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向金桂園進軍,期間遇到刑訴法的老教授黃煜,八字鬍,中山裝,很另類的仙風道骨。
對於這位省司法口的宗師巨匠,不僅是學生們秉持恭敬態度,就連程白露都敬重有加,笑意然然問着老先生是否能一起參加聚會。黃煜爲人處世,出了名的天馬行空,帶着學生偷草莓,跟學生擼袖子打架,甚至上課時,指名道姓大罵哪位廳級幹部違法黨紀國法,遲早要被紀委查辦,作風犀利,狂放不羈,比起痞子們還多出一股江湖習氣。
聽到趙鳳聲在體育學院引以爲傲的標槍項目,代表政法學院壓下老對手一頭,老教授皺紋瞬間綻開,枯瘦的手掌拍打着趙鳳聲肩部,用一口稍帶家鄉話的讚美言辭,誇了超齡小新生幾句,並且揚言要蹭幾杯酒,慶祝來之不易的勝利。
衆人迎奉獻媚將老教授請進房間,不約而同拍着馬屁。
程白露作爲老師和請客東家,理所當然該坐上主位,可有黃煜這座大佛大駕光臨,程白露含笑將老教授捧到主座。黃煜從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也沒客氣,一屁股坐在顯赫位置,拿起菜單一通亂點,全部是價格高昂的硬菜,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
初來乍到的趙鳳聲當然不曉得老教授脾性,不露聲色地詢問着小胖子來龍去脈,錢大寶神秘兮兮說了一句:老教授見了副部級幹部也這樣。
我滴個乖乖。
趙鳳聲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向雙平和張新海。副部級,啥概念?整個武雲市都挑不出一個。
咱也算是享受副部級待遇了?
趙鳳聲雙腿併攏,脊背挺直,拿出小學一年級時的規矩坐姿,正襟危坐面對着桃李滿天下的老人家。
“你叫什麼名字?”黃煜翹起二郎腿,捋着八字鬍,詢問着有功之臣的名諱。在趙鳳聲眼裡,這就是高人姿態了。
“學生趙鳳聲。”被渾濁的目光注視的傢伙急忙起身回答。
這番恭敬表現,讓同爲老師的程白露秀目含怨,自己第一次提問這傢伙的時候,可沒如此恭順過。
“綵鳳肅來儀,玄鶴紛成列。好名字!誰給你取的?”黃煜拍着桌子讚歎道。
“我爺爺。”趙鳳聲畢恭畢敬答道。
“想必也不是一枚凡夫俗子,能否給黃某引薦引薦?”老教授略帶期盼問道。
“家祖仙逝多年。”
趙鳳聲習慣了和李爺爺拿古語相互打機鋒,聽到老教授言辭中有些崇古意味,趙鳳聲猜測他應該是位老學究,順便用古文投其所好。見縫插針的功夫,趙鳳聲早在十幾歲時就已經輕車熟路,已經進化爲本能之一。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可惜了。”黃煜拿起桌上清香型十八酒坊,自斟自飲了一杯,稀薄的眉毛悄然皺起。
“黃教授,我替家祖謝您一杯。”趙鳳聲雙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這個學生有點意思,改天來我辦公室好好聊聊。”趙鳳聲的言談舉止頗對老教授胃口,堆起吝嗇的微笑,跟他碰了一杯。
趙鳳聲受寵若驚,重重點頭。
“會不會下棋?”黃教授追問道。
“您指的是橘中戲,還是木野狐?”趙鳳聲風騷地拋出象棋和圍棋的古代別稱。
橘中戲是指象棋,木野狐是指圍棋,一般人聽都沒聽說過,若不是師傅時不時指點他歷史文獻,加上趙鳳聲記憶力奇佳,恐怕他也記不住拗口的詞彙,這比小學數學題還令他頭疼。
“哦?”
黃教授拉出一個長長的尾音,顯然是趙鳳聲的刻意賣弄,成功引起了老爺子注意力,他興致勃勃道:“看不出來你不光是體育拔尖,傳統文化也知之甚詳。現在年輕人哪會對這些老掉牙的東西感興趣,怎麼,以前得遇過名師?”
“家裡人酷愛,耳濡目染下浸染一些皮毛。”趙鳳聲柔聲答道。
“難得啊……”
黃教授嘆道。將打着補丁的布鞋用力一蹬,單腿盤到椅子上面,“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當下的年輕人崇尚英語,迷戀互聯網,把老祖宗的東西丟的七零八碎,很少見到像你這樣的孩子了。其實科技與時俱進,是好事,我這糟老頭子也明白其中道理,可把先賢的精髓棄之如敝履,本末倒置了。無論是官場,商場,都是拿着祖宗的東西翻來覆去地步步爲營,萬變不離其宗,參悟好國學,於公於私都大有裨益。這幾年還好,國家正大力扶持着傳統文化,將好東西換種方式呈現在公衆面前,提高國民素養,薰養國民精神,利國利民的好事。我也在向領導諫言,在學校內開展國學班,普及國學文化,不爲別的,就想把好東西一代代傳承下去,別讓這幫老不死的帶進棺材,愧對列祖列宗。希望你還能趕得及,能當上第一批學生。”
“學生受教了。”
趙鳳聲發自肺腑地彎腰行禮。
他聽錢大寶聊過,這位老教授當年抵擋住高官厚祿誘惑,在學校任勞任怨地當起了育人園丁,別的教授當上系主任,熬上副校長,甚至還有人鯉魚跳龍門,進入了市委和省委領導班子。可黃煜在老師崗位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培育過一茬又一茬的學生,校長都換了四任,但老先生依舊是一成不變當着教授,至今還住着學校分配的房子,上下班全靠自行車代步,從沒出現過吃拿卡要現象,簡直是政法學院裡一朵奇葩。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爲國戍輪臺。
形容老人家一點都不爲過。
而自己的目的,無非就想抱上一條大腿,用李爺爺教的借勢手段,找到獨屬於自己的保命符。
跟默默無聞教了三十多年書可敬可愛的老先生用這一招,是不是太赤裸裸了?
想到這裡,趙鳳聲臊得面紅耳赤,心裡忐忑不安,挺不是滋味。
“趙鳳聲,明天下午六點,你來辦公室找我。”黃教授手指敲着桌子提醒道。
換作半個小時以前,趙鳳聲恨不得立刻彈冠相慶,可現在他卻一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輕聲輕語說了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