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汝站在煤礦大井的外圍看到三三兩兩的煤礦工人,從吊機吊起的鐵籠子裡走出來,一樣的黑又髒的服裝、安全帽,一樣的黑臉,也都一嘴的白牙,都穿着長筒黑膠鞋,他們邊議論着今天的出量,邊往大門口走去;但汝汝還是一眼就瞅見自己的父親,看到父親拖着疲憊的身軀,心裡不由得掠過一絲憐惜,鼻子酸溜溜的,他還是滿臉喜悅的向父親招招手,“爹——”祥娃看到汝汝頓時精神百倍,立即抽下肩上搭着的黑毛巾揮着,讓汝汝向出口走去。
“祥娃——那是你家大少啊?”
“是啊——剛從師範學院畢業回來——”祥娃高興地小跑,頭也不回的回答着工友們的話,說:“我先走了——”
“去吧——好好招待孩子——”
“祥娃聰明,孩子也爭氣——”
“是啊——能把孩子教育成,就是一大功勞。”
“不容易啊——祥娃很了不起,以前出那件事,讓人揪心。”
祥娃急匆匆的提着礦燈,跑進充電房把礦燈放下,就把腰間的鑰匙取下來,遞給汝汝。
“你先回屋裡,我去洗洗澡馬上回去,今天中午咱們去飯店吃好吃去——”
汝汝接過鑰匙,看着祥娃的背影很久很久,才默默的離開,他心想:要是父親不下窯該多好啊!廠子裡也有好多活要幹。
汝汝悶悶不樂的走到職工宿舍,這個房間住着兩個人,另一個是張叔,人也挺好。和爹還是最要好的朋友;他看着父親的桌子上擺放着自己家的全家福照片,臉上閃過一絲苦笑,這就是男人,爲了一家人拼命的受苦受累掙錢養活家人,自己從來沒說過一句苦……。
祥娃回來了,臉上的鼻凹處,眼角上都沒有洗乾淨,就火急火燎的回來了,看到汝汝那親切的笑容還透着幾份興奮。
“工作安排的咋樣了?”祥娃一邊往衣架上搭着毛巾,一邊回過頭問汝汝,問:“在那所學校上班?”
“我就是和你商量我的工作的事。”
“咋了——遇到難題了?”
“沒有——我的同學程文娟想讓我留在城裡,她的爸媽也是這個意思。”
“你和文娟的事咋說了?老大不小了,該訂親了——”祥娃說到這裡一臉嚴肅,接着說:“畢業有工作,這下一步就是成家,也了卻我和你孃的一樁心事。”
“我和文娟根本就不是一號人,性格、脾氣沒有一點合得來。”
“你這臭小子,可不能那樣說,人家文娟既然對你有意思,就要好好待人家,遇到真愛那可是很難得。”
“他們家人都有這意思,工作也在幫忙給我找,文娟他爸的意思是,先讓我在學校鍛鍊一段時間,再往事業單位安排調離。”
“要是這樣的話,你最好留在城裡,城裡發展要比咱農村強很多,待遇也好,”祥娃拿起毛巾,看着鏡子在擦拭着眼角和鼻凹的煤屑,一邊說:“至於往政府安排的事,你還是給他們回絕了好,咱家墳頭沒有當官的草,只要安心把學教好,能月月拿工資就是燒高香了。”
“我不想留在城裡,其實我和文娟根本合不來,我暫時還不想結婚,我打算一邊教學一邊還想考大專。”
“不要不聽老爹的話,人不到三十不知道天高地厚,婚姻就是結婚以後才培養的感情,只憑感情用事以後會後悔。”祥娃停住自己手裡的毛巾,看着汝汝正經的說道:“我們是過來的人,生活經驗不說謊話,婚前沒有感情,只有誘人的漂亮和身材在矇蔽自己的眼睛,那種所謂的戀愛被無知和悖逆左右着,到了三十歲以後纔會發現以前的追求和固執,都是多餘的人生彎路,最好不要去步前人的後塵,重點是對方是否對你真心,這是至關緊要。”
“程文娟對我是真心,可是她從小被嬌生慣養,那脾氣我真是難以接受,那種霸道勁,就好像不管是誰都是她的足球一樣,想咋踢,就咋踢,說話還不揹人,有時候真是把人給搞的無地自容……。”
“愛情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這需要火候,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我還要考學不想在這上邊費心思了。”
“那就看你自己了。”
這時和祥娃住一起的老張回來了,把安全帽往門後一撂,看一眼汝汝,笑着說:“汝汝啥時候來了?”
“我上午剛到,張叔——您下班了?”
“畢業了吧?”
“嗯——”汝汝笑着點點頭。
“這下你爹就不用爲你操心了,好孩子啊——”老張笑呵呵的端詳着汝汝,忽然,皺起眉頭問:“祥哥——咱礦上不也在招收教師嗎?俺家張青梅就報上了,和你家汝汝一樣今年畢業。”
“我咋不知道?啥時候的事?”祥娃一臉不解的問:“你聽誰說?”
“嗨——都快結束了吧?報名的孩子多,都是礦職工家屬。”老張伸出手撓着背,說:“還不是孩子們都想出來,不想在農村呆,通知早貼在礦區家屬樓的宣傳欄裡了。”
“想不想來礦上上班?這裡工資待遇要比別的地方好得多。”祥娃盤腳坐在牀上問汝汝:“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想來我有辦法。”
“等會俺青梅快回來了,”老張看一下手錶,又看看汝汝說:“回來你問問,她知道這裡的條件和工資待遇。”
“好——今天中午別做飯了老張,我請客咱們下館子吃。”祥娃高興的說着下來牀,踢拉着鞋,說:“咱去國色大酒店吃飯,給孩子們慶賀慶賀——。”
“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破費,”老張斜一眼祥娃,笑眯眯的說:“咱倆的孩子,能讓你一個人買單?”
“你還客氣啥?把高廠長也叫上。”
“高勞——”
“對——叫上——”
“人家現在都是常務副礦長了,你能請得動?”老張問:“那傢伙去可以活躍氣氛,話癆子。”
“俺倆是狗皮襪子——沒反正,經常在一起吃飯。”
說起這高礦長,那是這裡的一霸,弟兄六個,都在礦上任着要職,說話財大氣粗,胖乎乎的身體,也不修邊幅,大大咧咧,說話擲地有聲,要是誰膽敢鬧事一撞見高礦長準遭殃,不整死半死也讓你叫苦連天,可是不好事;尤其是對祥娃更是器重,祥娃在井下是代班,時間不長就要抽調到上來任辦公室副主任,這是高礦長和祥娃的私人感情,不過祥娃的能力,高礦長是很肯定的,因爲高礦長在晉級常務副礦長時,祥娃沒少給他出力,之所以這些,倆人的關係就更別懷疑了。
在酒店,一大桌豐盛的菜餚,他們坐在那裡說着話,拉着家常在等高礦長。
汝汝和張青梅坐在一起,剛開始倆人感到很是陌生,可是看到兩位長輩如此親近,也就感覺都是自己人了,倆人也很快就熟悉了,無拘無束的談着話,在學校的學習情況,那個同學很搞笑;那個老師有啥癖好等等,談到興奮時,青梅還舉起小拳頭輕輕的打着汝汝的肩膀。
祥娃和老張開始焦急起來,高礦長咋回事,等急了。
“咋還沒來?是不是不來了?”老張問:“祥哥,是不是把這玩笑開冒鍋了?”
“誰說冒鍋了?那個歪嘴和尚說的——”高礦長披着外衣,塔拉着胳膊,鬆鬆垮垮的走進來,把手裡的一提兩瓶好酒放在桌子上,左右看看倆位,接着說:“日鬼——這可是朋友從貴州捎回來的好酒啊——今天誰他媽的不醉不歸我就整誰啊——這倆寶貝娃除外,坐坐——”
他們見高礦長搖搖晃晃進來急忙站起身迎接,相續坐下來以後,酌上酒便豪爽的舉起大杯灌下肚去。
“剛陪市領導喝了兩杯,祥娃今天請客,我不能不來啊——祥娃的面子,比他孃的市領導,省領導的面子都大。”
酒過三杯,高礦長的臉已經紅的像個下蛋雞,端酒的手就開始搖晃了,眼睛也就直了,誰知道他已經喝多少了。
“喝——今天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倆的用意,恭賀——”高礦長醉眼矇矓的看着汝汝和青梅,然後伸出大拇指說:“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這個媒人我做了,當着你倆和倆孩子的面,乾杯——”
這高礦長是喝醉了,老張和祥娃可沒醉,不過老張這麼聽高礦長一說,也開始有點醉。
“高——高——高礦長……”還沒等老張把話說完,高礦長就搶着說:“你和祥娃的關係也好,又住一個屋,早就是一家人了,你倆不好說,我替你倆說,這倆寶貝娃今天就算定親了。”
“這、這、這——老哥哥——”
“你不要說話,聽我說——”高礦長使勁睜大眼,把臉湊到青梅的跟前,說:“俊,真俊,這鬼丫頭從小就招人喜愛,聰明伶俐。祥娃老弟你有福啊——”
老張故意搖晃着腦袋,擡起筷子夾菜也晃動着手,說:“吃——吃菜——高礦長——”
“你倆給老子聽清楚了——”高礦長舉起杯一飲而盡,把杯子重重的磕在桌子上,說:“這訂住親以後,不要遇到瞎扯淡的事就去找我,我就等着喝你倆結婚的喜酒了,哈哈哈哈——結婚就在礦上,在咱那大衆飯店,說定了,你們慢慢喝,我去看一下領導,不再陪你倆了。”
高礦長就這麼正二八經的胡說八道一通,一擡屁股走人了,這汝汝看看青梅,又看看老張,再看看祥娃不知所措,飯也沒心吃了,這是啥事這?張青梅紅着臉看着汝汝,心想肯定是自己的父親做主,讓高礦長來做媒,但又不好意思問,平日裡父親就嘮叨着找對象,這汝汝也不錯,先處處再說。
老張佯裝着喝醉了,爬在飯桌上睡着了,祥娃看看汝汝又看看青梅,汝汝沮喪着臉左右爲難,青梅羞答答的微笑着,擰着衣角偷偷的看汝汝。
汝汝和青梅走了出去,倆人一前一後,倒是沒話可說了,汝汝心存懷疑,會不會是爹和這個老張提前商量好了?那也得讓自己有個思想準備啊?不會啊——爹一向是不會這樣獨斷的啊?
“老張——你給我直起來,裝球你,我不知道你的酒量?”祥娃氣憤的嚷着:“今天這事咋說?”
“你幾吧,還兇我?我還想着是你安排這一齣戲,那就直接給我說不就完了?讓我羞的好像俺家閨女就找不到嫁了一樣?”老張慢悠悠的不好意思的坐直身子,看着祥娃說:“看看倆孩子有沒有意見再說吧,兇我有啥用?再讓高礦長知道這門親事不成,誰知道他會來那一招。”
“今天弄這是啥事?”
“看看他倆的意見再說吧——”
“那也只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