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楊全林沒說完的話是什麼,活着該相信些什麼?
楊毅也不知道,但這一路和這一夜經歷的一切,讓他覺得自己的確該多相信點什麼。
以前,他相信生活,因緣宿命等一些東西,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還可以相信勇氣,信仰什麼的,那些死去的人,用他們的血告訴他,這些東西,可以信!
楊全林和餘貴的死很讓人傷心,但沒人有時間傷心,憲兵鬼子隨時可能追出來,也可能在沿途圍追堵截,他們都必須儘快離開。
地下黨的人和程權的人各自帶着楊全林餘貴的屍體押着趙漢林和屯本上路,刑訊逼供這種東西,是需要一個好地方並且需要時間來完成的。
所以楊毅已經不準備跟他們一起了,他想家了。
雖然省城裡那剛剛修葺過的破院子其實楊毅才住沒多幾天。但對他來說,有房子的地方不一定是家,弟弟妹妹和喜歡的姑娘在的地方,卻一定是家。
因爲無論他離開多久,他們都在等着他回去。
至於楊全林事前謀劃的要先抓住趙漢林,從對方口中逼問出來那批軍火的下落,楊毅相信程權和革命黨那邊,應該可以處理好——一起拼過命的,這點情分他相信會有。
“保重!”
程權看着楊毅道:“我記得答應你的話,只要你看到我,我的話就一定算數!”
楊毅點頭,然後將那些帶血的衣物換下,然後走進了茫茫的雪海之中。
在這樣的天氣裡走在野外,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但對楊毅來說,那感覺就跟回家一樣,他太清楚在這樣的環境裡需要如何活下去了。
事實上,相比於在城裡,他更喜歡在荒野裡的生活,雖然會很艱苦,但也沒有那麼多的餓紛爭,幾乎沒有機會遇到像今晚這樣,看到這麼多的人流血,死去,而且還有人將繼續死去,比如趙博濤等趙家的人。
城中趙府。
雖然時間纔剛剛過去不到一個小時,但此刻的趙府再也找不到之前那奢華盛大的氣派場面,完全被籠罩在死亡的恐怖當中。
好幾名日軍死在了這裡,官銜不低的屯本被抓走,地位超然的青木洋橋自己都受了槍傷,更別說突圍的時候搞的滿城大亂,死傷數十號人了。
這些,可都是要有人負責的。
“該死的混蛋……”
好幾名日軍在咆哮着,槍托重砸在了趙博濤的身上,先前偏偏貴公子一般的趙家大少,此刻早已鼻青臉腫渾身浴血,慘叫連連。
“住手!”
青木洋橋低吼一聲,穿好了因爲包紮傷口而脫下的和服,提着倭刀來到了趙博濤身前悶哼道:“告訴我那混蛋是誰?我饒你不死!”
有翻譯將話翻譯給了趙博濤聽,雖然青木洋橋沒有解釋那混蛋是誰,但趙博濤還是知道這傢伙問的是打傷他的楊毅,事實上他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來個悶屁來的傢伙,居然會在這次行動中起到最關鍵的作用,甚至差點要了這個名氣極大的日本浪人的命。
想着這些,再看看青木洋橋因爲疼或者是因爲屈辱而扭曲猙獰的臉,趙博濤忍不住的想狂笑,想噴這傢伙一臉帶血的唾沫豪氣衝宵的罵對方一句,你特麼也有今天!
可看看那帶着殘忍氣息的倭刀終究不敢,最後結結巴巴的道:“不是我不說,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啊,我以前沒見過他,他是從關內省城那邊過來的……”
“混賬,居然膽敢對青木君撒謊……”
“是你安排那混蛋進你們趙府當下人的,你居然說你不認識他?”
幾名氣瘋了的日軍又是怪叫着揮起了槍托,卻被青木洋橋制止,因爲他相信趙博濤說的是真話,他死死的盯着趙博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我們大日本帝國待你趙家不薄,趙漢林更是你的父親,你居然勾結外人謀害自己的父親,你簡直禽獸不如……”
“我勸過他別當漢奸的,可他不聽,我只能大義滅親!”
趙博濤奮起了全部的勇氣,臉上有着異樣的光芒:“我趙博濤勉強算是個讀過書的,所以我可以是紈絝子弟,可以是敗家子,但絕不能是漢奸——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我的家人沒有任何關係,你放了他們,我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以爲死,那麼容易嗎?”
青木洋橋倭刀指向了趙家的那些婦孺家丁喋喋獰笑道:“你跟那些地下黨是怎麼接頭的,他們在這周邊的據點在什麼地方?老老實實的交代,否則,我要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在你的面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聽到這話,趙博濤終於驚恐欲絕的叫出聲來,因爲他真的不知道。
爲了保密,地下黨工作基本都是單線聯繫的,萬一出事,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損失。
“我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青木洋橋喋喋笑道,揮手間,倭刀帶着匹練般的刀光,向後猛劈而下……
“該死的……”
趙博濤絕望的嚎叫着,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家人一個個的倒在血泊裡,那些還未得到准許離開的賓客們不知道多少人嚇的尿了褲子,甚至有女人直接嚇的暈死了過去。
青木洋橋狠狠連斬數人才停下,那些日軍開始挺着刺刀衝向前去,亂刀捅刺,場面幾如地獄。
“這就是膽敢背叛我大日本帝國的下場!”
青木洋橋厲吼着,這纔回頭問趙博濤:“別怪我,你的家人是被你給害死的,要怪,你就怪你自己!”
趙博濤雙目失神,已經崩潰了,癡癡的看着那滿地的屍骸,口中發出陣陣無意識的赫赫之聲,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後悔了。
但很可能沒有。
因爲在這滿洲內,任何人要是有膽子跟日本人作對,都必須先有死的覺悟。
青木洋橋一刀劈落,趙博濤的腦袋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動着,在這一刻,那臉上的痛苦離奇的消失了,有着淡淡的笑意,讓人忍不住的去想在這一刻他看到了什麼。
是光明的未來嗎?又或者是欣慰自己總算不是以一個漢奸的身份死去的嗎?
沒有人知道。
“支那豬,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我的刀,將會砍下你的腦袋,和這些人一樣!”
青木洋橋惡狠狠的望着遠方道,他堅信,自己一定會和楊毅再碰面的——雖然趙博濤什麼都沒說出來,但他依舊記住了一些和楊毅有關的信息,比如關內,比如那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