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100章

這一刻,彷彿先前的所有鋪墊與準備都淪爲一種笑話,哼哧哼哧地踩點與陣法佈置也都化作無用功。

林書友正準備扯下自己身上的清心符,起乩神降;譚文彬左手握傘右手持鏟也欲起身,護持到小遠身前。

強烈的挫敗感會讓一部分人陷入消極頹廢,但也會激發出另一部分人的殊死一搏。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直接幹吧!

這時,李追遠的雙手落在二人肩上,輕輕發力下壓。

剛要往外跳的他們倆,馬上偃旗息鼓。

一個優秀的團隊,在事前可以進行充分的民主發言討論,但在事發時,只能有一個意志。

少年不是無法接受自己被戲耍了的這件事,他是無法理解老婆婆這麼做的意圖。

早就發現自己三人行爲的餘婆婆,還要故意看着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佈置好這麼多陣法,只爲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發出一聲嘲諷奚落。

哪怕是想故意疲憊他們也說不通,因爲還給了充足的休息時間。

要是對方真的強大可怕到可以隨意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那自己等人現在主動出擊和被動等對方先出手,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最重要的是,李追遠發現,對方並不是死倒而是活人,也就是說,她雖然形象上和那位“餘婆婆”近乎一模一樣,卻並非真正的“餘婆婆”。

無論如何,李追遠的第一擊,必須落在餘婆婆身上,其它人,都不配。

也就是這關鍵時刻的短暫冷靜,讓事態發展出現了新的轉折。

前方,忽然傳來孩童們的笑聲。

“嘻嘻……”

“哈哈……”

“呵呵……”

是很多很多孩童的聲音,都在笑,卻笑得很機械很形式,你甚至能在腦子裡想象出他們皮笑肉不笑的畫面,如同一種被迫發出的規訓。

眼前視線裡,沒有一個孩子的身影。

李追遠清楚,如果現在走陰的話,應該能看見一大羣孩子正向老婆婆匯聚。

也就是說,老婆婆剛剛所喊的對象,並不是自己三人。

林書友是能敏銳感知到髒東西的,他明悟了過來。

譚文彬能走陰,雖然無法擁有像小遠這般敏銳的非走陰感知,可同樣的,他耳朵裡,也出現了一些幻聽聲,再加上小遠的態度,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林書友和譚文彬各自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地面,快速消化着自己的緊張情緒,同時平復急促的心跳。

這不是害怕,而是從夜襲者變成白光下再退回到夜幕中,場景身份的快速轉變,正常點的人都受不了。

只有李追遠,還在繼續觀察着前方的變化。

老婆婆現在的腿很長,她打着燈籠不停地環顧四周,不是向遠處張望搜尋,更像是幼兒園的老師正照顧着圍在自己身邊的一羣孩子。

“你們……想爸爸媽媽了沒有……”

依舊是孩童機械式的笑聲,沒人對這一問題進行回答。

亦或者是,這些“孩子”,已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

“我告訴你們……你們的爸爸媽媽……可是很想你們喲……”

老婆婆開始揮舞起自己手中的燈籠,像是揮動着兩條皮鞭。

隱約間,李追遠能感到自己耳膜的輕微生疼。

這還是在不走陰的狀態下,要是真走陰了,就能瞧出老婆婆手段之酷烈。

難怪在自己畫出餘婆婆的形象給貝貝看時,貝貝直接就被嚇哭了,哪怕是在自己的催眠中回憶起餘婆婆的事情,貝貝都能被驚得醒來。

留在身上的傷,是能被時間逐步撫平的,可精神上的鞭撻,很可能會留下永久的創傷。

貝貝已經被賣給王朝南夫妻半年了,這對夫妻絕不是什麼好人,但在對待這個“兒子”時,他們倒是沒犯什麼病。

這也就意味着,那些孩子即使已經被賣掉了,但老婆婆,依舊能用某種手段,禁錮他們的一部分。

平日裡絲毫不顯,依舊能過正常生活,恐懼只存在於塵封的內心深處。

可未來終究還是會有影響的,類似於一種詛咒,等這些孩子逐步成年逐步成熟後,這種連自我都無法明說的恐懼經歷,會慢慢影響他們的性格,甚至讓他們人格都開始產生扭曲。

鞭撻之下,“孩子們”的笑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屬於成年人的哽咽哭泣。

這是來自於孩子父母的悲痛。

她在通過對孩子們的折磨,激發出父母內心的哀傷與淚水。

而對於那些丟失骨肉的父母來說,這可能只是又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因思念孩子而在睡夢中以淚洗面的夜。

老婆婆手中的兩盞白色燈籠裡,出現了水漬,而且越積越多,逐漸隨着燈籠而晃盪。

可忽然間,她停頓了一下。

她伸手,將一盞燈籠摳出了一個洞,將一股半黑半白的液體放出。

然後,她又伸手一撫,將洞抹平。

她似乎很生氣,眼裡也流露出了不滿和憤怒,像是收到了不合格的髒品,而且差點弄髒了其它良品。

老婆婆轉身,帶着她今夜的收穫,往回走。

“孩子們”的動靜以及成年人的哭聲,也漸漸消散。

等其身影回到那頂白棚後,一切復歸寧靜,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李追遠清楚,自己剛剛目睹了一場儀式,確切的說,是一場收割。

他忽然明白爲什麼雜技團的人會對那些帶孩子一起來玩的父母,如此上心了。

因爲收割,需要講究效率。

受客觀現實,很多父母對孩子的愛不比別人少,卻無法時刻陪在孩子身邊伴其長大。

但站在雜技團這一方的角度,他們的收割也是有成本的,所以要選擇“出油率”最高的原材料。

再者,雖然比例很低,但這世上確實存在不那麼愛或者乾脆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父母離婚各自組建新家庭後,將原本的孩子視爲累贅的,現實裡也屢見不鮮。

還有就是像自己……

當涉及到自己時,李追遠發現自己還真不屬於這一類。

自己的父親雖然離開了自己的生活,但李追遠能理解他。

至於李蘭……

即使是李追遠,也無法說出李蘭不在乎自己的話。

她排斥與自己親生父母通電話,讓自己秘書代替,可當兒子接過話筒時,她又回來拿起話筒了,雖然說的話很不好聽。

她寧願去參與危險係數極高的項目,寧願表現出歇斯底里的態度,也要將兒子從自己生活裡割離,換個對向角度來看,就是哪怕去面對生死、哪怕痛苦發瘋,她都沒辦法把兒子從自己意識裡抹去,你就說在不在意吧。

落回斜坡後,李追遠對林書友道:“開臉吧。”

“哎,好。”

林書友打開化妝盒,開始給自己開臉。

其實,不開臉不穿戲服,也能起乩。

李追遠要不是自身特殊原因請神困難,那晚學校操場上他手指掐紅印往臉上隨便一塗,也就起乩成功了。

這不是必需品,而是一種儀式感,增強自己的信心與代入,就像太爺做的法事,理性上來說屁用沒有,卻能給予他本人和家屬以極大情緒價值。

林書友同理,他需要通過開臉,來切換性格。

而越是依賴這種方式,就越容易加劇性格上的分化,可以說,他以後精神出問題,幾乎是一種必然。

“剛剛那個老婆婆不是餘婆婆,餘婆婆本尊應該還在那個白頂棚子裡,我們的第一目標依舊是那裡。

等發動時,集體衝那個白棚,你們負責幫我開路和阻攔干擾,我去毀她的本尊。”

“好。”譚文彬用力點頭的同時,摸了摸自己口袋和腰間。

臉畫了一半的林書友,則只是淡淡問道:“到底是哪種邪祟,聽着有些奇怪。”

譚文彬眉毛一挑,要不是環境不合適,他估計會直接給林書友來一記毛栗子,罵一聲:你他媽又裝上了?

李追遠回答道:“墮情泥胎。”

林書友愣了一下,輕砸了一下嘴:“原來是在給自己縫補。”

先前李追遠只是模模糊糊判斷,現在目睹過先前那一出後,則可以篤定。

魏正道書裡記載過墮情泥胎,這不是死倒類型,而是指一種死倒自我修復的方法。

死倒因怨念而生,某些強大的死倒誕生出靈智後,會像人一樣想辦法給自己療傷。

墮情泥胎就是掠取人性中的情感羈絆爲原材料,對自身破損進行修復,這是一種邪術,極傷天和。

陰家族譜上就記載過,明中期一位陰家人遊歷時,在某處湖澤邊偶遇兩位釣魚的高人,在得知其是陰長生後人後,兩位高人也就邀其坐下一同閒談。

當然,本質上他只是靠着先祖名聲,獲得了一個能旁聽的資格。

兩位高人聊起了凌霄上清統雷元陽妙飛元真君。

一位高人說真君爲身邊邪道人所騙,信了那二龍不可相見之說。

另一位高人笑着說:怕是那邪道人正在爲哪尊邪祟塑墮情泥胎。

這位陰家先人遊歷結束,回豐都插坐碼頭後,將自己這段經歷寫下夾入族譜。

在他的口吻中,將這段描述成聽到兩位高人談論天上神仙之事。

李追遠不曉得對方是在故意避諱呢,還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前綴如此之長的皇帝就是當時的嘉靖帝。

但從這段記載裡,可以看出墮情泥胎這種手段,傳承時間很久,甚至曾有人把主意打到天家父子身上,也不曉得到底修復的是哪尊可怕死倒。

不過很顯然,餘婆婆是沒那種待遇的,她只能靠拐賣兒童,截取父母對骨肉的情感羈絆來療傷,走的是以量取勝的路子。

她就像是一隻重傷的野獸,蟄伏在陰暗角落裡,默默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雜技團海報上印有餘家雜技團的介紹,其團成立於五零年。

一個很微妙的年份,龍王柳和龍王秦兩家剛因故中斷傳承,她就從陰暗的角落裡爬上岸,開始以這種陰毒手段爲自己療傷。

說到底,是江中無龍王,底下的各種腌臢玩意兒,就逐漸爬上岸了。

其本尊,當年應該是被秦柳兩家某位龍王給鎮壓的,這會兒覺得自己又行了,開始來到阿璃面前提燈送咒。

尤其是在自己發下宏願警告後,第二天,其它污穢邪祟都遠遠後退避了一段距離,偏偏她還敢站最前面,抵着門檻邊,耀武揚威。

還真挺符合她的行事風格,做着見不得人的陰損事,還樂呵呵地想當這出頭鳥。

李追遠把她選做自己正式走江後的第一道自選題,也不是意氣用事,真正可怕強大的死倒,怕是也不屑趁人家衰落時纏上人家孤女。

上門纏上的這一批,一如柳玉梅口中“欺軟怕硬的雜碎”。

而這隻,還是這羣上不得檯面中最沒腦子的一個。

可不就正適合自己選麼?

林書友的臉畫好了,這時的他,再瞧不出本初的憨純,眉宇間洋溢着一種意氣風發的自信。

“官將首扶乩時,對邪祟只殺不渡,你們兩個,尤其是你,離我遠一點,我怕童子還記得上次你欺騙祂的事,對你記仇。”

譚文彬正欲開口,卻被李追遠攔住。

少年面露微笑,很是平靜地說了聲:“好。”

林書友:“我敬重你的身份,但得等你成年走江後,你才能真的幫得上忙。”

少年:“沒錯,你說得對。”

這貨的性格反差,比上次,還要更嚴重些了,興許是再次開臉後,又回憶起了上次的屈辱。

不過他雖說知道了自己是龍王家的傳人,卻不曉得自己已經走江了。

這可是自己正式走江後的第一劫,那餘婆婆再蠢,現在傷勢再沒恢復,好歹當年也是得靠龍王親手鎮壓的死倒。

你去吧,你加油,巴不得你這個官將首,能幫我直接把這一題給解了。

莫說你現在還沒正式起乩,就算白鶴童子附身了,當祂被打得哇哇叫時,也得跟自己尋求合作與幫助。

李追遠現在懶得和他廢話,他清楚,林書友分爲三個階段:林書友、開臉的他、白鶴童子。

這“開臉的他”,性格起來了實力卻因沒起乩而未得到提升,屬於又拽又菜階段。

和這種人,沒什麼好聊的。

“吱呀……”

遠處白頂棚子的門再次被打開,先前那位老婆婆像是卸了妝,換上了尋常衣服,除了從容貌和身姿上有點像餘婆婆外,更像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

老婆婆走了出來,嘴裡發出輕叫,如同蟬聲,很快,隔壁帳篷裡,走出了白天還在表演“與蟒蛇談戀愛”的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攙扶着老婆婆,兩人一起走向最尾端,那裡有個大一點的帳篷,放置的應該是團裡的物資和設備。

李追遠沉聲道:“機會來了,動手!”

林書友將身上清心符撕下,從書包裡取出一柄半臂長的三叉戟,隨即脖子一扭,口中唸唸有詞,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一變。

“邪魔歪道,只殺不渡~”

話音剛落,雙眸化爲豎瞳,白鶴童子上身。

白鶴童子低頭,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與祂對視。

許是因爲有正兒八經的大邪祟在前,白鶴童子並未算上次被騙的賬,而是行三步贊,兩虛一實,身形交替似出現殘影,徑直向老婆婆和年輕女人所在的位置而去。

譚文彬詫異道:“不是那裡,是……”

“彬彬哥,一樣的,我們走!”

李追遠向白頂棚子奔跑,譚文彬緊隨其後。

原本的計劃裡,應該是三人一起衝白頂棚子,但在做這個計劃時,李追遠早有預案。

反正白鶴童子會自己找當場最強大的邪祟,那就讓祂去唄,無論是主動出擊還是被動防禦,反正祂都能起到拖住對方的作用。

工具人,能發揮作用就行。

跑到白頂棚子前,李追遠掀開毯簾進去,直面那口水缸上的餘婆婆泥胎。

剎那間,餘婆婆的泥胎像開始顫抖。

“是認出我了麼?”

泥胎像的顫抖更加劇烈,似在求救。

“彬彬,砸破她的缸!”

“來嘍!”

譚文彬丟下羅生傘,改爲雙手抓黃河鏟,使出全力,砸向水缸。

“傘……”

李追遠沒想到彬彬會丟下傘,可這時提醒已來不及,只能自己往彬彬身後挪了一下位置。

“砰!”

水缸被砸破,裡頭的一部分黑水不免飛濺出來,少許落在了譚文彬身上。

譚文彬一時間悲從心來,初戀還在的他,彷彿一下子擁有了好多好多個孩子,而且這些孩子全都被拐走了離他而去。

心裡,好痛,好苦,好難受。

眼淚,不自覺地流淌而出。

“小遠哥……我爲什麼……好傷心……嗚嗚……”

“守着門口。”

水缸被砸破,泥胎像腳下有高蹺,依舊支撐着站立姿勢沒有動搖。

李追遠來至她身前,雙目一瞪,開啓走陰。

在新的視野裡,眼前的泥胎像全身都被黑霧環繞,周身遍佈裂紋,如同一尊碎裂一地後又小心翼翼一塊一塊拼粘起來的瓷器。

她已經大體都縫補起來了,唯獨缺的,就是雙眼這一塊,還是黑黢黢的空洞。

再給她一點時間,她的雙眼也就能補上去,到時候就算破破爛爛,好歹也拼出了一個全乎。

怪不得忍不住敢站在第一個挑釁,她是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又站起來了。

李追遠深刻意識到,自選題加因果順蔓摸瓜,是多麼的正確。

這不僅讓自己掌握了先機,而且還卡在了對方完整恢復前。

雙手落入口袋,按捏印泥,然後各自在臂膀上畫咒。

隨後,大拇指指甲各自劃過無名指,汲指尖血,再在雙臂上畫了一層咒。

緊接着,阿璃親手畫的破煞符被其排開,貼滿雙臂。

最後,李追遠牙齒用力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新鮮的舌尖精血噴出,淋灑在符紙上。

既是偷襲,既是有這一擊的機會,那就得使出全力。

這些手段,普通人就算會也不能這般迭加在一起,也就少年會晚上躺牀上睡覺時,腦子裡會抽空研究這個。

齊整完畢,李追遠眼裡血絲密佈,雙手掐印,先以右手大拇指下滑至左手指尖,再以左手大拇指下滑至右手指尖。

然後,兩隻大拇指其其對着餘婆婆那空洞洞的雙眸按去!

這是她的缺口,是她現在最大的破綻。

“轟!”

強烈的氣浪席捲而出,刺耳的慘叫自泥胎像內傳出,泥胎像軀體上,更是滲出汩汩鮮血。

她這麼多年的修復,這麼多年的隱忍,一步一步地積攢,在此刻,都被少年強行點燃。

“吧嗒……吧嗒……吧嗒……”

泥胎開始脫落,逐漸呈現出裡頭烏黑腐爛且正在蠕動的肉,如同一隻人形怪物。

她雙臂張開,向前抓去。

李追遠側身躲開,其雙手觸地的瞬間,地面被抓出一個坑,棚子內土礫飛濺。

等她雙臂再一橫掃時,李追遠提前預判其動作,繞至其身後。

她的手觸碰到了棚壁,“呼啦”之下,整個人棚子都被掀翻,飛扯了出去。

她瞎了,她現在受創嚴重,可即使是眼下的她,依舊有着可怕的破壞力。

她在搜尋李追遠,在找尋那個害她功虧一簣的少年。

在她再次想轉身的瞬間,李追遠雙手一扒,雙腿一蹬,直接爬到她高聳的後背上。

得益於經常上潤生的後背,對這套動作,李追遠再熟練不過。

對於這頭瞎了的野獸而言,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自己還得繼續給她放血!

李追遠雙手結印,酆都十二法旨,以業火灼燒亡魂。

上次在工地上對付那頭屍妖時,李追遠最後就是用的這招,將那條蛇徹底送上路。

此刻,在現實裡看,少年雙手位置的視線出現了彎曲與扭動,隨即,少年雙手下探,指尖摳入對方眼眶。

“啊啊啊!!!”

慘叫聲再度傳出,而且這次比先前更爲慘烈。

因爲先前李追遠毀去的是她的療傷積累,現在,李追遠正在嘗試從根本上滅殺她!

以前,秦柳兩家龍王鎮壓她時,之所以沒能料理乾淨,也是因爲就算打破其肉身,其怨念依舊不散,這纔給了她捲土重來的機會。

可這次,她已經耗去了大量怨念重聚,這次再被打散,那就會被徹底抹除。

大概,當時的那位龍王,想着就是以後自己或者讓後人順便再收個尾,卻沒料到家族能遭到那種變故,反倒讓這些雜碎得以趁機復起。

業火灼燒之下,餘婆婆已經癲狂,甚至顧不得去找尋自己背上的少年,而是發了瘋一樣地轉圈嚎叫。

這種大動靜,也自然而然將整個雜技團,都驚醒。

從卡車上,從棚子帳篷裡,出來了很多人。

但他們這些人下來後,有的開始原地轉圈,有的開始互相扭打,有的則跪地流淚。

先前佈置的內圈陣法,在此時起到了作用,對於不懂陣法的普通人而言,等於一下牀就遭遇了層級很高的鬼打牆。

……

物資帳篷內。

老婆婆站在關押許東和良良的籠子前,一大一小兩個籠子,關押着這對“父子”。

他們手腳都被捆縛着,嘴裡還塞了棉堵,只能靠鼻子發出一些聲音。

柔姐伸手拿開許東的嘴塞,厲聲喝問道:“他不是你的兒子?”

許東扭頭看向隔壁籠子裡的良良,眼裡流露出心疼,然後惡狠狠地對着柔姐說道:“他是。”

“砰!”

柔姐一腳將許東踹翻。

她咬着牙,氣得要死。

今日收取時,其中有一縷出現了問題,雖能變色,卻質地不純。

這意味着,雖有父母之情,卻非親生骨血。

簡而言之,這一縷不僅不能用,還弄髒了同批收集。

昨日還好好的,可今日就出問題了,今天,就新收了這一個。

對於柔姐而言,孩子你可以是拐來的,可以父母不疼,大不了當個殘次品轉手出去,可這種明明能讓水變色,可實際上又不沾血親的,最是惱火。

“你不是這孩子的生父,他親生父母都對他毫無掛念,你在這裡擔憂個屁!”

柔姐對着籠子裡的許東不停踹腳,將其踹得鼻青臉腫,嘔出鮮血。

先前想着把這許東送去黑煤窯讓他能活着繼續提供掛念養料,現在,她要讓他死。

忽然間,身邊站着的老婆婆身體開始顫抖,她猛地伸手抓住柔姐的胳膊。

“什麼,出事了?”

柔姐也是大驚,顧不得處死這壞了自己事的許東,和老婆婆一齊走出帳篷。

可剛一出來,身前就出現一杆三叉戟,對着老婆婆直接刺了過來。

老婆婆原本佝僂的身子,瞬間挺直,她先一把推開柔姐,然後單手抓住了三叉戟,一番角力之下,三叉戟停在了她眉心前一寸處。

阿柔見狀,想上來幫忙,卻被老婆婆目光一瞪。

她當即明悟過來,向外跑去。

白鶴童子豎瞳掃向她,正欲去攔截。

卻見老婆婆身形一矮,躲過三叉戟的同時,雙手一翻,掌心中出現了兩根燈籠棍,對着白鶴童子的胸口就是迅猛一擊。

白鶴童子身形一震,雙手鬆開,刺空的三叉戟向下落去,其雙手又快速抓住,順勢發力,將三叉戟刺入老婆婆後背,然後朝一側狠拉。

“嘶啦……”

袍子連帶着一層皮肉,被直接扯了下來,露出了老婆婆隱藏在下面的身體。

她的全身肉,似乎都聚集在了臉上,其脖子以下,竟如同乾屍一般枯瘦,就算是病牀上油盡燈枯的老人,都沒這般皮包骨頭。

老婆婆背部兩根骨頭開始錯位,將三叉戟夾住。

她再挺起身,堅硬的肩膀撞擊在了白鶴童子雙臂上將其彈開,迫使白鶴童子失去了對三叉戟的掌控。

緊接着,老婆婆準備閃身離開,泥胎像那裡出事了,她現在必須去那裡。

失去武器的白鶴童子依舊上前緊逼,對其出拳阻截。

老婆婆手中棍子對其敲去,白鶴童子沒有躲避,硬接了這兩棍。

伴隨着“咔嚓”之聲,手臂垂落。

可另一隻手卻也探了出去,抓住老婆婆的身體,確切的說,是抓住了一截骨頭,將其往後一扯。

這姿勢,如同一個人,提起了一隻人形蜘蛛。

緊接着,白鶴童子將提起來的人,狠狠砸向地面。

“砰!”

地面,被砸出一個人形的坑。

老婆婆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在其準備伸手取出三叉戟,對獵物進行下一步切割時,老婆婆的雙腿忽然伸長,延伸到了白鶴童子腳下。

瞬間發力勾扯,白鶴童子身形向後一晃,卻還是強撐着穩住了身形。

但老婆婆卻趁着這個機會借力上翻,整個人立了起來,兩根棍子對着白鶴童子的頭砸去。

白鶴童子似乎知曉自己避無可避,那就不避了,乾脆操控現在還能用的一隻胳膊,攥緊拳頭,對老婆婆胸口砸去。

“砰!砰!”

“砰!”

老婆婆被砸飛出去。

白鶴童子站在原地,頭上,鮮血汩汩流出,身形搖晃,眼裡的豎瞳開始渙散。

祂挑選的對象確實沒錯,在李追遠把真正的餘婆婆龜殼破開前,眼前這位和餘婆婆長得很像的老婆婆,纔是這個雜技團裡,最強大的那位。

十六歲時,她被自己的父母賣給了地主,受盡毒打折磨,地主死後,更是被要求與他陪葬。

得益於他們不捨得給自己上好的棺材,她是在被下葬後,硬生生用自己雙手把自己從墳裡挖出來的,拖着血淋淋雙手的她,像是個孤魂野鬼般,跑到河邊,撿到了一個瓦罐,瓦罐裡傳來溫柔的聲音,安撫了當時的她。

自此,她成爲了祂的侍奉者。

她不在乎自己變得越來越像祂,她認爲這是自己的榮耀與嘉獎。

復甦祂,是其這一生,最大的執念。

“沒有誰,能破壞婆婆的復甦,沒有誰可以!”

她一邊低吼着,一邊伸手將自己胸前被打凹陷和碎裂的肋骨進行整理,殘渣碎裂,掏出來,丟到地上。

這是爲了確保,不會影響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同時,她也發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惑:

“爲什麼這裡,會有官將首?”

白鶴童子的身體,已搖搖欲墜。

他抽出三根香,插在自己鶴冠上,香燭自燃,引路黃泉。

額頭流出的鮮血,快速凝固止住,癱軟的那條手臂,也緩緩擡起。

這時,刺耳的厲嘯聲傳來,同一時刻,李追遠已對餘婆婆本體進行破壞,還附上了業火。

老婆婆面露焦急之色,她欲前去,可剛有所意動白鶴童子也同樣橫跨一步,攔住了她。

……

譚文彬現在很難受,他現在還在爲那些未曾擁有卻已失去的孩子們痛哭流淚。

原本他聽命令,守在白頂棚子的門口。

然後,棚子被掀飛了,守門的他一下子沒門可守了。

他看見小遠哥趴在那血淋淋怪物的頭上,雙手摳着那怪物的眼睛他想上去幫忙,可那怪物實在兇猛,隨手一揮就能掀出氣浪,踩踏之下地面就會出現深坑。

譚文彬覺得,自己但凡多靠近一點,被怪物刮蹭到,自己瞬間就會變成一灘肉泥。

緊接着,雜技團裡的人醒了,譚文彬做好準備幹羣架。

然後陣法發揮作用,這幫人一個個困在原地出不來。

譚文彬白擺了個姿勢,只能一邊看着遠子哥繼續當西班牙鬥牛士一邊獨自一人在風中落淚。

心裡甚至想着,這他媽事情結束後,自己回去和潤生陰萌他們提起時,該怎麼形容自己的貢獻?

告訴他們,自己就砸了一口缸?

好在,命運沒有辜負淚水。

譚文彬看見了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從外頭竄了進來。

是柔姐。

她臉上全是巴掌印,嘴角破裂,鼻血流出。

比起雜技團裡其他人,她是真的對自己狠,用這種極端方式來破除陣法影響,進到了這裡。

可惜,她不會陣法,包括她的婆婆,也不會陣法,她們只會根據“餘婆婆”託夢時賜下的圖紙依葫蘆畫瓢。

主要是以這種方式,在表演時行拐賣之舉,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會渾渾噩噩地自己回到家裡,忘記自己今天去過哪裡幹過什麼。

李追遠下午觀看他們搭表演棚時,就看出了他們這個團的陣法水平,這纔會毫不客氣地把陣法偷偷佈置到他們家門口。

在見到發瘋般原地打轉咆哮的血色身體時,柔姐睚眥欲裂。

原本按照進度,成功就在不久後,到時候她會和自己婆婆那樣,得到“餘婆婆”的賜福。

可沒想到,今晚,過去的大部分努力都白費了,這意味着就算她要重新開始,也得重走一遍婆婆這幾十年來所走過的路。

щшш ◆Tтká n ◆co 她不想,她不願意,她還年輕,她不想變成自己婆婆那個樣子!

柔姐注意到了上頭的那個少年。

“是你?”

她準備上前,把那個少年扒下來,因爲“餘婆婆”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會痛苦地原地打轉,根本就顧及不到就在她身上的少年。

“嗡!”

一把黃河鏟,攔住了柔姐的去路。

譚文彬一邊哭泣一邊說道:

“嗚嗚……女人……你的對手……是我。”

哭音剛落,

譚文彬也不等對方迴應了,直接一鏟就抽過去。

柔姐閃身避開,雙手撐地。

譚文彬持鏟又橫削過去。

柔姐整個人原地彈起,避開鏟子的同時,更是向譚文彬落去。

譚文彬舉起鏟子企圖拍開她,但鏟子剛舉起,邊緣位置就被女人左手抓住。

其將鏟頭舉起,然後肩膀順着鏟杆前進,右手握着拳對着譚文彬的臉就要砸去。

譚文彬一邊後退的同時一邊伸手按了一下鏟柄的機關。

鏟杆處,出現了鋒銳的鋸齒。

“噗……”

柔姐的肩膀被刺入,整個人也停在了原地。

黃河鏟本就是一套精密的多功能組裝工具,裡頭的使用小技巧很多,潤生可以拿它直接拍人,以力破巧,但彬彬可是詳細閱讀過遠子哥的設計說明書的。

只是,這傷口並不深,柔姐一隻手抓住鏟子的同時,擡腿踹向譚文彬。

譚文彬本想拉大鋸,給她給切開,可問題是,這女的力氣好大,他使出全身力氣,都無法拉動鏟子絲毫。

見女的踹腳過來,也只得鬆開鏟子,身子後退,很是狼狽地摔倒在地。

說到底,柔姐雖然沒她婆婆那麼厲害,但走的,也是她婆婆的路子,這種人,已經不算是普通練家子範圍了。

她最終,也會變得和她現在的婆婆一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柔姐將鏟子從自己肩上拔出,不顧傷口,掄起鏟子就打算將地上的譚文彬拍死。

就在這時,譚文彬將手伸入口袋,抓起一把,向其揮撒過去,當即面前一片白。

柔姐大驚之下,側身避開。

觸及到傷口時,更是傳來刺痛。

“石灰?”

譚文彬絲毫不覺得自己下作,作爲一個普通人,需要面對一羣怪物時,還不能自己給自己找補點手段了?

“給我去死!”

柔姐發出一聲怒喝,持鏟穿過白色,可當她正準備下鏟時,卻又止住了身形。

因爲前方已經站起身的年輕人,手裡握着一把手槍,正對準着她。

“嗚嗚……不許動……再動我就要開槍了……嗚嗚……”

柔姐的目光,注意着槍口朝向。

隨即,一個下壓,在見到槍口也下壓時,她手中的黃河鏟立起,擋在身前。

緊接着,她臉上露出了痛苦神色,全身上下多處骨骼開始錯位,以此換來瞬間的爆發力。

譚文彬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那個女人不見了,然後那個女人就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我艹!

這鬼速度,槍只能拿來自殺!

這一刻,彬彬體驗到了當初他的老父親開槍射擊林書友時的感覺。

那時的林書友非正面對抗沒起乩,就能靠練家子的本能反應儘可能地去規避子彈,要是他起乩且打算正面襲擊,譚警官身上帶沒帶配槍,真的意義不大。

譚文彬壓根來不及調轉槍口,就只覺得自己手腕被一股力道一捏,只能鬆開手,然後本人又被一腳踹開,落在地上。

柔姐伸手接過手槍,轉身,槍口對準譚文彬眉心。

“砰!”

“啊!”

譚文彬發出一聲慘叫,一顆黃色的塑料圓珠子,從他額頭掉落,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紅印。

柔姐不敢置信地盯着槍口,

玩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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