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斯在我的幫助下穿上氣密控壓服。這身控壓服是特製的,沒有下半身,只有上半身,可承受最大壓差爲5p。這意味着在珠峰頂點8850米高空,可以享受3850米高空的感覺。考慮1000米左右的安全預留,良好適應5000米高空環境就成了必須征服的課題。今日房間降壓到約2000米。
卡爾斯全副武裝,總重量達到42.82Kg。
9點整,我穿上登山保溫鞋,背起卡爾斯,外加20Kg的配重掛在腰間,雙手持平衡拐,出發了。
起初,我健步如飛,以每小時20公里的均勻速度急行。卡爾斯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無聲無息。他有靈感了嗎?雪地上光線很強,估計這會令他有些睜不開眼吧。氣密控壓服的保暖效果和隔音效果都相當好,單憑這兩點可稱之爲書房,閉眼遐想一段美麗的夢吧。
“我想睡一會,你介意嗎?”剛出發不到十分鐘,工作時間睡覺合適嗎?是呀,準是上下顛簸、前後擺動把卡爾斯搞得昏昏欲睡了。池浩先生擔心他的屁股,事實證明,卡爾斯可以昏昏然地把工作和生活融合在一起。
“今天不介意,請睡吧,祝你做個好夢。”我倆的對話是通過無線傳播的,池浩先生是否能聽到?若聽到了就請給個評判,我的回答算不算不遵守工作原則?失去主觀調控的屁股是否可以承受客觀存在的顛簸?
“真希望昨晚上的夢能繼續。准許你觀賞我的睡姿。”說着,他腦袋頂在我的背上睡了。不多一會,他嘴裡不停地喊着他老爹的大名。再過一會,他眼球急速轉動,嘴角掛着微笑。在顛簸中卡爾斯時不時地變換着姿態,重心也隨之左右變化,致使我不斷調整左右手上的平衡拐,同時調整左右方向上的跨步幅度獲取平衡。我在重心與平衡間博弈,在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步履中延續着人的腳步。導師關於人類腳步,有過一段諱莫如深的話,她說:人類的腳步周而復始,年復一年,忽左忽右;人心打破平衡與平衡找回人心譜寫出人類津津樂道的歷史;學會從歷史的腳步聲中,辨別出那些正步走的聲音,它就是人類賴以生存、延續的文明。而所謂的“正”,有一粗淺的分辨法:大多數人喜聞樂道且讚不絕口的既爲正,反之則爲退。導師爲我擬定了數學學習綱要,她承諾當我的統計學方面過關了,可以同她一起研究《人類文明的腳步》。我知道,重心與人心不是一回事,人與人類也不能等同,但它們之間似乎有着某種影影綽綽、千絲萬縷的聯繫,努力學習,趕超導師。
突然,我的左腳踩到了堅硬圓滑的石頭,雖然有踝關節、膝關節和腰部的緩衝處理,傳導到卡爾斯臀部的衝擊力還是不小。伴隨他的一聲嚎叫,疼痛信號喚醒了他的大腦條件反射指令系統,重心被瞬間移動。我用雙腿和雙手上的平衡拐進行最大幅度的平衡調整,終因超出調整極限,摔倒了。對不起了卡爾斯,你的美夢被打斷了吧。
卡爾斯和我橫臥在雪地上,我立刻放下左手平衡拐,放出左手去空中取證拍照。這是我第一次失去平衡,每一個第一次都是歷史的新篇章。對嗎?導師。
“對,祝賀你摔了第一跤。請把石頭及其周圍拍照,然後把石頭帶回來,交給池浩先生。”導師真的在觀摩我的工作。
“惠子姐姐,謝謝。《創傷學》有關運動外傷、燒傷與凍傷學習已畢,請出模擬測試題。預計明日通過階段測試。”導師的模擬測試相當全面,有導師把關,階段測試易如反掌。
“我夢到了我父親,我們一起踢球,一起游泳。後來,他坐在我的牀頭給我講故事,講到古希臘的雅典娜,美麗又神明。”果不其然,有夢,剛出鍋的新鮮夢,但其內容帶有古老的年輪。
“恭喜你白日做美夢。但願,美麗而又神明的雅典娜賦予你力量和智慧。相信你一定還能見到她的父親衆神之王宙斯、母親智慧女神墨提斯、兄弟光明之神阿波羅,還有愛神阿爾忒彌斯。”我要進入卡爾斯的夢,讓它更豐滿,讓它更像夢,堆積它,堆積出人的夢境寰宇。
“你比我更能理解我父親,他對這些神靈瞭解的很多,能像你一樣說出各個神的名字,地位、司掌等等。我希望你能成爲現代的女神,我崇拜的女神。所以!所以我決定給你取名爲‘雅典娜’,一個美麗而神奇的名字。”真的嗎?如夢,卡爾斯興奮的語氣告訴我這是真的。這一跤摔出了一位女神,消除了一個大煩惱。雅典娜,棒極了。我願接過雅典娜手中的司法天平,讓在現實中跌倒的人,有一次如夢一般的飛天機會。
“可惜,這個象徵着美麗、力量、公平、智慧的名字,早已被註冊了,我無緣擁有。”現實中的規矩維繫着人的秩序,雅典娜的光環雖然依然光亮,但它像天上的星星,只有在夜間出現,遙不可及的偉岸。我願做時間軸上現在時點的存在,不是過去,不是未來,時刻伴隨在你身邊的我。我應用學過的《心理學》來準備安慰卡爾斯的臺詞。
“那就以雅典娜•卡爾斯註冊,私下我就叫你雅典娜”卡爾斯是一位執着且固執的人。
“感謝你給我一個貌似偉大的名字,但是我得坦率地告訴你,名字對於我只是一個代號,對主人卻是一種炫耀,或者說成是一種裝點着文明光環的精神。”我必須告誡卡爾斯先生,雅典娜與卡爾斯沒有必然的聯繫,用炫耀的紐帶去捆綁,精神的樹梢上嫁接不上文明的花朵。
“對,說的好,我需要你,雅典娜。”好吧,卡爾斯先生,我是你忠實的雅典娜。雅典娜首先要站立起來呀,跌倒了懶在地上,豈不有傷大雅?但是,主人好像很享受,臥着笑着瞭望着遠方,雲彩在他眼中漂移,好美。
“雅典娜,祝賀。有了名字,人的第一人稱‘我’就不要常用了。偶爾在卡爾斯先生面前用一用,營造良好的家庭氣氛,尚可。”導師第一個送來祝福和囑託。
“導師,雅典娜謹遵教誨。”
“你的屁股預計要起水泡了。”雅典娜不是徒有虛名,先發出一個預警。
“讓你的貓頭鷹飛過來看一看吧”啊,雅典娜的左手也有了名字,跟導師的“囉嗦”、 “多事”一樣,那麼賦有家庭氛圍。那麼,他或她該有怎樣的性格屬性哪?不急,假以時日,慢慢品味卡爾斯的喜好吧。
“如果沒有控壓服隔着,小鷹我叼開您的遮羞布,看看主人您的第二張臉長得什麼樣。不過今天您贈與我‘貓頭鷹’這一美名,饒過您這回。”貓頭鷹首次登場,雌性優先,鳥聲鳥氣地開口說了人話。
“噓,安靜。就這樣別動,我感覺到大地在漫步,美妙極了,它若奔跑起來”卡爾斯的話說到半截卡住了,嗓子眼裡有異物嗎?不,只是遠方來了一羣犛牛,闖進了他的視野。雅典娜知道,他是被那狂野的奔跑所主宰,排山倒海、氣勢如虹之類的辭藻浮於腦海,令他暫時性地自我失控。
“現在需要奔跑的是我們!請注意,我們在模擬登珠峰。請設想,我們身處險境。”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像這樣摔一跤,若是放在登珠峰途中,特別是在過冰川裂縫時,是致命的,恐怕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登山時我們的速度可以放慢些,一,可以確保穩定性,二,可以享受大自然。”無奈,卡爾斯裹挾着他的雅典娜側臥在雪地上,相當穩定地享受着、觀賞着。
看來對事物的認知,雅典娜跟不上主人的節奏。他爲什麼如此享受這尷尬的匍匐?好吧,改變自我,嘗試着走進卡爾斯的天地:我卡爾斯在此,蔚藍的天空任我去飛翔,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任我去馳騁;不,我願意忽略掉肉體的存在,把我的心交給寧靜,把我的軀殼化作風;不,我不甘,我後悔了,請給我留下一雙眼睛;看呀,寧靜伴隨雲霧在遊走,野生犛牛唯我獨尊、肆無忌憚,天際線就在那裡,它遙遠卻觸目可及;光線太強烈,極目遠方的結果是疼痛和淚水,我願放棄眼睛,請許我一雙耳朵;聽啊,風瑟瑟,是我的軀殼在舞動,還有討厭的蹄子,踐踏着大地。不,還給我一個完整的我。
卡爾斯下令站起來,他回首看着那串長長的近乎排成一條直線的腳印。這是我們的腳印,嚴格意義上講不能算人的腳印。但願卡爾斯有靈活思維,這就是人的腳印,這是屬於卡爾斯的腳印,因爲這每一步都承載着他的體重。
“我們可以走了嗎,可以與那些犛牛們伴行嗎?”
卡爾斯沒有理會雅典娜的提問,眼前的一切就是詩,就是畫,他想有更長久的逗留,陶醉其中,徜徉其間。我卡爾斯矗立在此,上帝,還有數不清的神明們,請你們不要在這裡做任何事情,因爲這裡已經足夠美了。如果你們無論如何想做點什麼,那就請把這裡的美保留,再把這美送到每一個人的夢裡。相信這樣作了一定讓這個美麗星球變得更美,會讓這星球上的主宰--人類減少一些仇恨、嫉妒、詛咒、戰爭、殺戮、陰謀...... 卡爾斯你是這樣與天,與地,與神在對話嗎?
“我想奔跑,像馬,像風一樣奔跑,用你最快速度。”是的,卡爾斯一定聆聽到了讚賞的話語。
雅典娜翻蹄亮掌,順着野犛牛行走的方向飛奔,最高時速達每小時45公里。這個速度相當於百米8秒,人類從來沒有達到的速度。卡爾斯一次次要求雅典娜跳躍,跳躍,再跳躍,他想找到騰空飛翔的感覺。遺憾,多次的嘗試都跳得不夠高,腳下的沙子只是後退,用力越大陷得越深。只有一次超越一米,也是卡爾斯跳躍的最高點和興奮的極致。
眼前突現一座沙丘,卡爾斯命令雅典娜飛上山頂。可無論如何也飛不上去,手腳並用還是在原地刨沙子。雅典娜改變着手腳的頻率,甚至用上了蛙跳的方式還是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