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當然記得。”陸泓琛頷首。
“上次,我只說那書或許能解我身上的蠱,實則……民間有傳聞說,書裡藏着一個秘方,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使人長生不老……”秦雨纓接而道。
聞言,陸泓琛臉上並無多少詫異:“不止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本王還聽說,那兩冊醫書可叫人三魂七魄歸位,可謂玄之又玄。”
秦雨纓反倒詫異起來:“你是從何處聽說的?”
光顧着詫異,卻沒有細想他的這番言語。
“上次你讓我調查此事,派去的暗衛很快就打聽到了這些傳聞。”陸泓琛答。
頓了頓,他問:“那書……對你有用處?”
“當然有用。”秦雨纓不假思索道。
察覺到話題有些扯遠,她言歸正傳:“那書先前是牧家的東西,皇后偷偷派人調查牧家,或許就是爲了拿到它。”
多少帝王將相渴望長生不老,若能得到此物,便可千秋萬代永享尊榮。
不過,皇后此舉究竟是爲了皇帝,還是爲了一己私慾,眼下還很難判斷……
陸泓琛點了點頭:“本王會叫人盯緊宮中的動靜。”
只是皇宮重地,尋常人等不得隨意出行,能將消息順利傳達出來的人畢竟在少數,能否及時得知皇后的一舉一動,還很難說……
這一點,秦雨纓心中也很清楚。
二人一路相顧無言,就這麼回到了七王府中。
秦雨纓早早洗漱更衣,陸泓琛卻在書房獨坐了良久。
夜間風大,炭爐似乎不足以驅散房中的寒冷,看着手中那個繡了“蜻蜓”的荷包,他深邃的眸中不覺多出一絲黯淡。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身上的異樣……
《奇聞志》裡有云,這天地間的輪迴偶有差錯,一出差錯便會鬧出一些荒唐事。
比如曾有人一覺醒來,發現周遭衆人已變老許多,一問才知這一睡就睡到了數十年後。
還比如,有的屍體頭七時忽然還魂,活過來已成了另一個人……
雨纓究竟是何人,她從未提過,他也從未問過。
可每每看向那雙清澈的眸子時,他總能在她看似明媚的眸光下,瞧出一絲暗藏的憂慮與不捨……
她究竟在憂心些什麼,又在不捨些什麼?
爲何這些捉摸不透的情緒,如酒越釀越濃?
待拿到那兩冊書,待三魂七魄歸位……這個自己根本不知姓名的秦雨纓,會否徹底消失無蹤?
到時,自己又該去何處尋她……
次日醒來,秦雨纓才聽說小狐狸一夜未回偏院,也不知是去了哪裡。
“昨日它從廚房跑出去後,婢子就再未見過它了。”冬兒慌慌張張地稟告。
“找,在府裡仔細地找……”秦雨纓立刻吩咐。
誰人不知皇帝曾重金懸賞雪狐,只想將其抓去宮中,煉那勞什子長生不老丹?
雪狐一旦被抓,定是死路一條!
若被人發現七王府私藏了它,陸泓琛這個七王爺的後果也不堪設想……
可掘地三尺地找了許久,別說小狐狸,就連半根狐狸毛都沒找着。
若不是後院那隻大黃狗一直對雪狐很是親暱,秦雨纓恐怕要以爲,是大黃將它一口給吃了……
心急如焚之際,永安街上忽然多了一則傳聞——昨夜有人在城西荒郊看到了一團小小的白影飄來蕩去,似乎是孤魂野鬼。
瞧見那白影的不止一人,皆說得繪聲繪色,煞有其事,一點也不像是隨口編造的。
“王妃娘娘彆着急,說不定是那小狐狸一時貪玩,在外頭玩兒得忘了回來。”冬兒安慰。
“快隨我去荒郊!”秦雨纓得知消息,哪裡還坐得住。
荒郊到處都是孤墳,秦雨纓沒發現小狐狸,卻發現了另一個人——福來。
經過冬兒昨日的一番忙活,福來原本髒兮兮的臉已變得乾乾淨淨,身上的破舊衣裳也已換成了新的,那新衣很是寬大,顯得他整個人愈發矮小乾瘦。
此時他見了秦雨纓與冬兒,就如見了貓的老鼠,連忙轉身要逃。
“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冬兒那叫一個詫異,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
福來手裡也不知提着個什麼,一個勁兒地往身後藏:“我……我來看木爺爺不行嗎?”
那具燒焦的屍首,已被證實就是太監荀木。
荀木無後人,也無親人肯爲其辦喪事,故而死後由衙役草草葬在了這裡,連個墓碑也沒有。
冬兒從他手中搜出一個油紙包:“這又是何物?” “這是給木爺爺的……”福來攥緊了油紙包,怎麼也不肯撒手。
他越是不撒手,冬兒就越覺得有古怪。
爭搶中,油紙包掉在了地上,半隻賣相不佳的燒鵝從裡頭滾了出來,一下就沾滿了泥巴。
福來見狀“哇”一聲大哭起來,死命推打着冬兒:“你賠我的燒鵝,你賠我的燒鵝!”
秦雨纓算是看出來了,那燒鵝是用來祭奠老太監的。
近來,府裡的下人都在議論此事,想必福來也已聽說了,所以纔會偷偷跑來這荒郊野外,找老太監的墳墓拜祭。
“去買些瓜果、雞鴨和酒來,再叫人替荀木刻個墓碑。”她轉目吩咐一旁的隨從。
福來聞言立即止住了哭聲,怔怔看着她,連眼淚都忘了擦。
“你木爺爺死得蹊蹺,你想不想查清真相,爲他報仇?”秦雨纓問。
“當然想!”福來不假思索地答。
他從宮裡跑出來後,就一直在永安街上討飯,吃了上頓沒下頓,還總被野狗追着咬,是木爺爺好心收留他,沒他被活活凍死、餓死……
這麼好的一個白髮老頭兒,卻被一場大火莫名其妙給燒死了。
一想到這,福來心裡就一陣陣堵得慌。
“王妃這是打算幫你,還不快謝過王妃娘娘。”一旁的冬兒道。
福來眼珠轉了轉,一張小臉寫滿狐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怎曉得你們究竟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
分明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說起話來卻老練得很,一副虎頭虎腦的樣子,與昨日佯裝出來的怯懦模樣判若兩人。
秦雨纓看得既好氣又好笑:“你知不知殺他的人有權有勢,以你一人之力,想報仇難如登天?”
福來哼了一聲:“那又如何?木爺爺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不管是誰下的手,我都一定不會放過他!”
“誰殺的他,你可有頭緒?”秦雨纓問。
福來被問結了舌:“我……”
“你木爺爺死之前與什麼人有接觸,你可清楚?”秦雨纓接而問。
福來低頭摳着塞滿了泥沙的指甲,也不知是不想答,還是答不上來。
“你什麼都不知道,談何報仇?”秦雨纓再次道。
“難不成你又知道什麼?”福來擡起頭,反脣相譏,似乎有些惱了。
秦雨纓卻並不惱:“我的確不知情,但查清事情的真相,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爲何要幫我?”福來皺眉。
他深知眼前這個王妃娘娘所言非虛,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忌憚。
一旁的冬兒也是有些不耐——這小小的一個人,怎麼這般能問?
“你可知那牧家別苑,是王妃外祖母的舊宅?如今竟有人敢在宅中殺人放火,王妃娘娘豈會無動於衷?”冬兒道。
實則,就連秦雨纓一時也沒想到這種說辭。
不過對冬兒來說,這不是說辭,而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光天化日之下在牧家行兇,顯然是犯了王妃娘娘的忌諱,當然得揪出兇手,嚴懲不貸……
福來又被帶回了七王府,這次與上回不同,他完完全全是出於自願。
秦雨纓疑惑他先前是如何跑出去的,可不管怎麼問,他都閉口不說,直到有丫鬟在牆外頭髮現了異樣,才終於真相大白——短短一夜的功夫,他竟偷偷在茅廁後頭挖了個通往外頭的地洞……
茅廁緊挨着府牆,那叫一個臭,平日裡別說暗衛了,就連府裡的下人都不會在那附近逗留。
冬兒恍然大悟:“難道臭小子總嚷嚷肚子疼,在茅廁一蹲就是大半天,原來打的是這種鬼主意!”
那洞不大不小,福來能從洞裡出去,雪狐自然也能……
秦雨纓派人在荒郊找了整整一日,依舊沒有雪狐的消息,府中知情者皆憂心忡忡,卻有一人過得很是愜意,那人就是福來。
自打木爺爺過世,他便只能和幾個老乞丐爭搶那些大戶人家扔出來的冷飯冷菜,前幾日還吃到了一條硬得咯牙的臘魚,和幾塊餿了的豆腐,拉了整整一日的肚子……
可如今不同了,不僅有吃有喝、有厚實衣裳穿,西廂住着的那個竹箐姐姐,還答應教他功夫。
學了功夫,以後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了,街上那些野狗若還敢追着他咬,他一定看見一隻打死一隻,看見兩隻打死一雙……
用過晚膳,竹箐在湖邊坐着,兀自出神。
福來遠遠瞧見了她,立馬跑了過去,擡頭瞥了一眼她身邊的杜青,好奇地問:“竹箐姐姐,你那七王妃的什麼人,爲何她總叫人守着你?”
竹箐被問得愣了一下,仇人二字到了嘴邊,卻未說出口。
原因無二,哪有仇人會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的性命?
那些救命之恩,或許唯有來世再報了……
福來小腦瓜子裡好奇的事多了去了,沒在這一問題上過多糾結,又問道:“竹箐姐姐,你會的是什麼武功,能使幾招讓我瞧瞧嗎?”
武功?
杜青聽得狐疑,王妃不是已廢去了她的功夫嗎?難道……此人還留了一手?
竹箐彎身撿了一顆石子,瞄準了數十步開外的一棵老槐樹,轉目朝福來道:“看好了。”
老槐樹上繫了一根小小的紅綢帶,正在風中飄飄蕩蕩。
傳聞槐樹陰氣重,不宜種在家宅之中。
當初建這七王府時,此樹就已長在這裡了,見其枝繁葉茂,陸泓琛便沒叫人揮刀砍去,之所以繫上紅綢帶,是爲了討個吉利。
石子從竹箐手中“嗖”地飛了出去,正中那綢帶。
福來一溜煙跑過去瞧,見綢帶上多了一個拇指粗細的小孔,立刻眉開眼笑地拍手叫好:“竹箐姐姐,你真厲害!”
杜青卻看得分明,這點力氣、這點準頭,與她之前的身手相去甚遠,一時半會兒倒還用不着提防什麼……
竹箐與福來這一大一小很是投緣,很快就混熟了。
這日冬兒出府買胭脂,福來在府裡悶得慌,便也要跟去玩兒。
臨走前,還特地問了竹箐是否要帶些東西回來。
“我記得街頭有個姓李的賣貨郎,他做的糖豆最是好吃,不如你幫我買個幾兩,餘下的錢你自己也買些零嘴。”竹箐遞過幾兩散碎銀子。
福來接過銀兩,喜滋滋地去了,不出半個時辰就帶回了滿滿一布袋糖豆。
糖豆晶瑩剔透的,有紅有綠,捏一把在手裡甚是好看。
福來眼尖,瞧見其中一顆非紅非綠,而是紫的。
正待細看,已被竹箐一股腦全拿了過去:“這糖豆,你沒偷吃吧?”
福來搖起了頭:“當然沒有,冬兒姐姐昨日告訴我,偷了東西,個子就長不高了,我纔不想當個矮子!”
“那就好……”竹箐輕輕舒了口氣。
與此同時,冬兒匆匆來到了秦雨纓房中,遞給一個精緻的小盒:“王妃娘娘,街上新開了一家藺記點心鋪,您嚐嚐他們這糕點!”
打開盒子,裡頭是搭成井字小塔的豌豆黃。
雪狐走丟,秦雨纓本無心吃這些,見冬兒一臉認真,便拿起嚐了一口。
這豌豆黃入口即化,那叫一個沁人心脾。
她點點頭:“着實不錯。”
若小胖狐也在,定是極喜歡吃這些……
這麼一想,她不由有些恍神。
冬兒哭喪着臉,打斷了她的思緒:“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那藺記可不得了,不止豌豆黃做得格外好吃,驢打滾、山楂糕也是噴香撲鼻、甜而不膩,一下子就將糕點鋪子的生意全給搶走了……”
如今已是深冬,河裡哪還有什麼蝦?
故而,麻辣小龍蝦早已斷了貨。
沒了招牌小吃,鋪子裡的老式點心極少有人問津,堆積成小山,眼看就要快發黴了,倒是新開的藺記生意一日好過一日……
冬兒見了,心裡那叫一個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