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無情懷孕一事,最高興的,莫過於昊辰,和他比較起來,昊明反倒是憂心忡忡,俊顏難展歡顏。有好幾次,他都想不顧無情的話,衝上前去,告訴皇兄無情的真實身份,以及她不可以生下這個孩子的事實,但是,每次話到嘴邊,看到兄長俊美的容顏因爲無情有喜一事而輕輕上揚時,再想到無情那雙溫柔而散發着母愛的美眸,他又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情兒是那麼期待孩子的到來,他怎能因爲自己的一時的衝動而壞了她的大事?再者,他也擔心,事實一旦被拆穿,對傑兒那邊也不好交代。現在的他,真是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說與不說,都一樣艱難。如此棘手的情況,他的確有必要去藥王谷把傾給請過來,因爲只有他纔能有辦法救情兒,至於他,傾要打要罵,都隨他了……
想到這裡,昊明握緊了拳頭,咬牙決定待會兒回去就動身。殊不知,他的出神讓尚在欣喜中的昊辰有些疑惑。
這個胞弟最近真的是愈來愈奇怪了……
“昊明,你怎麼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昊辰開口問道。
現在雖說是冬末,屋外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雪花停止了在空中漫舞,垂掛在屋檐的冰條晶瑩剔透,閃爍着銀白的光輝。可是屋內因爲有着暖爐的烘熱,寒冷頓時少了大半,搓搓手,掌心的餘溫就能升高不少。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男人還沒走出神遊的狀態,昊辰只得又叫了他一次。
“昊明?”
被再次點明的昊明回過神來,俊顏閃過一絲尷尬,只見他撇了撇嘴角,笑着輕輕搖頭。
“皇兄叫我什麼事?”
以爲是邊境或者朝廷有了異動,他凝神聽候兄長的吩咐。昊辰沒有說話,而是給站在旁邊的爾嵐遞了一個眼色,後者立即走上前給他們倒了一杯茶。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總是出神,莫不是有什麼心事?”昊辰挑眉問道。
難道因爲無情有了他的孩子,所以昊明不開心了?
這層認知讓昊辰的眼神幽深了不少。
“皇兄不用擔心,臣弟很好,現在張美人和洛昭儀同時有喜,臣弟也替皇兄高興。”他說道。
作爲江山的主宰者,讓皇家開枝散葉,也是身爲皇帝的義務。若是換做以往,他不介意和兄長把酒言歡,但是眼下,一想到無情的面臨的生死存亡,他卻很難真正開心起來。
昊辰聽了他的話後,難掩好心情的大笑出聲,有了孩子作爲牽制的籌碼,他就不相信,洛無情那個女人還能一直嘴硬下去!
昊明壓制住心裡的苦澀與擔憂,在一旁陪笑,只是,那僵硬的脣角困難的牽動着兩頰邊的肌肉,與喜悅的神態相去甚遠。
“看你的表情,似乎和你的祝賀相反哪!”
昊辰抿了一口酒,看着昊明眼底一閃而逝的擔憂,不明白這天大的喜事,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驀地,他想到了當初將無情幽禁在龍騰殿時,她問他:即使那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他是否也會堅持?
莫非他們真的有什麼事情在瞞着他?
“昊明,朕要你一句實話:你和情兒之間真的沒事瞞着朕?”
聞言,昊明擡起頭,硬是把衝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沒有的事兒,皇兄多想了。不過,臣弟心裡一直有些疑問,不知該不該說。”
他的欲言又止讓昊辰心思百轉,然而表面還是不露聲色。
“說吧。”
昊明放下酒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
“皇兄對洛昭儀,是真的有感情,還是把她當成了秦後的影子?”
“你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昊辰不悅的反問,不認爲這件事有回答的必要。以洛無情現在對他的態度,即使當初他對她真的有那麼一點兒的動心,在知道她不是完璧之身後,那點兒悸動也早就消失不見了。
“皇兄,洛昭儀是個好女人,她值得別人細心呵護。”昊明婉轉的說道,希望兄長不要再武斷的隨便懷疑無情,以免她再受到傷害。
“既然你這麼保護她,幹嘛不在朕要留她的時候把人接回去?”他沒好奇的問道。
呵呵!昊明在心裡苦笑了兩聲,兄長以爲他不想麼?奈何佳人心中的牽掛就在這裡,他怎麼忍心去阻攔?就算他再怎麼狠,也狠不過兄長當年的絕情呵!
“算了,皇兄就當臣弟沒問過方纔的話吧,不過,你可還記得當年秦後生下傑兒的事情?”
提及當年的生產情形,昊辰的俊顏蒙上了一層灰白。傑兒是早產的孩子,霜兒當時本來就身子虛弱,拼着性命生下了他,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天撕心裂肺般的痛!直到現在,雖然霜兒已經過世很久,但是對她,他的心裡還是充滿了感激。
他知道霜兒那時是恨他的,即便是那樣,她也要保住他們的孩子,這是多麼深沉的愛才能做到如此的包容!他明白自己不可原諒,懂她的時候已經太晚……
“好端端的,你提那件事做什麼?”
他的語氣也變得不善,房內的溫度似乎又低了一點兒。只是,這樣的寒冷沒有冰凍住昊明想要問到底的決心。
“當時的情況,已經出現了二選一的情形。若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洛昭儀身上,皇兄會如何?”
他的眼神有着些許飄渺,似乎預見了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實,那樣子落在昊辰眼裡,令他多了一絲不快。
“你這樣的假設實在很胡鬧!”他不悅的輕斥,不願承認自己的心因爲昊明的這個問題而有了一點兒的慌張。
情兒和霜兒的身子情況完全不同。霜兒是本來就身子羸弱,而那個洛無情呢?他不敢說她身體十分強健,但是,從她的身手來說,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他也派了以前伺候過霜兒的婉容等人,以及御醫院的呂御醫去照顧她,能夠出什麼事情?更何況,那一天在牀上……
昊明轉過頭來,定定的望着他,嘴角有了一絲苦笑。
“皇兄,雖然生育是宮妃的義務,可是,每個女人生產一次,都等於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是死是活,當真是要憑運氣的!臣弟的問題並非空穴來風!”
這個道理昊辰自然明白,但是,經由胞弟的嘴裡說出來,他還是不肯承認心中那一閃而過的答案。
“朕不喜歡去假設問題!”
他逃避的回答也給昊明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知道,兄長處理事情的能力,一向都是泰山壓頂,也都面不改色的。曾經,他很憧憬這種能力,然而現在,他卻想要知道,這完美的面具在有了裂痕之後,是否能恢復當初的原貌?
或許,人總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可是,皇兄已經失去過一次,他還要由着他再失去一次麼?
上一次的失去,兄長大病了一場,過了好久才調養回來。那這一次呢?會不會……
“皇兄,其實洛昭儀她就是……”
就在昊明想說出無情的身份時,肖德勝忽然走了進來。
“皇上,彩音軒的宮女來報,說張美人身子有些不適,請皇上過去看看。”
聞言,昊辰微微皺起眉頭,站直了身子。
“朕馬上就去。”
昊明知道此刻不能再待下去,他想着先去見了一個人再說,遂以府上還有要事爲由,離開了御書房。就在昊辰往彩音軒去的同時,他也去了偏殿。在雲舒的引領下,簾子後看到的,就是無情在和毓傑說笑的場景。
看到傑兒眉開眼笑的樣子,再看看無情言笑晏晏的嬌柔,昊明原本不夠舒暢的心剎那間緩解了泰半。
“洛昭儀,傑兒。”
乍聞這熟悉的聲音,看到熟悉的挺拔身影,無情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一刻,欣慰、高興、自責和難過等複雜的心緒都涌上了她的心頭。
早上她就聽婉容說皇甫昊辰把昊明叫去了御書房,當時,她還真的很害怕那個男人說話夾槍帶棒的,會給昊明難堪。還好,皇甫昊辰沒有因爲自己而遷怒於昊明,否則,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站在無情身邊的傑兒看到無情蒙上水霧的眸子,還有昊明臉上和煦的微笑,他明白他們之間有重要的事情商談,遂也顧不得屋外寒冷,懂事的說要出去轉轉,順道也把婉容等人摒退下去。
無情忍住了想要流淚的衝動,讓昊明坐下說話。
看她臉上笑意盎然,他心裡的內疚也不再那麼濃烈,自從兄長對無情下了禁令以後,他們就來不及說上很多話了。似乎,他每次來看她,都會爲她帶來懲罰……
好在張曦月這一胎來得正巧,算是給他們“解難”,只是,張曦月那個女人心術不正,現在得知無情懷孕,還不知背後又要使出怎樣的陰招!他可不會忘記四年前她是如何向兄長諫言,讓無情以身試藥的……
這種女人,留在後宮絕對是個禍害,必須儘早除掉,以絕後患!
無情看着他俊顏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只覺得很好笑,她很少在昊明臉上看到他有這麼豐富的表情呢,只是,當他最後的眼神定格在冷冽之上時,無情暗自猜測着他是否有要緊事。
“你還好麼?”
最後,還是無情壓下心底的疑問,先揚起明媚的笑容,打斷了一室的靜默。
昊明點頭,現在的他已經想開了,藍顏紅粉就藍顏紅粉吧,至少,她對他的信任是無條件的。眼下,只要是無情的關心,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會讓他倍感溫暖。他對她的關切,永遠不會停止!
“你呢?身子可有不適?”
明明心裡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可是,真正的面對面坐在了一起,他的喉嚨似乎有什麼東西梗在那裡,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你好麼”……
聽他這麼一問,無情“噗嗤”笑出聲來,昊明不知佳人何故發笑,溫文的面容有着疑問。
“你這話倒和當初呂御醫問我的一樣呢!”
呂御醫有來爲她診脈,他當然知道,只是被她這麼一說,原本橫在心頭的擔憂重新浮上心頭。
“他已經查出你不適合有孕的事情了,不是麼?”
無情怔愣了一下,輕淺的笑意僵在脣角,俏顏也黯淡了幾分,她忽然的沉默讓昊明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情兒,你當時爲什麼不願採納呂御醫的意見呢?”他幽幽的問道,現在想來,在這件事上,他的心裡還是有點兒責怪無情的一意孤行。傾說過,因爲“黯然散”對她肌理有損的關係,一旦無情有孕,身體就會虛弱異常,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他相信,她的身上一定會有避孕藥之類的,爲什麼她不服用?難道她不知道懷孕對她來說會有多危險麼?她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
望着他眼神裡一閃而逝的激憤和擔心,無情低下頭去,面對昊辰的脅迫,她無從選擇。在昊辰面前,她似乎永遠也擺脫不了“弱者”的身份……
“昊明,對不起……”
現在,她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有這三個字。而她認錯的樣子看在昊明眼裡,更像是訴說着他的“無能”。
“情兒,你現在的樣子,我可真不知該如何對傾交代了……”
這纔是他最頭痛的事情。當初沈傾把人交到他手上,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好生照顧無情,可是現在,他卻把人推入了危險的境地!
一提到沈傾,無情的眸子頓時失了光輝。沒有按照大哥的意思好好保護自己,若是被他知道,少不了一頓教訓……
“昊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麼?”她轉移話題,溫柔的問道。
昊明點頭,他怎會忘記?就是看到她的第一眼,那亮麗的眸子,傲然的神態,完全不同於他印象中的怯弱,自有一股悠然自得的安寧。
“那一次在御花園裡,德妃和夏婕妤找我的麻煩,還是你替我解的圍。那時,我真的挺感激你的。”
她太清楚,自己性格孤傲,在宮裡很難交到朋友,能夠和她相處融洽的人,一定忍受得了她身上“帶刺”的那一部分,昊明和沈傾正好就屬於那種人。
“或許,從那時起,你在我心裡就已經有了一個特別的位置了。”昊明笑道,宮裡第一個對無情和顏悅色的是他;第一個發現她有畫畫才能的也是他;甚至連第一個知道她的廚藝極好的還是他……
然而,這麼多的“第一個”,沒有把他帶進無情的心裡,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即便兄長那般不待見無情,這個柔美的女子還是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給了他……
這時,無情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
“昊明,這一生,我真得虧欠你太多,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愛上的會是你。”
說完,她轉過頭,傾城一笑,眸中帶淚。
原來,這世上,並不是第一個遇見誰,你就一定會愛上對方。而是,誰第一個在你心裡激起漣漪,你的眸子便會一直跟隨他……
在感情的世界裡,她傻,昊明傻,娜比來也傻,可若是人人都變得聰明瞭,誰又會稀罕愛情呢?
思及此,無情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試圖安撫昊明的情緒。
“也許,事情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糟糕,不僅寶寶平安,我也可以活下來呢?”
她說着自己都沒法相信的未來,而那楚楚動人的樣子也讓昊明不忍再多說什麼。
“情兒,對皇兄說出實情吧!”
他哀求的看着無情,只有那樣,纔有機會換來無情的一線生機!
無情望着那雙擔憂的眸子,感受到他內心的關心,差點兒哭出聲來,卻被自己硬是忍下來了。
“昊明,你知道的,我不能說!皇甫昊辰……他在很久以前,就喪失了做我孩子父親的資格!”
過往的痛還那麼深刻的印在她的心上,進宮的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了孩子的關係,她的心境也在跟着慢慢轉變,心裡縱然對皇甫昊辰還有恨,但是,好像也不再像當初那般咬牙切齒了。她的精力開始漸漸轉移到腹中寶寶的身上,她想,只要後宮的人不來找她的麻煩,她可以一直呆在偏殿,過與世隔絕的日子。
“所以,請你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好好好,我相信你,情兒,你先別激動,咱們不談這個了,好麼?你現在是孕婦,咱們說點兒開心的事情。”
深怕她會傷到自己,昊明趕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對了,我打算待會兒就啓程去藥王谷,把沈傾請進宮來,有他在,我們也都安心一些。”
聽了昊明的話,無情睜大了美眸。
“昊明,你說的是真的麼?真的可以讓大哥進宮來?”
昊明頷首,說:“你好好休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無情忙不迭的點頭向昊明道謝。爲了讓她好好休息,昊明起身告辭了。走到門邊時,他側身望了一眼喜悅不已的無情,失笑的走了出去。
屋外的天空還有些許陰霾,誠如他此刻的心。
無情的遲遲不肯鬆口讓他體會到她堅持要生下孩子的決心,這是否也說明,她的潛意識裡還有着對兄長的一份愛?
經歷了這麼多的變故,他和無情都已經走到這個份兒上了,無法回頭,除了彼此信任,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沒有……
踟躕了很久,他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步下臺階,邁向了離去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