏輯能力超強,辦起事來,也是狠人一個,這次抗洪也是敢拼命,不怕苦,敢想敢做,又能做得成的主兒。總得來說:人家是大氣又低調,深沉有內涵啊,這種高段位的男人,那氣魄和那見識,那執行力,說真的,姐們兒在心底裡是暗暗服氣的。
“小益,你要參加今年的會試和殿試麼?”我以前研究過明代的科舉制度,唐宋元三朝進士的考試方法不太相同,到了明代已基本穩定。就是先要在縣裡考上了秀才,才能參加全省的鄉試,考中了的叫舉人;在第二年進京會試,此爲全國統考;合格的再去參加殿試,按名額錄取公佈的考中者才叫進士。三年考一次,名額很有限,有時幾十或上百個,中了進士,真的是出人頭地了。全國的前一百名啊,進士太難考了,誰考中了,要榮耀幾代和威風四里八鄉的。 他點點頭,微笑一下算是承認了。這傢伙,是不是覺得自己年少得志,給個星星都能摘下來。 我想說,明代歷史你瞭解麼,明代公務員怎麼活下來的,你知道麼,看他認真的樣子,我一時不知道從哪說起能說服他。
“你失明那麼久,書都生疏了吧,還能來得及麼,看得進去嗎,考試有幾成把握?”
“還好,用力一試吧,不然----”他低下頭沒說接下來的半句,栓柱在旁邊給我說了幾句,我才整明白,他這求親帖子是也是拿答應他爹孃參加會試才求來的。好麼,我還以爲你老人家小小年紀就能在家說一不二呢。感情你家這些事也是利益交換啊。你爹也是真的厚黑學高手啊,這一招看準你軟肋,不出手則矣,出手就是一招斃命,不服不行,不服也一樣能把你治得服服貼貼的。
大哥,你這是爲了成親硬要闖老朱家的名利苦海啊,那無異於龍潭虎穴啊。長江黑黢黢的江水都沒他家水深啊,我咬咬脣:“小益,咱不考了,行不行。”
“不考?---不行,我答應我爹了,我只要考上了,就能娶你回家。”
原來這小子在家籤的是賣身契啊,他爹這招是真狠啊。我這在家躺着都中槍啊,人在家裡坐着,在杭州都被他爹當成考取功名的戰利品了,等會兒---,我怎麼覺得哪裡不對,我爹是不是暗地裡已經給他爹都通好氣了,是不是兩大叔都已經把我們的事給定了。我突然想起來,我爹那篤定的樣子,我感覺八九不離十,怪不得我爹從來不問我到底同意不同意這門親事,人家管你同意不同意呢,雙方老人都已經暗地愉快的決定了啊。在明代,法律就是父母嘴大,說你和誰結婚,就得和誰結婚,用不着你同意。你不服,你去打官司,你看看法律向着誰。他們這些官場老手,把法律條款研究的門兒清,我們這小屁孩在他們眼裡都不是個兒。
我急着上去一拉他的袖子:“小益,咱們可能中計了----”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的臉,又低頭看看我的握住他袖子的手,是啊,姐們兒這急就急吧,拉人家袖子幹嘛,我趕緊鬆開,這可是在明代,男女授受不親,不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女的象我這樣主動的拉人家袖子的,估計沒有。我把我爹和他爹要下的這盤大棋的局勢給他講了一遍,他一點驚異的神色都沒有,好象他早就知道了一樣:
“小益,你這根本不用去用心考試,考不考上,他們雙方早就定好了的。”
“定好什麼?”他低下眼眸,平靜的問我。 “定好考試結束以後,就給咱們成親啊。”
“噢---”他整得恍然大悟的樣子,嘴脣微微上挑着重複四個字:“咱們成親啊。”看這得意樣兒,這小子,就故意想聽我說出來這幾個字,才明知故問的吧。 我,直到看到我說出想法,他卻一臉平靜的樣子,這才明白,這貨早就知道他那個爹和我這個爹的私下計劃,他也精通明代法律,知道不需要我同意,雙方家長同意交換帖子這事就算定了,更知道雙方大人的心思,無論他考上考不上,都是會同意和我這門婚事的,還假裝搞不清的樣子,聽我這一通兒分析。哥們兒是在這耍我這隻猴玩呢,我一直把他當成沒長大的少年,沒想到這傢伙心機深不可測,我以後收回我沒底線的聖母心,這傢伙,精的鐵公雞都能被他找補幾根毛下來,我這麼巴心巴肝的,人家倒好,真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見到棺材人家也不慌,還要進去躺一躺,不爲啥,人家就圖個好玩,圖個開心。我這心操的啊。
我冷着臉問:“明明知道考不考的上,也必須成親,你爲什麼非要考?” 看我冷了臉,他有一絲無措寫在眼底,小聲說了實話:“藍妮,爹孃給我養這麼大,我知道他們對我的期望,無論我本人再不願意求取功名,我要考慮他們的感受,因爲我想報答父母的恩情。還有,和你成親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有一絲的過錯或是變故,我爹這個人,你不瞭解的,這事情我要做,就做到最好,讓我爹孃一點都不能耍賴。” 好吧,在我這個角度看,是他爹孃給他設的一個大陰謀,把我們都算計在裡面了,但在這貨眼睛裡,生怕這陰謀不夠成功,說到底他纔多大,一小屁孩,好騙的很。明明知道名利場這條路這麼兇險,我是真的不想看到他走上去。但是看到他因爲我是賭注的原因,這麼認真的樣子,我的心又軟了一成........講真的,我這個德性,我都看不起我自己,這一世,重新活一回,變成董深蘭,我這靈魂都沒有變,真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死沒出息,不就看人家長得好看麼?一個男人,就算真的愛上你了,現在對你非常好,也就是頂多就現在這幾年的光景.你不知道麼,男人的愛情和動物的發情期一樣的短平快,你等着他對你這新鮮勁一過,再遇到讓他心動的年輕女孩的,到時看看你又是啥下場,真的是,死一萬次也不長記性啊。我甩甩腦子裡混亂的念頭,不行,姐們兒還是不要被有的人的臭皮囊迷惑,說正事兒吧:
“小益,你讀過秦史吧,一代名將李斯終於被送上了刑場.這段你還記得麼:在胡亥當上了皇帝之後,由於趙高的一句讒言。趙高指示“五刑”和“腰斬”兩罪並罰。儈子手們想到,若先行五刑,碎了屍便無法腰斬了;若先行腰斬,斬成兩段,劓鼻,割舌,剁肢,笞殺都失去了意義。頗猶豫了一陣之後終於想出了兩全其美之策: 先劓鼻,割舌,剁肢,笞殺之時,同步腰斬,最後再慢慢碎屍。”
我接着說:“李斯被腰斬行刑之前,對他兒子說的話你還記得嗎,李斯死之前說的話是“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意思是我還想跟着你一起牽着黃狗,到蔡東門那兒去打野兔子呀。但難道可以實現嗎?”
李斯死之前說的這句話出自《史記》,是在臨刑前對兒子說的,隱含的意思是假如當年沒有出山,一直在上蔡西縣做一個老百姓,就不會有這樣的結局了。
他聽了我這一大通的描述,表情變得更加複雜了,眼底裡有陽春三月的十里粉色桃花,更有千迴百轉的星辰大海,眼眸一沉,低聲說道:“藍妮,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專門找我來說這麼多,無非是怕我當了官要吃苦受罪。可是-----如果我這次不去應考,我爹那個人很教條的,他如果翻臉了,真的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明代的法律你一定懂的,要是這一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是不甘心的。”
他說完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我手心上,然後安慰我說:“藍妮,你讀過的書那麼多,釵頭鳳你一定看過吧,別人都在感嘆陸游和唐婉兒的故事,我卻佩服趙士程,你知道麼,唐婉兒去世後,趙士程當時也就三十多歲,一生沒有再娶,四十多歲戰死沙場。我覺得,這一生,如果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不如戰死沙場,反倒來得痛快一些。” 我啞然,第一次聽到男人有這種觀點,還有這樣的關注點,這唐婉兒也是沒有眼睛的,陸游無論啥理由把你拋棄的,但拋棄就是拋棄了,你還把那個男人當寶,人家新歡小妾一大堆,兒子也生了七八個,給你寫兩首詩,你就花癡了,爲愛而死了,身邊這麼愛你的趙士程你不要,肯定是看人家陸游長得太帥了,花癡到死,你眼瞎啊。誰是真愛,誰是假意都分不清,這一世真的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