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躺在牀上的人兒還不願意起來,無霜將自己的頭埋在被子裡,這古代的冬天雖然沒有現代的寒冷,可是這屋裡的炭火烘得人暖洋洋的,讓她有些倦意。打水進來的婉容見她還躺在牀上,就把水放在架子上,放輕腳步走了過去,輕輕爲她掖好被子,如此輕柔的舉動還是驚醒了迷糊的她。
“什麼時辰了?”她懶懶的問道。
“回娘娘的話,剛過巳時。”
聞言,無霜猛然睜開眼睛,掀開了被子,“蹬”一下就坐在牀沿,這麼快的動作讓婉容瞪大了眼睛。在她的印象裡,主子一直都是從容不驚的,很少有這麼迅速的時候。
“去把我的衣服拿來,我要先去練功房練一會兒劍。”
婉容點頭,在櫃子裡拿出了一件藏青色的衣衫,款式較爲簡單,沒有過多的花紋和金絲的綴飾,這是早前無霜特意吩咐她去準備的,因爲那時的她還沒有現在這般受到昊辰的重視,再加上她又不喜金玉和華麗服飾,故而這套衣服一直被她用來整理葡萄架,或者練功。
無霜換上衣服和布鞋,簡單的梳洗打扮後,吩咐婉容半個時辰以後叫自己,接着就進了練功房。自從皇甫昊辰知道她會功夫以後,就派人重新裝修了這間房,在原有一間房的基礎上擴大成三間房,給了她很大的空間,寶劍和皮鞭也都掛在牆上,隨時可以運用。她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和他說,想把劍掛在房間裡防身用,誰知昊辰瞪了她一眼,說自己可不想半夜裡死得不明不白,硬是不准許。她想,既然他不讓的話就算了,大不了她以後在牀頭放一根棍子,或者在枕頭下放一個匕首,以備不時只需吧。
想到這裡,無霜的臉上有着愉悅的笑容,身子自然而然的伸展開來,做好了熱身後,她拿起劍,韻律由慢至快的揮舞起來,那窈窕的身影宛若蛟龍出月一般靈敏,其力道不僅剛勁有餘,而且美得像一幅會移動的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半個時辰後,婉容站在門外敲響了房門,無霜收了勢,將寶劍放回原位,走出了練功房。
“娘娘,沐浴的水已經爲您準備好了。”
無霜點點頭,好好地泡了一個澡,這次的水桶裡有放從波斯進貢來的薰衣草精油,據說有安神鎮定的功效,很適合放鬆。波斯總共就進獻了兩瓶,其中一瓶賜給了德妃,另一瓶則給了她。這精油不但好聞,而且還能使肌膚柔滑無比,她用了一次之後,就發現效果挺好的,她還特意倒出了一小瓶薰屋子。
“娘娘,您今天可有什麼想吃的菜?奴婢馬上吩咐御膳房去做。”蘭秀問道。
“不必了,還是那些菜,做好了叫御膳房送過來吧,我想先出去轉轉。”
她很少費心在吃的東西上,食物在她看來,只要有營養的,能溫飽就成。
“娘娘,這麼冷的天您還要出去?”
雲舒倒了一杯茶呈給她,如果她是無霜,她就好好呆在屋裡什麼都不做了。
“總是呆在房裡,只怕我會被悶壞的,走吧。”
婉容聽到她要出去,體貼的拿出了一件黑色的狐裘斗篷替她穿上,當初,昊辰本來想要上賞賜白色的,可是主子說什麼也不肯,堅持要黑色,他也沒法,只得換成了黑色。
“娘娘,我覺得白色應該更配您。”小禮子說道。
無霜愣了一下,白色?呵呵!那麼純潔的顏色,她一個雙手染滿血腥的女人怎配得上?她天生就該與黑色爲伴……
輕嘆了一口氣,她走出了房門。在這隆冬季節,除了幾名宮人還在外走動,基本上很難見到一個主子,以前看到她還要繞到走的宮人,現在也都不敢輕慢,各個走過她面前都要行禮問安,如此巨大的反差,讓她知道,懂得見風使舵,便是後宮生存的法則。
本來只打算隨便轉轉就回去用午膳的無霜在半道上不意間聽到了爭執,她尋着聲音走過去,就看到了板着一張麗顏的鐘歆瑤,她的樣子似乎是在訓誡着一個小孩。
“哼!哪裡跑出來的冒失鬼!居然敢衝撞本宮!“
她尖銳的嗓音聽得無霜蹙起柳眉,沒想到上次在御花園裡教訓了她一次,她還沒改掉自己的性子……
“對……對不起……”
小孩怯弱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驚恐,就好像在獨自面對着魔鬼一般,瑟縮的身子充滿了畏懼。
“對不起?你以爲你的一句‘對不起’就能賠償我這件衣料麼?你知不知道這是皇上賞賜下來的上好綢緞?哼!”
聽着她的高分貝嗓音,無霜想也不想的就走了過去,身後的婉容在看到孩童之後,臉色一變,但也沒拉住她。
鍾美人身邊的宮人們先看到了她,立刻福身行禮,而鍾美人見到她,卻裝作沒看見,高傲的把頭轉了過去。
“大膽!娘娘在這裡,還不行禮!”站在無霜身後的蘭秀大喝道。
無霜擡手製止她說話,也沒有將鍾美人的無禮放在心上,她看了一眼輕顫着身子的孩童,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實誠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歲,且眉宇間有幾分熟悉的影子……
無霜轉頭看向鍾美人,說:“他不過是個孩子,你又何必與他斤斤計較?”
“孩子?”鍾美人不屑的冷哼出聲,“不知這是哪家的孩子啊?有娘生沒娘教養!”
一聽這話,無霜和小男孩同時變臉,無霜的臉上佈滿了寒霜,尤其是有着斑痕的左臉,看上去更加可怖,而小男孩的臉上也從剛纔的歉意轉化成了憤怒。他衝上前去,使勁捶打着鍾美人略顯豐腴的身子,打得鍾美人左躲右閃的,尖叫出聲。鍾美人叫了兩次住手後,小身影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索性狠狠的推了小男孩一把。小男孩敵不過她的力氣,後退了幾步,見他就要摔在地上,無霜急忙走上前去抱住他,往旁邊一帶。
“你沒事吧?”她蹲下身來問道。
小男孩掙脫出她的懷抱,說沒事。
“你叫什麼名字?”她又問着。
“我叫毓榮。”他用僅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回着。
毓榮?無霜想了想,這名字很是熟悉,彷彿在哪兒聽過……
“秦修儀,這是本宮和這個臭小子之間的事情,你這麼橫加干預,似乎不大妥當吧?”
整理好衣服的鐘美人惡狠狠的瞪着他們兩人,似乎想把他們大卸八塊。若是被她查出是哪一家的王公貴族,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別叫我臭小子!我有名字的,我叫毓榮!”小小的身影大聲爭辯着。
周圍的宮人們一聽到他如此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立刻都嚇得跪在了地上。這個名字在宮裡雖然很少被提及,可是它所象徵的意義沒人敢質疑。
鍾美人一見到周圍的人都跪下,腦子裡的怒火被一團迷霧所取代。他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要對着一個小孩子下跪?他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哼!
“娘娘,算了吧……”
站在旁邊的巧玲顧不得主僕區別,拉了拉鍾美人的衣袖,她一時間也想不起這個名字,只是恁地熟悉。再看到周圍的人都跪在地上,她直覺的希望主子可以息事寧人。可是鍾美人卻甩開了她的手,依舊高傲的看着他們。
“你們怕他做什麼?再大難道能大過皇上和太后?嘖!依本宮看,他就是個沒教養的野孩子!”
“夠了!”無霜站起身來,麗眸好似兩把利劍,直視着鍾美人,後者被她瞪得心虛的別開目光。“鍾美人,方纔你的說話態度,一點兒都不像擁有良好家世的千金小姐!簡直和市井潑婦無異!”
“你你你!你敢罵本宮是潑婦?”
鍾美人的纖纖食指就這麼指着無霜,身子也氣得輕顫,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麼罵她的,她秦無霜是什麼東西?居然敢這麼說她!
“我罵你是潑婦還算擡舉你了。”她冷笑道。蠢貨!她若是聰明一點兒,就知道此刻應該閉嘴!
可是,顯然的,此刻的鐘美人正在氣頭上,哪兒還能冷靜下來?只見她怒極反笑的瞪着二人。
“秦無霜,你和這個毓榮,一個是醜無鹽,一個是沒教養,兩個都是一類人,也難怪你這麼袒護他!”
鍾美人的口不擇言激怒了婉容和蘭秀等人,蘭秀正欲上前理論,另一道聲音響在了她前面。
“放肆!”
衆人轉過頭,看到的竟是太后!
“奴婢(奴才)叩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淡淡的掃了衆人一眼,讓他們起身。她慈祥的面容上有着少有的威嚴,與平日在大家眼裡和藹可親的印象大不相同。
“鍾美人,你剛纔叫誰野孩子?”
鍾美人不情不願的欠了欠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話,還不就是他嘛!”說着,她的帕子隨意的往毓榮那邊撩了撩。
太后雖然心裡不悅,可是表面上未動聲色。
“你知道他是誰麼?”
“臣妾不知,還請太后明示。”
“好,那哀家來告訴你,他叫毓榮,是皇帝的皇長子,哀家的長孫!”
“長孫”二字就像一把錘子,重重的敲在了鍾美人心頭,她原本嬌美的面容剎那間驚惶失色,原以爲他只是哪個大官的兒子,沒想到他竟會是皇子!這下可好了,太后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想到這裡,鍾歆瑤嚇得立刻跪在了地上,焦急的臉上寫滿了懊悔。
“太后饒命!太后饒命!臣妾……臣妾剛纔只是一時失言,並非有心責罵大皇子和秦修儀,還請太后寬恕臣妾這一次吧!”
說着,她還磕了一個響頭,以此表達自己的懺悔。可是,她剛纔趾高氣揚的那一幕已經深深的刻在了太后的腦海裡,還有她脫口而出的那些責罵的言辭,都讓太后覺得她不配呆在帝王身邊。
於是,她的心裡就有了一個決定。
“哀家雖然不管這後宮的事,也很少出永壽宮。但是,這後宮的一舉一動,哀家都看在眼裡。你素日對秦修儀不敬,哀家都沒說什麼。可是如今,你愈發的變本加厲,就連在皇子面前也不顧自身修養,這後宮只怕是容不下你了!”
太后責備的話語讓鍾歆瑤更加恐慌,她不住的在地上磕頭求饒,可是,也沒能爲自己最後求得一絲機會。
“青莠,傳哀家懿旨,鍾美人德行不佳,蠻橫無理,以下犯上,不宜作爲宮妃。從今日起,除去其美人封號,幽禁冷宮思過去吧!”
青莠領命,招來了兩名內侍,一左一右分別架住了鍾歆瑤。
“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啊……”
鍾歆瑤掙扎着擺脫了兩名內侍的鉗制,再次跪在太后面前,拉住她的裙襬哀求着,可是,太后依舊不爲所動,青莠急忙叫了兩名侍衛拉住她,免得她驚嚇住了太后。
“快把她拖下去!”青莠命令道。
鍾歆瑤尖銳的叫聲愈來愈遠,直到長長的宮道再度恢復了寧靜。無霜望着鍾歆瑤消失的方向,不禁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太后朝她身側的毓榮招了招手,毓榮馬上走到了她身邊。
“毓榮,哀家可有好陣子沒見着你了,快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太后恢復了以往的慈愛,摸了摸毓榮的臉頰,這個孫子目前是皇室唯一的皇子,他的母親康貴妃,也就是自己的侄女去世的早,而且生前也不得寵,故而毓榮一直被寄養在京城郊外的行宮,就連宮內也被下令禁止議論此事。儘管她曾不滿的向昊辰提過這個問題,要把毓榮接到宮裡來,可是昊辰卻堅決不同意,她也沒有辦法。只是昊辰同意毓榮一個月進宮一次,住上個三五天的再走。因此,太后會特別珍惜與皇孫在一起的時光。
“皇祖母,孫兒也好想你!”
說着,毓榮就把幼小的身子往太后身上蹭,蹭得太后笑得合不攏嘴,也掩飾不住自己的心疼。
接着,她看向無霜,道:“秦修儀,你是否覺得哀家剛纔的做法很過分?”
無霜低頭欠了欠身,答道:“太后睿智,賞罰分明,無霜佩服。”
語畢,太后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哀家一直以爲你是個冷情的孩子,沒想到這樣官場的話你也會說了。”
無霜看着太后,正欲說些什麼,可是太后擡手止住了她的話,只道自己乏了,便領着毓榮一起往永壽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