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塞外,身處溫暖的涅瓦河谷中的王宮,雷萌並沒有看到雪花紛飛的景象。
這日清晨,她正在偏殿和田採光下棋,剛要吃下田採光的馬,就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雷萌分神看了一眼,只見沐陽臉色大變地衝了進來,氣喘吁吁道:“雷萌,出事了!”
雷萌跟他認識這麼久,還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出什麼事了?”
沐陽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要變天了。”
雷萌一時沒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變天,變哪裡的天?“沐陽,到底出了什麼事?”
“剛剛我已經測出大秦王朝天象變了,改朝換代。”
雷萌一驚:“改朝換代?那皇帝呢?他明明還在位的,怎麼會改朝換代!難道秦穹篡位了?”
沐陽搖頭:“不,是一一”他猶豫着看了她片刻,才道:“是皇帝他——駕崩了。”
駕崩!!
雷萌差點跌坐在地,臉色頓時白得如同白雪,她難以置信地、顫抖地問:“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駕崩?他明明、明明好好的!”
沐陽沉聲道:“剛纔野天王已經接到國事文書了,大秦皇帝陛下積勞成疾,已經於三日前甍逝宮中。遺詔傳位於七王爺秦穹,奉旨與宰相蘇鳳慶之女蘇卿雲大婚。而且,甄皇后在皇帝陛下甍逝的當夜就飲鴆自盡了。”
“積勞成疾?騙人!他怎麼可能生什麼疾病!他明明一一明明身體很好,明明……”她猛搖頭,始終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她心亂了,無數他與她相處的畫面全都涌上心頭,像是幻燈片一樣在她腦中不斷放映。
那個霸道的、孤傲的、癡情的、霸佔她、寵愛她的男人,他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吶,他一直都那麼堅強,他一直是那麼狂傲,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是積勞成疾而死!
這不是真的!
“難道是秦穹篡位,害死了他找個他病死的理由?”她心口一涼,這完全有可能,秦穹一直野心勃勃,他早想坐上龍椅,爲了皇位,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難道,難道皇帝真的被他給害死了!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幾乎慘白到了極點,握緊的雙手深深陷入了手心,心口震得說不出話來。
“我看不是篡位。當時皇帝當着朝臣的面立下詔書,在他病危當晚還召集了文武大臣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詔書,宣此詔書時,滿朝文武,太后等人都在,並非篡位。”沐陽的話讓她不由更爲疑惑。
難道皇帝竟然真的是積勞成疾?
他還那麼年輕!那麼年輕,怎麼會積勞成疾而死!
這太荒謬了!
她以爲自己不會心痛,她以爲自己可以對他釋懷,卻發現她,根本做不到!
皇帝,你當真一一死了嗎?
“據說,皇帝這數月來一直廢寢忘食地處理政事以致身體衰弱,染病去世。”
雷萌大叫一聲:“夠了!別說了!我不信我不信!他纔不會死!”她站起來揪住沐陽的袖子,緊張地問:“你跟我說,他不會死對不對?你跟我說你只是開玩笑!”
她昂着頭看他,一張俏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睜大的眼睛中滿是驚恐的盈盈閃動的熱淚,彷彿快要承受不住重量,只要他一個字就會決堤。
沐陽嘆了口氣:“我不是開玩笑,我哪能用這種事情開玩笑?皇帝——的確駕崩了!”
她靜靜看着他,那承載了滿眶熱淚的眼睛,終於承受不了心中難以負荷的重量,衝破大堤,在她素白的臉頰上慢慢滑落,輕輕落入地面。
皇帝——死了?
死了!
她猛然閉上眼,聲音極度平靜:“你們出去。”
“阿萌,節哀順變吧。”田採光拍拍她的肩膀。
“出去。”
“阿萌,你沒事吧?別想不開啊!”田採光擔心道。
“我說讓你們出去!”她忽然大吼一聲,把面前兩個男人吼得頓時說不出話來。
氣氛一時陷入僵硬之中,忽然沐陽拉着田採光就轉身走了出去。
她靜靜站着,直到聽到木門猛然關上的聲音,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她閉上眼睛將頭埋在膝蓋中,像個孩子一般大哭特哭起來。
她如何能釋懷!
那個曾經在她生命佔據瞭如此重要地位的男人,那個曾經舍江山而救她的男人,那個爲她瘋狂的男人,叫她如何能釋懷,如何能無動於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跟他說,下輩子,我做你妻,可是,她卻不曾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而且,是徹底的消失一一死亡!
心口又開始劇烈地抽痛起來,彷彿被人一塊一塊撕扯着,痛入骨髓,傷如心扉。
她曾經歷過許多生離。如此直接的死別卻是第一次!
他再不會出現了,再不會出現在的生命中!
想到這,她忽然覺得心口好像破了個大洞一樣冷颼颼的讓人打寒顫。
“皇帝,你這個混蛋!爲什麼你要死!爲什麼!”她嘶吼着大叫起來。
可是,沒人回答她。
“爲什麼你死了……”她的吼聲漸漸小了,嗚咽着哭了起來。
淚光中,她彷彿又再次看到他大笑的模樣,聽到他深情的聲音:“我的小野貓,我愛你。”
他爲她擋箭,爲她不顧自己的生死,差點連命都搭上了。
他爲她發狂,爲她甚至連大秦的江山都拋下了。
他既霸道又深情,偏偏他是帝王,是帶着責任的帝王,他有他的江山,他有他的百姓,這一切都註定了他和她不能相守。
因她,渴望自由,而他,不能給她天空。
離開他的時候,她就想,算了吧,把他和她的過往埋進心底最深的那個角落裡,偶爾在悠閒的時光中翻出來晾曬一下。因她,當時選擇和楚飛揚離開。
她以爲,歲月的巨輪很快會把他和她的一切碾碎風化,可是,她錯了。到頭來,她還是無法忘卻!
愛過方知情重,醉後方知酒濃,而錯過——方知情動。
直到聽到他噩耗的一瞬間,她才知道,她已對他動了情。
偏偏,太晚了。
當他熱烈追逐她的時候,她飄然而去,而當他徹底消失的時候,她才明白,她不是不愛他,只是,明白得太晚太晚。
總要到錯過了,遺憾了,無可挽回的時候,人才懂得回首。
總是要到時光流轉,歲月匆匆,過往的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人才知道回頭。
可是,這一回頭,已是百年身。
而在明白自己真心的那一瞬間,才更是她痛苦的開始。
在聽到他去世的那刻才明白一切,她想,她實在太傻。
好傻,好傻。
“雷萌,你是個笨蛋!”她嗚咽起來,開始猛捶地面。
心口絞痛,幾乎痛得她無法呼吸。
“我的小野貓,我愛你。”他在她耳邊低喃。
“你永遠都別想離開朕!”他大吼一聲。
他抓住她的手,不安地問:“你爲什麼這麼說?我要來世,更要今生!雷萌,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太多太多的畫面像洪水一樣衝擊着她的心臟,幾乎讓地快休克了。她低泣着,喃喃道:“混蛋!你是個混蛋!明明說好的,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在怪我沒有在你身邊是嗎?秦厚德你這個混蛋!”她呢喃了半晌,狠狠抹了抹眼睛。
他死了。
她始終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她把自己關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沐陽擔心她,於是闖進來看看她,結果卻看到一室昏暗中雷萌趴在軟榻上,淚水把枕頭都打溼了大片。
“萌兒。”沐陽輕嘆一聲,“我知道你難過,但是不要這樣整天把自己關起來好嗎?”
雷萌抽了抽鼻子,抱住他,沙啞着嗓子道:“沐陽,我是不是很傻?”
沐陽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微嘆道:“人死不能復生,死者已矣,來着可追。不管如何,你身邊還有那麼多愛你的人在身邊不是嗎?”
雷萌點頭:“我知道,我只是,難過。”
沐陽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將她緊摟在懷中,一起看着窗外那輪明月升起。
月光淡淡灑滿人間,溫柔纏綿。
許久之後,她輕輕唱起了歌,歌聲悽惻纏綿:
看明月照過青山。
綠波深處沉睡的紫蓮,誰喚醒夢裡的依戀,看手中消逝的流年,捧起青絲幾多纏綿。
你說將相思託付給鴻雁,大漠的黃沙也不能將我阻攔,手中還握着滴血的劍,關山明月人未還。
鐵騎錚錚還回響在我耳邊,雪花啊飄向遙遠的長安,蕭蕭然回首人去樓空的庭院,不見人間已白首的紅顏。
誰在風沙之中切切的呼喚,塵世裡一朵盛開的紫蓮,靜靜開放在遺忘的時間之前,訴說千年前的月缺月圓。
多少夢斷在青山綠水之間,誰能陪我看出水的紫蓮,摘下別在我高聳的雲鬢邊,聽你說從此罷卻了征戰。
輕輕摘下一朵紫色的蓮,別在我高聳的雲鬢旁邊,就讓塵世再不見我的容顏,輕輕消逝在風和雲之間。
綠波深處沉睡的紫蓮,誰喚醒夢裡的依戀,看手中消逝的流年,捧起青絲幾多纏綿。
她輕輕唱着這一支歌兒,嗓音沙啞,那歌聲悽惻悲涼,帶着無盡的哀傷。
多少夢斷在青山綠水之間,誰能陪我看出水的紫蓮,雪花飄啊飄向遙遠的長安。
皇帝,遙遠的長安,你如今,安睡了嗎?
罷卻了征戰,捧起青絲幾多纏綿,你可還記得紫金關那一段豔豔風華?
可是,你爲何卻這樣離去?
留我在這人世間,空寂寞,枉傷魂。
如今,大秦江山已變,皇帝死了,秦穹即位,世事變幻。
她始終還是無法相信,那樣一個健康強壯的男人爲何在數月間就很快積勞成疾而死?
她以爲自己可以不愛,卻還是動情了。
她身邊的男人一個個離去了。
雷雲走了,楚飛揚走了,如今,連皇帝也走了。
是否到最後她身邊只剩下孤身一人?
“沐陽,你也會離開我嗎?”
“不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萌兒,今生今世,除非死亡能把我從你身邊帶走,否則我如何也不離開你。”他在她耳邊傾訴着誓言。
“好,這是你說的哦。”地閉上眼睛:“我累了。”
“睡吧。”他抱起她放到牀上,爲她蓋上錦被。
“沐陽,別走。“她伸出手拉住他。
“不走,我不走。“他脫了外衣上了牀,將她摟進懷中。
她像個脆弱的搪瓷娃娃,彷彿碰一下都會碎。
“睡吧,我不會離開你的。“他在她耳邊低喃,直到她睡了,許久許久,他一直看着她安睡的容顏。
時光流轉,昨日的預言終究成真了,大秦王朝的運勢,從此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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