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相處,毓傑可以很肯定的說,這個看似莽夫的大漢絕對是個外冷內熱的人!明明就是關心別人的,但是關心的語氣總是那麼暴躁,那張黝黑的面容也從來沒有和顏悅色過。不過話說回來,他若是溫柔的笑對別人,只怕早就嚇死一大堆人了吧?毓傑失笑的想着。
一個大老粗的爺兒們,心地那麼善良,看到路邊的乞兒,他會把自己買來的饅頭分一個給對方吃。見到弱小受欺負,他會仗義相救,也不怕得罪別人。
想到自己目前面臨的困境,毓傑不禁攏起了好看的眉頭,這幾天來,他一直沒有得到冰潔的消息,所以不敢隨意離開茅草屋,就怕錯過了對方留下的信息。一直以來,他和這個莽夫的相處模式很特別,他們偶爾會聊天,可是從不向對方說明自己的身份,也不問對方的行蹤,反正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回到這裡。然而,每當毓傑無聊得問他的名字時,他都會選擇沉默。這讓毓傑很不明白:不過是個名字而已,值得掖着藏着麼?
毓傑以爲這種相處模式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他得到冰潔的行蹤爲止,豈料,有一天,這個模式會被打破……
這天夜裡,他們照例在屋子裡烤火,各懷心事。
“你和九王爺是什麼關係?”大漢問道。
“爲何你會覺得我與九王爺有關係?”他怔了一下,眼底不露聲色,語氣不答反問。他還以爲這個莽夫根本就不會關心人呢!
“我今早無意間看到你與九王爺談話了。”大漢淡淡的說。
皇甫昊明是皇室宗親,就算他再怎麼平易近人,也不會和一般老百姓那麼親近,甚至還有說有笑的,唯一的答案就是:眼前這小子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毓傑從他的眼神裡解讀到懷疑和探究,他呵呵一笑,只怕他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份了吧?不過,他一向不做賠本的生意。
“這樣吧,我們各自交換對方的一個秘密,如何?”他挑眉問。
原以爲大漢會拒絕,豈料他居然爽快的點點頭,這倒有點兒出乎毓傑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只是,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要聽麼?”大漢自嘲的笑了笑,下了炕,直接坐在了毓傑身邊。
毓傑點頭,沒有告訴他的是,再長的故事,總會有完結的時候。再大的悲傷,也會有結痂的那一天。
接下來的時間,毓傑都沒有再說話,而是靜靜的聽着大漢用平板的語調訴說他的過去……
原來,他來自外地,多年前,因爲村莊染上了一場瘟疫,全村只有他一人因爲去了親戚家而僥倖活了下來,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過着的就是顛沛流離的生活,經常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受人欺負……
直到他十二歲那一年,一位得道高僧收留了他,免於他的孤苦無依,不但醫治好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叫他讀書習字和功夫,強身健體。
漸漸地,他在武術上的天賦顯露出來,高僧便專門教導他一套自創的拳法,並且告訴他:功夫是用來自保和抵禦外侮的,切不可拿來傷及無辜,欺小凌弱。
這話他一直牢記在心底,哪怕知道別人背後說他的壞話,朝他扔過小石子兒,他也不曾辯解或者動用過武力。
“既然你有一身好功夫,爲何不進京考取武狀元呢?”毓傑疑惑的問。
大漢沒有說話,只是冷笑了兩聲。他不是不曾想過,而是……
“廷試有黑幕,豈是我輩可以逆轉的?”他語氣悲憤的說,黑眸有着陰暗。
聽他說話的語氣,毓傑推斷他很有可能參加過考試,卻因爲種種原因無法如願,至於黑幕嘛……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去嘗試麼?”毓傑再問。
大漢想了想,沒有作聲,或許連他自己也是糾結的吧?
“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來問你問題了?”大漢問道。
他的話讓毓傑輕笑出聲,沒想到,這傢伙五大三粗的,腦子還不錯!
“說吧,你想問什麼?”
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料想對方問不出什麼刁難人的問題。大漢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之前的話題。
“你是什麼人?爲何會到這裡來?”
他的穿着打扮怎麼都算是世家公子吧?就算是閒得無聊,也不至於來這麼幾間茅草房前打發時間纔對。
“我叫毓傑,到這裡是來尋人。”
他承認自己回答的很保守,然而,人心險惡,出門在外的他亦不敢隨意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毓傑”二字讓大漢心裡“咯噔”一下,記得前些日子皇榜張貼出來了今年科舉考試的進士名單上,有一位進士的名字似乎也叫毓傑,該不會就是他吧?
“你有參加過今年的科考?”大漢問道。
毓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回答了一聲“是”。這是整個京城都知曉的事情,他也瞞不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是一位三甲進士吶!”大漢的嘴角掀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繼續問:“你到這裡來尋什麼人?”大漢接着問。這裡視野空曠,除了這幾間茅草屋,哪裡都藏不了人,誰會到這裡來?
“呵呵!這也算是你的第二個問題吧?我也有權利選擇不回答。”毓傑笑道,眼底閃過一絲促狹。
似乎沒料到毓傑會這麼回答,大漢那張粗獷的黑臉先是怔了一下,跟着嘴角彎起一點兒弧度。
那是毓傑自相處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的笑,而且是發自真心的笑,使得他的黑臉看上去分外的憨厚可愛,與他魁梧的身材形成了一絲滑稽的對比。
毓傑暗忖着:或許還需要多一點兒的時間來證明他們是否能夠成爲朋友吧?
他別開頭,忽然看到窗外一道人影閃過,眸光一凜,他緊跟着追了出去。由於現在是夜晚,周圍一片漆黑,根本就看不到黑影,他圍着茅草屋找了一圈兒,也沒發現黑影留下的蹤跡,莫非方纔是自己眼花,所以看錯了?
隨後跟出來的大漢看到他一臉疑惑的樣子,也警覺的望了望四周,並遞給他一張字條。
“這是什麼?”他問。
“剛纔我追出門後,看到一把匕首將紙張插在門框上,一看就知道不是給我的。”
毓傑臉色大變的打開紙條,上面寫着要他明日午時前往“普善寺”營救冰潔。
“混賬!”
毓傑咒罵了一聲,將揉成一團的字條狠狠的拋向遠方,他的眸子幾乎與這個夜融爲一體,哪怕和他不是很熟的黑臉壯漢也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火。
“看得出來,字條上的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大漢說道。
毓傑沒有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
冰潔對他的意義何止是“重要”這麼簡單,她可以說是他的全部也不爲過!
“我想,你應該需要幫手。”大漢平靜的說。
毓傑別開頭,他已不敢相信自己是否還能相信這張字條?幾乎他走的每一步都在那個幕後操縱者的掌握之中。派出去打探的暗衛遲遲都查不到他想要的東西,這不禁令他懷疑:究竟是暗衛玩忽職守,還是他的人當中有對方的內應?
“你我素不相識,我沒必要把你牽扯進來……”
“丁巖。”
嗄?毓傑詫異的轉過頭,丁巖?啥意思?
“我的名字。”他說。“上次我遭到黑衣人伏擊,你不是也幫我一起打退了他們麼?這次,就當我還你一個人情好了。”
他苦過,窮過,或許他還沒啥學問,但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已報”的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早點兒休息吧,明天也許會是苦戰。”
說完這話,丁巖轉身走進了茅草屋,毓傑也隨後跟了進去,只是,他睡不着。事實上,自從他住在這裡以後,幾乎每個晚上都睡不好覺,一來,從小錦衣玉食的他不曾睡過這麼簡陋的地方,二來,天氣嚴寒,緊靠着這一堆柴火,根本取不了多少暖。
強烈的寒氣侵襲着他滿腹心事的身子,凍得他的思緒愈發的清明。
“睡不着?”丁巖躺在牀上問道。
以爲他早就睡着的毓傑聽到這聲低問,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看着他,算是默認了他的回答。
“那個叫冰潔的女子,一定是你很愛的女人吧?”丁巖笑問。
這時,毓傑才發現,他今晚笑的次數比過去那幾天加起來的還要多,他們真的可以交淺言深麼?
“她是我的未婚妻。”
腦子還沒做決定,他的嘴巴就先回答了。
聞言,丁巖明瞭的眨了眨眼,他就說呢,一定是非同尋常的關係纔會讓一個男人甘願獨自犯險相救。
“真看不出,像你這樣的世家公子居然也願意爲一個女人涉險!”他嘲諷的笑道。
不知爲什麼,毓傑就是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到他對朝中官員的不屑,難道他討厭當官兒的?
“你似乎很瞧不起官家子弟?”他試探的問道,眼底有一抹好奇。通常瞧不起哪一類人,就表示自己和那一類人有過節。
話一出口,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這間小小的茅草屋裡蔓延開來。就在毓傑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話時,原本躺在牀上的大男人猛然坐起身來,雙眼流露出一絲憎惡。
“你剛纔不是問我,爲什麼不去考武狀元麼?其實是我去了,而對方根本就沒有錄取我!”
沒有錄取?不至於吧?他的回答令毓傑挑高了眉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今年的武狀元實力似乎還不如他呢,考官們是怎麼選拔人才的?
看着他不相信的樣子,丁巖的脣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說來你也不信,就因爲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賄賂當今考官的考生,所以,樣樣不如我的人卻能高中魁元,而我卻被踩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考官們收受了學子的賄賂,所以就把你給除名了?”毓傑吃驚的問。
想起當時的情形,丁巖咬緊牙根,握緊拳頭,重重的點頭。那個名詞排在他後面的男人,就因爲自己是京城大官的兒子,給了每位考官不小的恩惠,所以明明是連箭靶都射不中的他居然破天荒的成了第一名,這不是天大的諷刺麼?
聽聞此事,毓傑也覺得心裡氣憤難當,他“嚯“的站起身來,擰緊了俊眉。真沒想到,天子腳下居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父皇所下達的“清正廉明”的政令都是給誰看的?
“既然是黑幕,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哼!不就是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官家公子說的麼?”
一想到對方當時趾高氣揚的樣子,他就恨不得再把對方狠揍一頓,方能紓解心中的怨氣!
若不是和丁巖相處了幾天,知道他爲人耿直,他也不會被他片面之詞所打動,這件事,他必須找機會叫九皇叔去查一查。若有必要,今年的武試必須重考!
“難怪你一直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原來不是針對我這個人呀!”毓傑收斂了方纔的怒火,笑嘻嘻的說。
“我若是針對你,又何必說要幫你?”丁巖笑問。
“那……幾天前,那些在外伏擊你的黑衣人……”
毓傑的話還沒說完,丁巖朗聲大笑。
“當時,我落榜後很憤怒,打了那個第一名的傢伙,他被打得求饒,期期艾艾的說出了行賄一事,有可能對方覺得留我不得,所以纔會派殺手的。”他稀疏平常的說,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人伏擊了,早就成了習慣。
聽完他的話,毓傑明瞭的點點頭,不禁暗自慶幸自己的臨時起意,決定住在宮外,否則,紫曌王朝豈不是又要損失一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