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他看錯,那封印爲何消失了?
正待細看,秦雨纓已不見了蹤影,閻羅慌忙瞥向一旁那幽冥鏡,卻記起鏡中再也不會有她的蹤跡……
與此同時,秦雨纓已在通往人界的路上。
其實,若是可以,她很想將那段仙骨還給閻羅,只是輪迴了這麼久,她早已記不清那骨頭究竟長在何處。
一想到身上仍留有他的東西,她就反感至極……
這世間,並不是所有封印都無解,也並非所有秘密都能一直隱瞞下去。
說來也是可笑,她分明已看過那冊醫書,卻絲毫沒有察覺書中記載的是自己與陸泓琛的過往。
親眼所見卻不能明悟,親耳聽說也無法弄懂……
真是好一個將人當猴耍的法子!
她就這麼被愚弄了一次又一次,如他人掌心的螞蟻,被看不見的手指捏過來、扔過去,自己卻始終一無所知……
直到昏睡中,無數過往涌入腦海,交織錯亂。
她才驚覺,原來輪迴中的生生世世,都有陸泓琛的影子……
情這個字,極沉極重,一如奈何橋上的那碗孟婆湯。
喝了吧,喝了就什麼都忘了……孟婆如是說。
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秦雨纓,忘了之後,又會如何。
而今看來,輪迴於她而言不過只是不停繞圈而已,繞來繞去,始終擺不脫早已定下的結局。
既如此,倒不如就此停下。
可停下之後,又該做些什麼事纔好?
她不願去細想,怕一想之下,又做出與平時無異的決定,以至於重新落入那圈中,來回反覆,不得解脫……
如今她最想要的,是找到那下冊書,看看當年的事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
於是,她沒回七王府,而是去了遼城。
一來她曉得閻羅定會去七王府堵人,若被抓住,想要脫身就難了。
二來反正陸泓琛的壽命還有一年,反正他溫香軟玉在懷,似乎不怎麼思念自己……至少明面上裝得還挺像,叫人一點也瞧不出端倪,連她都險些被騙了過去。
不過,爲何明知他只是假裝而已,自己仍是如此介懷?
閉上雙眼,似乎又看到了那水霧瀰漫的溫泉池子,以及那容顏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
秦雨纓眯了眯一雙清澈的眸子——陸泓琛,你最好是老實點!
從地府到遼城,只用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她頗覺當神仙就是方便,雖然她現在不算什麼神仙,至多隻是個半仙……
遼城原本熱鬧的街道,變得空曠寂寥了不少,許多鋪子已關門大吉,沿街多了不少乞討的人,從穿着來看,應當是南疆過來的難民。
來到牧府,看門的小廝正將手縮在袖中,靠在門邊打盹,一睜眼冷不丁瞧見了她,面色不由詫異起來:“表小姐……您怎麼來了?”
“我是來看祖母的。”秦雨纓道。
小廝連忙叫人去稟告常氏。
不出片刻,常氏就親自出來了,將小廝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我看你這腦子是長到別人身上去了,自家人進自家門,還稟告個什麼?”
當然是要直接開門迎進去!
匆匆罵了小廝兩句,常氏拉起秦雨纓的手,噓寒問暖起來:“纓兒,你怎麼來遼城了,如今這裡亂得很,若不是怕老太太發覺你母親已不在人世,我早就厚着臉皮帶上一大家子去京城投奔你了……對了,該不是七王府出了什麼事吧?那七王爺待你可好,他怎麼沒隨你一起來?”
秦雨纓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搖了搖頭:“七王府沒出什麼事……”
倒是她自己,險些就魂飛魄散了。
“你是不知道啊,老太太近來沒收到你的信,每日都要在我耳邊唸叨你。自打南疆鬧瘟疫,京城那頭就再沒人敢過來了,如今消息不通,你若寫了信,怕是十天半個月也送不來這邊,我同老太太解釋了足有百來遍,可她就是不信,非說你定是出了什麼事……”常氏道。
邊說,邊帶着秦雨纓來到了牧老夫人房中。
那龍砂梅只能稍稍緩解病情,並不能將病根治,數月不見,牧老夫人的身子已虛弱如初見時那般,見了秦雨纓,一雙蒼老的眸子又驚又喜:“纓兒?”
“外祖母。”秦雨纓上前。
牧老夫人示意她坐到牀邊,仔細打量她,心疼道:“纓兒啊,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不知是不是又歷經了一次生死的緣故,此刻看着外祖母臉上那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慈祥,秦雨纓只覺心中極暖。
“纓兒是有福之人,不管胖還是瘦,身上的福氣總歸是不會掉的。”常氏在旁說起了吉利話。
牧老夫人笑眯眯地點頭,常氏又說了兩句好聽的,轉身出去,吩咐下人斟茶倒水。
秦雨纓替牧老夫人診了診脈,提筆開了些調養身子的藥方。
牧老夫人似乎瞧出她有心事:“纓兒,你怎麼不聲不響就過來了,是不是在七王府那邊受了什麼委屈?”
秦雨纓搖頭,思忖了一下,直接道明來意:“外祖母,我這次來不僅是爲了探望您,還爲了找到那下冊醫書。”
牧老夫人臉色微變:“無端端找那個做什麼?我不是說過,那書早已在十幾年前的一場大火中給燒沒了……”
“外祖母,我知道那書還在。”秦雨纓眸光認真。
那起火的別苑,是整個牧府最爲偏僻的地方,要是外祖母發覺了醫書的特殊之處,不會看不出那是件寶物。既是寶物,爲何不好好收藏起來,而要放在別苑中?
如果沒有發覺其不同尋常,爲何十幾年過去了,外祖母仍記得如此清楚?
牧家雖不是書香門第,但府裡也有不少書籍。
不用說,秦雨纓也猜得到,書房中那些平常無奇的書冊,外祖母定是連書名都記不起,唯有這一本,對外祖母來說很是特別……
先前秦雨纓只覺得此事古怪,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古怪,直到今日,才忽然理清了頭緒。
這整件事,十有八九是一個謊。
大火是謊,下冊被燒是謊……甚至於記載牧家來歷的那本戶籍,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牧老夫人聞言一愣:“你……你怎會知道……”
“我曾試過,那上冊醫書的紙張頗爲特殊,用火燒過之後依舊完好無損,想必下冊也是如此。”秦雨纓隨口說了個理由。
牧老夫人盯着她看了良久,嘆了口氣,終於點頭:“你猜得沒錯,那書的確還在。”
果然如此……
“那場大火,是我親手放的。”她接而道。
什麼?
秦雨纓聽得好生不解:“這又是爲何?”
“當時有人花大價錢買那書,我自然是不答應的。可那年的生意很不好做,你大舅他在南疆虧了不少銀兩。眼看家底快被掏空了,你大舅母動了心思,想賣了那書回回本,於是趁我睡着,偷偷把書給拿走了,就藏在那別苑中,打算第二日轉手賣個高價。”牧老夫人回憶道。
“這件事,您當時就知道了?”秦雨纓問。
“當然,”牧老夫人點了點頭,“說來也巧,我這把老骨頭,白裡日都昏昏沉沉,更別說夜間了,平時睡得雷打不醒,偏偏那夜躺在榻上怎也閉不上眼睛……我是親眼看着她把書給偷走的。”
“那您爲何不攔?”秦雨纓又忍不住問。
“爲何要攔?攔得了一次,攔不住一輩子,我壽命終歸有限,十有八九會走在你大舅母前頭,這書遲早是要落入她手中的,到時萬一被賣給了歹人,那可就……”牧老夫人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秦雨纓聽明白了她言下之意:“所以您就放了把火,假裝那書已燒燬?”
牧老夫人點頭,苦口婆心地勸起了她:“纓兒,你若信得過外祖母,就不要再打聽那書的事了,不瞞你說,那是不祥之物,這麼些年來一直害人不淺,不管交給你,還是交給你大舅母,我都同樣放不下心。”
不祥之物?
秦雨纓正待再問,常氏已從外頭進來了,親自端來了茶水與點心:“纓兒,來,喝口茶,這可是家裡最好的毛尖。還有這鮮花餅和桂花糕,你也嚐嚐,這是我剛叫丫鬟去鋪子裡買的,新鮮着呢,還帶着熱乎氣……”
秦雨纓吃了幾口鮮花餅與桂花糕,味道果然極好,只是與藺記鋪子裡那些糕點相比,口感還是稍差幾分。
“老太太,您方纔同纓兒聊什麼呢,該不會又在數落我這個當兒媳的吧?”常氏問。
牧老夫人臉色一僵,見常氏眼裡帶笑,分明只是在打趣,才略略鬆了口氣:“瞎說,我何曾數落過你?”
“昨日您不是還說我嫁入牧家這麼久了,也沒見給您生出個孫子來嗎?”常氏道。
若換做別的婦人,定不會主動提及這種事,常氏一張嘴卻什麼都說,一點也不忌諱。
當着秦雨纓的面被拆穿,牧老夫人的老臉頗有些掛不住。
常氏卻湊到了她耳邊,一臉的眉飛色舞:“您猜怎麼着?方纔大夫過來診了脈,說我呀,有喜了!”
“什麼?”牧老夫人聽得兩眼發亮,連說話都忍不住結巴了,“那……那可得趕緊搬到京城去,遼城亂成這樣,你就算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該拿肚子裡的孩子當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