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知道自己盼望已久的孫兒出生,自然是開心的不得了。正要前去未央宮看小孫子的時候,寧梓寒已經過來了。
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今日的氣色相當好,錦衣華服,竟透出些許當年風華絕代的意味,見寧梓寒進來,太后臉色一沉,“皇后剛剛生產,你不去陪着他,又到這兒來幹什麼?”
——果然是有了孫子忘了兒子,寧梓寒腹誹着,當然,嘴上是一定不能說出來的。寧梓寒笑嘻嘻的道,“自然是要先給母后報個喜的。”
“那現在就跟母后回未央宮,母后還想着看看我的孫兒呢。”
看太后這急切的模樣,寧梓寒唉聲嘆氣的道,“母后啊,兒子纔過來,您就不能讓兒子歇會兒喝杯茶再走嗎?”
寧梓寒以爲太后總會同意給自己留上喝一杯茶的時間,沒想到太后秀眉一挑,“不準,現在就走。”
可憐寧梓寒,剛從未央宮出來,在建寧宮待了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又得陪着太后回未央宮。未央宮距離建寧宮是不遠,可是皇宮那麼大,太后又要自己走過去。雪天路滑,太后身子骨不好,雖說有宮女伺候着,可是寧梓寒也得盯着點不是,所以這一路,寧梓寒走的是相當痛苦。
顧雲霜正坐在牀上逗弄小包子,雖然顧雲霜身體底子不差,但生產畢竟是耗費心力的事兒,所以蘇桓還是讓他臥牀休息。閒來無事,逗弄孩子就成了顧雲霜現在最大的樂趣。小小的娃兒,身子軟軟的,臉上肉多,顧雲霜輕輕一摁就是一個小小的窩,看起來非常好玩。
這孩子也挺聽話,奶孃餵過之後就一直靜悄悄的睡覺。不管自個兒父後如何逗弄自個兒,這小包子還是在那裡好好的睡着,就連眼睛都不睜開一下。
就在父子倆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外頭有太監通報說皇上,太后駕到。通報聲都沒有落下,太后就已經疾步走了過來,顧雲霜準備起身請安,就被太后按得坐下去,“剛生完孩子,不要亂動了。”
顧雲霜笑了笑,“母后怎麼過來了?”
太后佯裝發怒,瞪了顧雲霜一眼,“你這是不要母后過來嗎?”
顧雲霜自然擺手道不敢,側了側身將放在自己右邊的小包子抱了過來“母后今日的氣色好了許多。”
太后笑了笑,接過顧雲霜手中的孩子仔細打量着,“母后的小金孫出生了,母后高興,這病自然就好了許多。”
仔細看了一番,太后又用手碰了碰小包子緊緊閉着的眼睛,這一次小包子倒是睜開了眼睛,顧雲霜見了感到非常的鬱悶,自己逗了他那麼長的時間他都不醒來,太后只哄了這麼一小會,他就把眼睛睜開了。
看到孫兒睜開了眼睛,太后自然是欣喜,“這眼睛啊,長得像皇帝的,鼻子和雲霜你是一模一樣。”
——我的眼睛哪有那麼小,這是寧梓寒的想法。
——我的鼻樑哪有那麼矮,這是顧雲霜的心思。
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寧梓寒走到自個母后身邊也仔細的看着小包子,還是看不出來相同的地方,“母后,兒子怎麼就看不出來他的眼睛長得像我了啊。”
太后擡眼看了看寧梓寒,道,“你眼拙,自然是看不出我的孫兒的好,”說完,太后又低下了頭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小包子的臉頰,“你的好啊,只有皇奶奶看得出來,你說對不對啊。”
小包子伸出手晃了兩下,好像是在同意奶奶的觀點,看的太后心裡更是歡喜了,這時太后纔想起一件大事,連忙開口問寧梓寒,“皇帝啊,孩子的名字取了沒有啊?”
寧梓寒笑道,“當然取了,他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在考慮他名字的事了。”
顧雲霜擡頭,“我怎麼不知道?”
寧梓寒笑了笑,“這不是要給你個驚喜嘛。”
——“那你給孩子取了什麼名字?”
——“寧璟翊。”
“爲什麼要取這麼一個名字?”這次問話的倒是太后了。
“母后,璟是我的帝號,而‘翊’字,是雲霜的字,”說完,寧梓寒轉過頭盯着顧雲霜一字一頓道,“顧雲霜,字翊歡,顧翊歡。”
顧雲霜的眼睛倏的睜大,“你怎麼知道的?”
寧梓寒微微笑了笑,太后抱着小包子起身,“看來你們有很多話要說,母后先抱着翊兒到建寧宮。”
顧雲霜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到了寧梓寒身上,臉上的探究之意顯而易見。寧梓寒嘆了一口氣,坐在顧雲霜身邊道,“這些自然是你爹告訴我的。你爲什麼不肯告訴我這些,我說過,你所有的事情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承擔。”
顧雲霜苦笑一聲,“你都知道了,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要你親自說給我聽,不管是好的壞的,快樂的悲傷的,我都會聽。”
顧雲霜猶豫了好久,隨後點點頭,“我爹應該告訴你了,有個女孩子是我的青梅竹馬,她叫林憶晴。”顧雲霜停了一下,看了看寧梓寒。
寧梓寒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吃醋,讓他繼續往下說。
顧雲霜接着道,“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只比我小了一歲,那時候,我的性子並不孤冷,相反,我們一直在一起玩,田間麥瓏到處都是我倆的笑聲。她是個小才女,對於詩歌辭賦更是精通,那時她只有八歲,就已經是我們那非常有名的小神童。有一天,我們倆在一起寫字,她在寫自己的名字,突然就想起了什麼似的沉思起來,隨後她問我爲什麼我沒有表字。我搖了搖頭告訴她我也不知道。
她笑了笑道,‘既然你沒有,那我就爲你起一個吧。’。我自然答應,她想了想道,中間那個字就用她名字中的‘憶’字,隨後又說這個憶字太女氣,所以她換了一個字,就是立羽這個翊字。她說他和我在一起非常快樂,最後一個字就用了一個‘歡’。”
顧林自然不會了解的這麼詳細,寧梓寒知道這裡邊的隱情自己一定了解的不夠清楚,顧雲霜的敘述纔是一個最完整的故事。
“從此以後,翊歡就成了我的表字,而她再也沒有叫過我顧雲霜,一直都叫顧翊歡。她那個時候還說,是她給了顧翊歡生命,要是有一天她死了,定要讓這個名字同她一起埋葬。我十二歲那年,她得了重病,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隨着父親回了京城一趟,等到我再次回去的時候,她早已命殞天涯。”
顧雲霜的眼睛裡漫出來的悲傷讓寧梓寒一瞬間心疼,收了收情緒,顧雲霜接着道,“小孩子死的時候是沒有棺槨的,一張草蓆便裹住了她的生命,下葬的那一天,我用灑金宣寫了‘顧翊歡’三個字放在了她的身邊,讓顧翊歡這個名字隨着她一起埋葬。”
顧雲霜低下頭,眉眼間盡是哀傷,“‘顧翊歡’是陪着她一起死的。”
寧梓寒摟住顧雲霜,眼神裡的堅定讓顧雲霜一瞬間愣怔,“現在,我要他活過來。”
顧雲霜緊緊盯着寧梓寒,隨後又苦笑了一聲,“何必?”
寧梓寒道,“這是你心裡的一個坎,我要你跨過去,我想,如果林憶晴泉下有知,一定會希望顧翊歡可以重新活在這個世界上,替她,好好的活着,翊歡二字,乃是她親自所起,如果顧翊歡可以活過來,那麼林憶晴也就沒有死去。雲霜,我這麼說,你可能懂?”
顧雲霜笑了笑,“你爲什麼非要這麼做?”
寧梓寒道,“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對我從剛開始的冷漠疏離到後邊的淺笑嫣然,這麼大的轉變我自然是欣喜的,可是後來,我越來越發覺,你的笑,總是不達心底。我知道,你身上一定還有一個故事,所以我才讓你爹來告訴我這個故事。你爹自然也是希望你可以得到真正的快樂,所以他便將這些告訴了我。”
說完,寧梓寒看着顧雲霜,“如果顧翊歡是你的另一面,那就讓另外一面重新見到陽光不好嗎?”
顧雲霜的眼睛裡水霧瀰漫,“她說了,她要顧翊歡爲她陪葬,這是我答應她的,我不能違背誓言。”
寧梓寒苦笑一聲,擦去了顧雲霜快要流出來的眼淚,“我給你看個東西。”隨後,寧梓寒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正宗的蘇繡,上邊繡着一個晴字,旁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但也可以看得出來這是女子所寫。
顧雲霜一把奪過寧梓寒手裡的錦帕,“這是憶晴的帕子!她的帕子上會有一個晴字,這也是她寫的字,你是怎麼得來的?是不是她還活着,她沒有死是不是?”
“她的確是死了,這是她臨死前給你寫的信,你爹告訴我這件事情之後,我特地讓息影到你們曾經生活的地方,多方打聽之後,才找到了林憶晴的家,他們家裡只有一個負責灑掃的老人,息影告訴了他你的名字,那老人就把這方錦帕交給了息影。他還說他之所以還在這裡,就是爲了完成他家小姐的最後一個心願。”
顧雲霜打開錦帕,上邊寫着,
——翊歡,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去了,那一年我說我要是死了,我定要顧翊歡這個名字來爲我陪葬。可是翊歡,現在,我後悔了,顧翊歡是我爲你起的名字,當我要離開的時候,我應該讓這個名字一直陪着你,就好像我還在······
“顧翊歡,顧翊歡,顧翊歡······”看完這封信的時候,顧雲霜一直都在喃喃唸叨這個名字,不知疲倦。
寧梓寒抱着顧雲霜,輕輕道,“翊歡。”
顧雲霜道,“是,我是翊歡。”
“顧翊歡。”
“是,顧翊歡。”